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五)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本章是糖*

***

第二十五章

简介:加州阳光

 

加州最出名是阳光。日长夜短,温差悬殊,阳光无处不在,太平洋吹来的风又让空气清凉诱人。

清晨时分,从穆赫兰道顶端可以看见雾气聚集在城市上空,恍如迷雾;临近中午,云雾散尽,太阳悠悠地照着每一寸土地,万物洁净如洗,灿烂明丽;这般夸姣的阳光将持续到日落,晚上八点钟之后,天色渐暗,夜风微凉,巨大而皎洁的月亮缓缓升起在墨蓝天幕上,放出银光,照耀天使之城。

 

加州的月亮,也比家里的更大更亮呢。华港生从酒楼出来时,看着天空想。

 

第二天他很早起身,他雇的那个司机准时在旅馆门口等他。他知道Julian起得早,出门也早,他要在他出门的时候跟上。

Julian既然知道他跟着他,却不让他呆在自己身边,说明他身边是真的很危险。

虽然他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可是他想留在他身边。

如果真有危险,他希望自己可以冲出去,挡在他前面。

 

今天Julian穿着蓝灰色的西装,栗色领带在雪白的衬衫上结成蝴蝶结,晨曦中他年轻的脸明亮如朝阳。

他远远地看着他上车。门廊透出的灯光勾勒出他轮廓,梦幻一般的少年。

 

从比佛利山去往蒙特利公园是由西向东,迎着太阳的方向。汽车静静驶过街道,他一直跟住他,不远不近。

进入丘陵低谷地带,路况高低起伏,在最后一个红绿灯转换时分,Julian的车穿过路口,他被阻在了红灯之后。

他看着那辆车渐渐远离,消失在他的视线外。

交通高峰期的道路开始拥堵,细雨飘落下来,街道两边店铺橱窗的灯光照着湿漉漉的路面,周遭一切都没入雨雾之中。

他感到莫名心慌,不,是恐慌,那种恍如隔世的恐慌。天空和海洋在逐渐接近,潮湿的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心急如焚间,传来一声轰天巨响。

这声音离得极近,震荡波及,街边橱窗发出清晰的玻璃爆裂声,他脚下地面也阵阵颤抖。

心中涌起不祥预感,他瞪大了眼睛,敲着玻璃窗要下车。

司机手指向前方,带着很重的德州口音:“这里,不许下车。”

警车呼啸而过,不多时,救护车也飞速地开过去了。

敲玻璃的声音陡然大了一倍,是来自车外。他转过头,看见车窗外两张陌生面孔。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亚洲男人。

 

Julian从餐馆走出时,朝雨方停,浅金色的阳光正从云层中洒落下来。

他们的车停在后巷,四周十分安静。司机走向停车处,准备开启车门。

他眯起眼看了一眼天空,忽然隐隐觉得不妥,出声道:“阿万,停住……”

司机手已经在车门上,回过头来,“Boss?”

他半蹲下身来,侧耳细听,电光石火间心念一动,大声道:“回来!滚回来!”

司机来不及有其他反应,果真抱住了头连滚带爬奔过来。

 

就在此际,强光一闪,整部汽车在他眼前消失。

他被强大气流推倒在地,然后才听见震耳欲聋的爆炸声。

仿佛整个世界轰然崩塌,万物碎为齑粉,暴雨般朝他身上撒来。

十秒钟之后,他一只手扶住地面,抬起头来。

爆炸的车靠近饭店后门,橱窗已全部粉碎,入口处一片瓦砾,地上遍布着玻璃与金属碎片。司机正趴在他边上呻吟。

有人从饭店里冲出向他跑来,他勉强举起手,笑着招呼:“Uncle。”

白狼神色严肃,抓起他一只胳膊,“别动……让我看看……”他招手叫人拿急救包过来,动手为他清理创口。

“明天的发布会……”

他迅速打断他,“这些都以后再说,我先送你去医院。”

周围的手下拥过来,有人检查伤员,有人开始打电话。嘈杂的人声从四面八方涌来。

Julian呼了口气低下头,这才发现自己半边身子都是血,右臂一道划伤深可见骨,大腿上插了一截断箭似的碎玻璃,奇怪,竟不觉得痛。

头发里似有什么在流下,他伸手摸到脑后,触手温热而粘湿,不禁皱了皱眉,眼中光芒闪动:“电话给我。”

电话接通,他额上沁出冷汗,咬着牙深深吸气,声音中透着急切:“听好了,我不管用什么办法——但是不准伤到他——赶紧把他送回香港。现在!立刻!马上!”

挂了电话,才觉得浑身乏力和疼痛,他背靠在墙上,轻轻合上了眼。

 

华港生冲进房间的时候,医生正在给Julian 的手臂缝针。他外衣和长裤已经除去,衬衣的袖子剪掉一只,腿上盖着一张薄薄的毯子。

 

Julian抬起眼看着他,微微一笑:“看来我要换一批保镖了,这么多人都没拦住你。”

他额上都是汗,细碎的黑发散落到额前,使他优美的少年形象里有一种放浪的气质。

港生定定看住他,哽着声音道:“陈小姐让我进来的。”

“陈小姐?”他轻微皱眉,似乎是有些痛,“她又是几时来的?”

“今天。”他慢慢向他走过去。

医生对华港生视而不见,继续缝针,嘴里说道:““Mr.Lo,你脉搏跳得很快,呼吸不自然。”

 

“为什么叫人送我走?”他边走边问。

Julian挑了挑眉毛,“你在这里会影响我,你明白吗?”

“我也可以保护你。”

“你?”少年的脸上露出促狭的笑,“不,你看到我身边的人了吗?我不需要。”

“事实上,我还要分心去保护你,哥哥。”

 

华港生走到Julian面前,半蹲下来,仰起脸看着他。

“后脑无需缝针,”医生一边用绷带包扎手臂,一边对护士道,“替他把头上的血清洗掉,动作轻点,避免再次流血。”

华港生转头看着医生:“我来可以吗?”

医生看了他一眼,又看看Julian 。

“他是我的……哥哥。”

“别让他着凉。”医生打开门走出去,然后轻轻关上门。

 

华港生进浴室拿出两条毛巾,打水轻轻替他洗去后脑的血渍,看见一条大约两英寸的浅伤口。他用剪刀剪去伤口附近头发,贴上带药的胶布,然后用另一条毛巾为他洗脸。

Julian很顺从地闭着眼,睫毛合拢着。当毛巾擦过眼角时,他忽然睁开眼睛,明亮的瞳孔中泛着通透的琥珀色。

“回去吧,哥。”他用手摸着脑后的胶布,轻声说,“我不想你在这里看着我。”

后面还有半句话他没说出口。

我不想你看到我出事。

 

华港生俯身下去,双手托起他的脸,与他额头相抵。

他们的气息与目光纠缠在一起。

 “你不可以出事。” 他低声央求,眼中有柔和的光。

他亲吻少年光洁的额头,嘴唇轻柔地扫过他的眉心,鼻尖,最后落在他唇上。

这是个轻如鸿毛的吻,温暖而又湿润。像一只拍打着翅膀的云雀,从这头踟蹰地行到那头,然后,舌尖有些笨拙地撬开他的双唇。

Julian全身都绷紧起来,他茫然失措地大睁着眼睛,似乎不知该如何反应。

他也曾经吻过他几次,但总是带着孩子气——他偷袭他,他恶作剧,他欲盖弥彰——每次都像蜻蜓点水。他从未试过这种感觉。

那柔软的舌温情地,试探着进入,寻到他的舌尖,小心翼翼地与他接触。

终于他的身体完全松弛下来,眼睑垂下,长长睫毛松松地罩住他的眼睛,轻轻颤动。

这是一副上瘾的神情,他放弃了所有感知,只把最后那点知觉留在唇上,享受着他并不那么熟练的亲吻。

他本就是他的瘾。悖乱的情//欲和错位的爱,让他痴迷又痛苦,戒不掉又躲不开,折磨着他又令他感到甜蜜的瘾。

他用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臂抱住他,越抱越紧,失血过多让他头脑眩晕,他的身体发着热,欢喜又着迷地回应着,与他唇//舌//交//缠,沉//溺在前所未有的快//感里。

 

有人在敲门,一下,又一下。

Julian听若未闻。

华港生将嘴唇往上移,轻轻吻他眉心,“Julian,医生来了。”

少年不吭声,只把头靠在他胸前。他无奈地揉揉他头顶,对门外道:“请进来吧。”

医生带着一个人走进来,“Mr.Lo?让我检查你头上伤口。”

Julian终于抬起头来,看着医生身后神色温和的男人,叫了一声:“Uncle。”

男人跟华港生打了个招呼,便对着Julian道:“我叫厨房做了些吃的给你。”他挥手叫女佣送食物进来。

Julian小声嘟哝道:“我什么都不想吃。”

“那你想要什么?”

“我要喝酒。”

男人对他摇一摇头,笑着对华港生道:“你陪着他吧,晚点我来看他。”

转头对Julian摆摆手:“小子,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他微笑着走出门去。

 

医生走近检查Julian后脑伤口,赞许道:“处理得不错。”

“Mr.Lo,我劝你不要做剧烈运动或情绪过分激动,最好戒绝酒精,明白吗?”
“我想出院。”

“请多逗留一日。你失血不少。”

医生检查完毕,对华港生道:“晚上我们这里有看护,您可以回家休息。”

Julian忽然恶狠狠道:“他什么地方都不去,他在这里陪我,不然我过不了今夜。”

“Mr.Lo,你的伤势没这么严重——”

“我不管。不然我就出院。”

华港生抱住他道:“我在这陪你。”

医生和看护只得离去。

 

华港生看着医生离开,转头问:“带来什么吃的?”
“虫草鸡汤,与扬州煨面。”

女佣斟出鸡汤,华港生接过来,“谢谢,你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行了。”

他将鸡汤送到Julian嘴边,他摇摇头,抬起脸来,示意先要亲他。

华港生低声说:“Julian,这不是时候。”
“我不管。”

他只得亲亲他嘴唇,这时他才肯喝汤。

“扬州煨面做的很是软烂,你尝尝,是否有胃口。”

Julian道:“你喂我就有胃口。”

华港生笑着叹气,把面夹入调羹,一口一口喂他。

窗外阳光斜斜照进来,空气中弥漫着热气与花香,沉醉得令人迷惘。

黄昏有晚风,把Julian头发吹起,华港生看着他,忍不住说:“傻仔。”

Julian终于噗嗤一声笑出来,“陪我说话。”

“说些什么?”

“甜言蜜语。”

“我并不擅长。”他轻轻抚摸他头发。

少年扬着脸看他,眼睛像山泉一般幽远和清纯,像水色一样难以捉摸。

他低下头,将他抱在怀中,亲吻他眼睛。

 

少年的身体炽热而明亮,他仿佛吻着一团火,纯洁的火焰无言地吞咽下彼此的狂喜和悲伤,在烈焰中熔成坚不可摧的誓言。

 

“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生死都不能将我们分开。”

 

***TBC***

配这张图是想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只是这次位置交换。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四)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本章哥哥出场*

***

第二十四章

简介: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Julian做了个梦。

他走在一条幽深而黑暗的通道里,前方有隐约的光亮,两边是许多紧闭的门。他一直向前,脚步空空回响,越往前去,空气愈发稀薄。他在窒息的边缘到达明亮的尽头,一个人站在那里,梨涡浅笑,饱满似桃子般的面颊上跳跃着金色的阳光。

“哥哥,带我走。”

他用最后的力气奔向他,听见一声巨响。

一切都消失了。

 

醒来满身是汗,四周一片寂静。

他躺在床上看了一会天花板,起身去浴室冲凉,然后摆出棋盘,下了一盘棋。

卡斯帕罗夫执白,卡尔波夫执黑。白棋一步步,有计划地用后、车、兵配合对黑王进行追杀。弃子、牵制,终于在第44步将黑王逼至绝境。(*注1)

(这其实是卡斯帕罗夫vs托帕洛夫的一局棋)

 

七点钟,他换好衣服走下楼去,闻到咖啡和茶的香气。

 “早上好。Uncle。”

桌边的人向他抬起手:“一起早餐。喝茶还是咖啡?”

“咖啡,谢谢。”

佣人推了一辆茶车进来,送上咖啡,装奶的白瓷瓶和两个杯子。

餐桌靠着露台,早晨的空气清爽怡人,屋外灌木丛中,有知更鸟在唧唧喳喳,阳光照着修剪过的草皮,散发出干燥的青草气息。

他们一起看着报纸,餐桌上有一种和谐的沉默。

“今天有一百五十份报纸,刊登了同一条新闻……牛奶你自己加。”

“谢谢……小汪被停职了。台北果然放弃了他。”

“是啊,台湾情报局居然参与谋杀美国公民,舆论一致认为这是不可容忍的恐怖行为……你需要黄油吗?”

“不了,多谢……我们还能做些什么?”

“我想,听听你的看法。”

少年微笑轻轻皱眉,“Uncle,你在考我。”

“不是考,我想知道年轻人的想法。”

少年扬起一道眉毛,他的脸在晨光里神清气朗。

“我的看法是——之前我们都希望把事态控制在一个范围里,平衡各方面利弊——现在到了这一步,我们只能是把事情搞大,越大越好。”

“嗯,继续。”

“我知道你在美国办了本杂志,而且影响力还不错,那么你认识的媒体也不少吧?”

“有一两百家,你知道,这里是好莱坞嘛。”

“我想我们应该放消息出去,接受尽量多的媒体采访,就说我们手里还有更多证据,届时会开新闻发布会公开。”

“虽然事实上是没有。”白狼也挑了挑眉,似乎觉得这个动作很有意思。

“对。小汪已经是弃子,自然起不到牵制作用,要让他们顾忌,我们就要挖出小汪背后的人。”

“虽然坊间一直流传背后有大人物,舆论也要求揪出幕后指使人,但是我们并没有直接证据。”

“没有证据在法庭上是无效的,可是在媒体上,假设和传闻的杀伤力一样大。”

白狼略略点头。“你和我想的一样。只是该请哪个大人物出来,我还在考虑。”

“我们又不能动蒋//经//国,那会威胁到台湾安定。”少年双臂交叠,左手手指在胳膊上有节奏地弹着,眼睛一闪一闪。“那么除了他之外,还有谁可以直接命令情治系统呢?” 

两个人都有一阵没有说话。他们正坐在明亮的旋风中心,微风和晴朗的天空中最平静的风暴眼。

过了一会,他们同时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 “II”字。*(注2:蒋孝武是蒋经国次子,当时负责情治系统,被普遍认为是蒋经国的接班人。)

“虎毒不食子。即使我们将矛头指向他,台湾政府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又是一阵长长的缄默。

太阳渐渐升起来,不远处湖面的闪光映射到了露台上,南加州九月的阳光又热又亮。

“从明天起,我们要不断接受媒体采访,把消息放出去。”白狼挥了挥手,“陈麦克说的没错,你要出名了。”

少年叹了口气:“我感觉,我不是很上镜啊。”

 

一周之后。

 

 “Julian,我想现在洛杉矶没人不认识你了,你去好莱坞大道上走可能会有人找你签名。”

少年笑着眨了眨眼。 “也许他们会惊叹我本人比照片好看多了。”

他从报纸上抬起头来看着这少年,忍不住笑。呵,他的确像他少年时候。锐利又明亮。

“对了,协胜公会的七叔晚上想请你吃饭。”

“感谢我教育了他儿子?”

“那是他咎由自取,你只管去,我从我的人里抽四个陪你一起去,他们坐第三辆车,每个人都会带枪。”

“我为什么要怕一个老头子?”

“可怕的并不一定是他,可怕的是我不知道危险来自哪里,老实说,我怕得很。”

“是吗?“少年调皮地笑了,“我第一次知道你也会怕。”

他叹了一口气。“我也是第一次知道。”

他看着少年灿烂的笑容,忽然有点后悔让他介入这场风暴。

那么年轻又明媚的脸,就像早晨七八点钟的太阳。

“也许,我也该带上枪。”少年走出门时回头笑了一下,一脸的气定神闲。

 

黄昏时分。他们由东向西穿行日落大道,棕榈树影在车窗上层层扫过,逐渐减弱的阳光从树木缝隙中斜射过来,将一切染成橘色。

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他也曾经见过这样朦胧而迷幻的黄昏。

那金色阳光里,如梦如幻的山路。

“以后,我会怀念这里的夕阳。”*

注3:这里是第八章里那条黄金山路的回忆)

 

车内的对讲机沙沙响起来。

“报告,有一辆车一直在跟着我们,已经跟了很久。要怎么处理它?”

车里的人望向他。

他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来,看着自己的手。

“是什么样的人?”

身边的人对着对讲机发问,“Boss问是什么人?”

“一个亚裔男人,看上去年纪很轻。”

他忽然心里一动。

“让后面的车超到我们前面去,然后,”他对司机说,“放慢点,我要看看。”

他们的车速缓下来,第三辆车在下一个红灯之前变道超到了前面。他转身望向后面。

车窗玻璃经过处理,车内可以看到外面,车外却无法探知车内。他看着后面那辆车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终于在快要贴到他车尾的时候停了下来。

那是一辆最常见的黄色出租车,在司机的右手边,坐着那个人。

哥哥。

他好像瘦了很多,头发也有点乱,眼睛下面两块青灰色的印痕,他看起来非常疲惫,非常脆弱,却异常美丽。

夕阳照着他头发的边缘,他整个人仿佛轻轻发着柔光。

那双雾蒙蒙的眼睛紧紧地望着前方,眼里有焦虑,有期盼,有担忧,还有一些他看不明白的闪烁。

他伸出手去,手掌贴在微凉的后窗玻璃上,隔着六英尺的距离和日落大道上的晚风,轻轻抚摸他的脸。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想跳下车,奔向他,就像在梦里那样。

“哥哥,带我走。”

他想和他一起逃走,去谁也找不到的地方。

 

红灯变成了绿灯,出租车后面响起了催促的声音。

他回过身,头向后仰靠在车座上,“走吧。叫他们回到原来的位置。”

“那这个人?”

“让他继续跟着吧。”

“是。”

过了一秒钟,他又说:“派两个可靠能干的人跟着他,保证他的安全。”

“是。”

 

这是华港生来到洛杉矶的第三天。

他几乎买下了所有刊登着Julian消息的报纸。他知道他住在比佛利山,知道他每天会去一家叫做叙香园*的江浙菜馆,他知道他在不停地拜访洛杉矶当地形形色色的人物,面见各路媒体。他雇了一辆车,偷偷跟着他,一开始他离得远远的,但是后来越来越近,他不知道自己能做什么,只是希望他始终在自己视线之内。(*注4)

好像只要能看到他,就可以保护他。

也许他并不需要他的保护。他身边有保护他的人,三部一模一样的黑色卡迪拉克,那么多看起来一模一样的黑衣人。甚至他和他之间,还总是隔着另一部车。

他只是像一个卫星一样跟随着他。

今天是他离他最近的一次。在一个红灯的路口,他前面的车突然超过了中间那辆车,然后他看到那辆车停下。

他让司机慢慢接近,车头几乎挨上前面车尾。他努力看向前方——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但是他知道他在那部车里面,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一个车头和一个车尾。

红灯转绿,前车慢慢开动,他愣了一会,看见之前的第三辆车又退回到原来的位置。

他和他之间,远得像天空和海洋的距离。

 

他们最后在一座看起来金碧辉煌的酒楼门口停下。司机跳下车,绕过来拉开车门,Julian走下车,在人群的簇拥下步入酒楼。

华港生犹豫了一下,叫司机停车,下车跟了上去。

酒楼的双扇大门敞开,站着两个衣着考究的门童。进门是一面八扇的紫檀屏风,门廊又空旷又高大,地面铺着颜色纯青的地砖。绕过屏风,进入大堂,正对着一个双向的x形楼梯,他看到Julian一行人已经走上了楼,只剩最后一个黑衣人的背影留在他视线里。

他匆忙跟着走到楼梯下,却被人拦住,“不好意思,今天楼上不开放。”

他只好在大堂里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手指在桌面上敲着,眼睛盯住楼梯口。

服务生过来倒茶,问他有什么需要,他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做贼心虚的紧张,喝了口茶就埋头看菜单。

旁边走过来一个看着像领班的人,拉着服务生到一边说了几句话,那服务生走过来满面春风地说:“啊,华先生你稍等,给您换一壶茶。”

换上来的茶明显比之前好得多,即使他不常喝茶也能区分出来。

过了一会,有人过来,端上果盘和蜜饯。

他伸出手:“啊我还没点……”没人理他,服务生送完就转身离去。

又过了一会,开始上冷盘。

接着是热菜,一道一道陆续上来。

华港生面前摆了四个冷盘,八个热菜,汤在紫砂盅里冒着热气,看起来色香味俱全。

他终于抓住上糖水的服务生:“不好意思,你们是不是送错了?我根本没有点菜。”

服务生茫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我只负责上菜,你问点菜的人。”

他眼睛在大堂里寻了半天,总算找到最开始点菜的服务生,拉住那人袖子:“先生,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那人看他一眼,说:“没错啊,你这桌是……Mr.Lo点的菜,他说你没休息好,点多点让你自己挑着吃。。”

他松开手,两手托腮坐在座位上,对着一大桌菜,却全无胃口。

勉强自己吃了几口,菜式很精美,味道应该也好,可是他却只吃到了筷子的味道。

菜慢慢凉了,汤上浮出一层油花。楼梯口始终没有人出现。

酒楼里人声渐疏。最后服务生走过来:“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要打烊了。”

他回头看了一眼楼梯口,问了一个自己也觉得很愚蠢的问题。

“你们楼上,还有其他出口吗?”


***TBC***

*注1:卡尔波夫和卡斯帕罗夫是从1975年起至今仍占据着世界国际象棋棋坛顶端的俄罗斯世界冠军。

*注4:叙香园是白狼开在蒙特利公园市的中餐馆。

***

作者说:为什么Julian不让港生在他身边?因为他现在的境况挺危险,他不想让港生犯险。

今天就到这儿吧,反正见面是迟早的。

***

一点感触:23章感觉反应很冷。可能这种涉及真实历史事件的内容真的不太受欢迎……评论太少也是真的没动力。因为感受不到自己写的东西让读者觉得有共鸣和互动。有人在tag问冷坑为什么冷,其实读者看完没有反应也是原因之一吧。很多作者就是这么冷死了。因为即使是用爱发电,也希望不全是自嗨。

这篇是在坑与不坑的边缘挣扎出来的。自勉。


1982年的凯迪拉克埃尔多拉多(Cadillac Eldorado)
车尾短车头长,所以他俩车头挨车尾就六英尺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三)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本章跑剧情介绍背景*(想看糖的,19章之前都是糖)

*或者戳这里 【糖】  天若有情 -【糖的合集】

***

第二十三章

简介:白狼

 

洛杉矶的九月。金晃晃的初秋,已近黄昏的阳光依旧耀眼。

他坐在靠近窗口的位置翻菜单,左手慢慢转动着一支笔,目光在醉蟹、鱼翅、莼菜羹、蟹粉狮子头与雪菜大黄鱼之间打着转,像是在全神贯注思考着今天的晚餐。

 

这是一家江浙菜馆,装修风格正是西方人眼中的东方情调,又足以慰籍海外游子的中国风。深色实木家具,屏风,花架,陶瓷花瓶,红绸宫灯,刺绣靠枕,窗户是整面大玻璃窗,采光明亮,窗框做成中式花窗样式,阳光透过玻璃,在餐桌上投下繁复交错的影子。

这家店在蒙特利公园市颇有名气,但是因了之前案件的影响,生意已经大不如前,此时正是用餐时间,大堂内却只有稀稀落落两桌人。这少年一个人占据了一桌,另一桌是八个沉默的黑衣人。

 

一个黑衣男人从大门口快步走进来,垂手低头站在他身边。

他眼睛依旧看着菜单,不动声色地轻问:“都看清楚了?”

“看清楚了。”

“大门出去左边路口有两个,右边的书报亭有两个,饭店后面还有两个。”男人低垂着眼睛,眼角余光在大堂扫过,“门口卖爆米花的那个墨西哥人应该也是。”

“真是热闹啊。”他嗤笑一声,挥手叫来等候着的服务生,指点着菜单说:“就这样吧。”

 

菜一道一道上来。有人走到他对面,十分安静地坐下。

他眼皮也不抬一下,默默地吃东西,进餐的仪态十分优雅,几乎不发出任何声音。

过了一会,他叫服务生收走碗碟,用餐巾擦嘴。

“我们的菜好像不太合你胃口。”对面的人用非常标准的国语说。

他放下餐巾,依然低着头,用手轻轻抚平桌布,然后拿起桌上的花瓶——里面插了支玫瑰花——手指在花瓶里摸索了一下,手心向上,慢慢摊开手掌。

手心里有一个纽扣一样的东西。

 “一个Bug。”他用国语说。少年的声音清脆稚嫩,带着点点沙哑。

 

对面是个中年人,有张瘦削而坚毅的脸 ,衣着漫不经心,但胡子刮得很干净。

那人看了看他手心,点点头,继续说,“你长得很像你父亲,不过你比他更漂亮。”

少年收拢五指,眯起眼睛,“你不是白狼。”

他的脸一半在阳光里一半在阴影里,有着近于不真实的美貌。

“是啊,我不是。”对面的人定定看住他,“但我认识你父亲,也认识你母亲。”

 

店堂里传出一个声音:“他不是,我是。”

他转过头去,看见一个男人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他身材很高大,相貌年轻,却两鬓斑白,有双细长的眼睛。眼神像鹰一样锐利,带着淡淡的笑意。

 “请不要站起来。”他用英语说,声音低沉柔和,“我知道我该向你道歉——因为我想先观察观察你——我听说海哥有个了不得的儿子。”

 

男人也在他对面落座。服务生端着大银盘子把茶送过来,为每个人倒上然后悄然退下。

(以下对话为英语)

他们俩面对面坐着,两个人都有着浓黑的眉毛和明亮的眼睛。

“你看起来像个好孩子……我该怎么称呼你?”

“叫我Julian吧。”

“谢谢你,Julian 。”

“不客气,Uncle,这也是我父亲的心愿。”

男人的眼神黯了一下。“海哥的事,我们……非常遗憾。”他低声说。

Julian静静地伸手去拿茶杯。他的手很稳定,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干净整齐,似珍珠色半透明的贝壳。

他喝了一口茶,轻轻把杯子放回桌面,过了几秒钟后才开口说话。

“我想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他说得很慢,眼神平静地看着对面的人。

“这些天我在饭店里一共找出来三十五个臭虫*,”男人说,“所以明天起,我打算暂停营业。”*(注1:Bug=臭虫/窃听器)

“我来的时候还看到外边的人。”

“这些天我们周围都是眼线——你刚才看到的就是——有西边的,有东边的,还有本地华帮,大家都想在这里面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上个礼拜,饭店还被人放置了炸弹,我想是一种威胁。”

“可知道威胁来自哪里?”

“也许是西边,也许是东边,有什么区别呢?他们都想要他死。”

说着他忧心忡忡地看向茶杯里,叹了口气。

“我曾经建议他们三人留一个在美国做牵制,但台湾方面一定要让他们全部回去。我就觉得不对劲。”

“真不敢相信,一个多月之前,情报局还设宴为‘英雄’接风,十天之后,却不由分说地直接入室将董事长*(注2:对陈启礼的称呼)拘捕。还说是法制社会。”

少年沉默了一会,似乎在分析这句话。“人已经抓了二十多天……东边现在是什么态度?”

“我们向国//家//安//全//局//提出了三个条件: 第一,军法审判改为司法审判,董事长和吴敦从警备总部转移到司法受审。因为杀人是事实,但转移到司法他们才有发言的机会。”

“是,在警备总部可以随便说你脱逃,然后杀了灭口。”

“第二,停止追杀小董*(注3:杀手之一董桂森此时已逃亡菲律宾)。小董逃到菲律宾以后全球有300多家媒体报道了这件事,令台北十分尴尬——因为他们对美国说三个人都已被捕——我知道他们找了菲律宾当地的杀手。”

“又是江南案的模式,”少年皱起眉毛说,“政府以黑制黑,事情不暴露便天下太平,一旦事败,推给帮派,他们的手永远干净。”

白狼笑了笑:“我跟你讲,政治是最黑的黑洞。”

“最后第三条:一清专案抓到的人,有案底的可以送司法,没有的就放了。”

“听起来,有点难。”

白狼摊开手。“我说手上有录音带,必要时候会公布。目前他们还未回复。他们没有听到录音带,尚有忌惮,但是否愿意让步,让步到什么程度,无从知晓。”

“那西边呢?”

“FBI已经跟我们交涉过三次,如果东边没有转圜余地,也许我们只能采取第二套方案,把录音带交给FBI,台湾方面顾忌美国,应该不敢随便处理他们。”

“你觉得哪边可以相信?”

“两边我都不信。一周前FBI和警方联合声明宣布江南命案已经侦破,凶手潜逃台北,就在同一天,台北警方也宣布,从‘一清专案’侦讯口供里得知陈启礼、吴敦、董桂森即是凶手,还声称美国联邦调查局是得到台湾帮助才破的案。可美国警方随即召开记者会,否认台湾的说法,表示他们从来没有与台湾联系。”

“好一个罗生门。”

“我不相信FBI,他们和台湾的关系从戴笠时代就非常密切,”白狼摇着头,从口袋里拿出一副细框眼镜戴上,“我也不相信台北。但我们只能选择损害最小的做法。”

“毕竟我们的目的还是救人,而且不要伤害到台湾。”

Julian拿起茶杯,在手里慢慢转动。“录音带现在何处?”

“泛亚银行的保管箱。这个保管箱由一名专门的职员及鲁家的任何一个人——海哥,大嫂,你——和我联同签名,方可取得。”

“保管箱?”

“是,没有人想到,它其实就在银行里。”

“因为这个保管箱,是七年前以你母亲的名义开设。”

他们静默良久。

 

这时最开始坐在他对面的男人开口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就是那个叫背影的人。”

“董事长离开洛杉矶去休斯顿之前,在地下室以自述方式将这件事前因后果——包括竹联帮与台湾情报局的联系经过——全部录了音。录音带复制了两卷,一卷交予狼哥,一卷给了一位电影界的朋友*(注4:此人为皮建鑫)。他说这是“救命符”,必要时可以保几位兄弟的命。狼哥知道他目标太突出,我身份比较隐蔽,拿到之后就通过我,存进了银行。”

“我们什么时候去取?”

“现在。”

 

录音带装在一只大型牛皮纸壳信封里,很轻,如果不是亲手拿到,谁也想不到里面藏了多么沉重的秘密。

 

“……我和刘宜良*(注5:江南本名没有见过,以往也没有恩怨。”

“因为汪希苓*(注6: 当时的情报局长)告诉我,刘宜良背叛国家,污蔑元首,理应制裁,只是政府不便出面,所以希望由我们来执行‘制裁’。”

“我起初并没有杀掉他的意图,只是希望给他一点教训。”

“我们在美国的所有情况与计划都以密码向台北汇报,按照台北的指示进行。”

“……”

“当天早上我们在洛杉矶向台北汇报,表示任务完成,陈虎门*(注7: 情报局第三处副处长)请示之后要我们三人迅速返回台北,同时将有关江南命案的华文报纸一同带回。”

“另外两位兄弟因为有案底和黑道身份,本不便回台北,但上面要求他们必须回去,这让我很为难,为了两位兄弟将来不受牵连,我将这次经过录音,作为证据……”

 

录音带最后是一段沙沙声,似乎有地下室空洞的回音。

白狼摘下眼镜,用手帕轻轻擦拭然后再戴上。

“你怎么看?”

Julian十分干脆地说:“我觉得这卷录音带不能交予台湾。”

“里面涉及的人最高只到情报局长,一个中将,这个筹码不足以使他们让步。”

白狼点点头,“我也觉得录音带分量还不够,小汪毕竟是家臣,必要时是可以牺牲的。”

“而且,一清专案是汪敬煦(‘国家安全局长’)负责的,刺杀事件是汪希苓(‘国家情报局长’)安排的,大汪小汪本来就有矛盾,大可以借这个机会整小汪。”

“先等等东边的消息吧,今天他们说会给我回复。”

门铃和电话铃同时响起。他接起电话。

有人上楼来报告:“协胜公会的陈麦克来了。*注8)

“协胜公会手里掌握着飞龙帮*注9:美国华裔青少年帮派),同时跟台湾上层有关系,上次出价100万的就是他们。”白狼苦笑道,“这个陈麦克是协胜公会总顾问“七叔”的义子,飞龙帮的头目。我已经拒绝他几次,不想见他。”

Julian站起来,“他和我平辈,我去会他吧。”

 

一个男人坐在窗口他之前坐过的位置翻菜单。他穿一套灰色的亚麻西装,黑色软鹿皮鞋,头发乌黑,梳得溜光,肤色偏深,留着修剪整齐的胡子,领口露出藏青色丝巾。

看见少年自楼上下来,他把菜单丢在桌面上:“一无是处。这家店都这样了怎么还不关张?”

 “我们已经暂停营业了。”少年的声音不疾不徐,“有什么事需要效劳吗?”

男人的眼光在他身上打着转——少年还在抽条的身材细长挺拔,白衬衫与灰蓝色裤子使他像一颗桦树——他说:“Wimpy Kid。”(美国俚语:小屁孩。Wimpy有略显瘦弱,懦弱或无能等轻蔑的意思)

少年并没有动怒,只是改用英语慢慢说道:“我不是一个小孩。我也不容许人这样称呼我。”

那人点点头。“我知道你是谁,只是没想到这么小。你们是真没有人了吗?”

少年走到桌前坐下,“我享受过权利,也应该尽义务。父债子偿,我觉得很合理。”

“你们的老大已经被抓进去了。为了什么?国家?见鬼,国家已经抛弃了你们。他跟几个家伙一起喝了几次酒,就信了他们那一套?这叫愚忠。至于你们,你知道你们在和什么力量对抗吗?”他露出轻蔑的笑容,“现在我们还可以出一百万,但是可能过了今天,你们手里的东西就一文不值。”

他脸上一直挂着恶意满满的笑容,用一只手的拇指和食指托着下巴,直直地盯住他。

“既然一文不值,你又何必三番五次来?”少年的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似乎毫不动气。“不过我要提醒你注意自己说话的方式,这会显得自己很廉价。”

“提醒我说话的方式?”他咧嘴一笑,“你知道我是谁吗?Wimpy Kid?”

“你叫陈麦克,有人叫你小飞龙。你在唐人街混饭吃。”少年慢条斯理地说,“再说一遍,我不是Wimpy Kid。

“混饭吃。嗯?我靠什么混饭吃?”

“这我不感兴趣,好像你开着夜总会,专业拉皮条,还办了些地摊杂志,对吧?”

男人瞪着他,然后发出一阵明显不是很愉快的笑。

“你是个嘴巴很厉害的Wimpy Kid。”他说,“不管怎样,我挣到钱了。我比你至少大十岁,七年前你爸来洛杉矶的时候,我见过他。”

“我听说七叔同我爸相熟。”少年的语气依然很平静,“但这不是你如此粗鲁的理由。”

男人拿出一根卷得很紧的长杆烟。“要试试这个吗?是好烟草,不伤喉咙。”

“不了。”少年摇摇头,此时他的样子就像一个乖巧的高中生,“我的老师劝我不要抽烟。”

他哈哈大笑,“还说你不是小屁孩。有哪个成年人会因为这个理由不抽烟?”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金质打火机,点燃手里的烟,吐了一个烟圈。

“我希望你们想清楚。你们并不总是能遇到我这样的买主。Wimpy Kid。”他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襟,往门口走去。

如果不开口,他还真像个绅士。

Julian拿起桌上的金质打火机,“你的打火机忘了。”

“送给你吧。”他语带讥诮地说,“也许等你满十八岁的时候用得着。”

Julian走到他面前,把打火机递过去。他撇了一下嘴,漫不经心地伸手来接。

“送你这个怎么样?”Julian一拳打在他肚子上。

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打火机掉在地板上。接下来又是一拳,他捂住肚子,退后顶着墙壁,额上渗出冷汗。第三拳的时候,他身体贴着墙壁下滑,又喘息着努力站直。Julian伸出一根手指托住了他的下巴,四目相对,他修长的手指滑过他修剪齐整的胡子。

“我不是Wimpy Kid。叫我Julian,或者Mr.Lo。”

男人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没想到你力气这么大。”

“下回记得带枪——否则就学会说话客气点。”

“门外有我的保镖,他们都带了枪。”

“叫他们进来,记着我的名字和我的脸。”

男人使劲咳了一声,四个保镖走进门,面无表情靠墙站立,看着这两个好像在表演的人。

陈麦克一边咳嗽一边撑着腰挺直身子:“这位是,咳咳,前竹联帮教父的公子,Mr.Lo,左钩拳的高手。好好看看他,我觉得他很快就要出名了。”

“回头见,拳击手Julian。”他说罢,用手按着腹部,慢慢走了出去。四个保镖跟在他后面鱼贯而出。*(注10)

 

少年揉了揉自己的左手,听见身后传来拍手的声音。

他回头看见白狼站在楼梯上。

“你发起火来还真狠,像你爸爸。”他笑着走下楼梯。

“他们代表哪边?”

“我不确定,因为他们和两边都有联系。但我有个不好的消息:国//家//安//全//局//不接受我们的条件,只愿意出钱收买录音带。”

“所以我们是不是只剩下一条路?”

“我约了FBI,三天后在林肯plaza交录音带。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吗?”

“我准备住丽兹。”

“你们人多,住酒店太惹眼,不如住我那里。一起走吧。”

 

他们一起走出门,他发现门外的眼线已经不见了。

“这件事我们有人专门负责。”白狼说,“你一共来了多少人?”

“十二个。”

“我给你配三部一样的车,你坐中间,前后车保护。”他将一只手轻轻按在少年肩上,“因为从今天起,你也将会是他们的目标。”

“谢谢。明天我想先去一趟波士顿。”

“波士顿?要我派人送你去吗?”

“不必了,”少年笑着耸耸肩,“我暂时还没有出名——这趟只是去大学报道,顺便请假。”

“希望这件事早点解决,你还能赶上哈佛的划船比赛。”*(注11)

***

“Uncle?”

“嗯?”

你是不是和我爸一样,本来也并不赞同这件事?”

“是的。我不赞同,不赞同以暗杀来制裁。董事长一开始不告诉我计划,也是因为这个。”

 “我只是不能够默许有人这样被牺牲,被政权当作工具。”*(注12)

***TBC*** 

*注8:协胜公会”是华人在美国第一个“堂口”。遍布全美,由西至东。 近年已淡出黑社会功能组别,靠唐人街地皮收租。

补注:陈麦克1983年3月13日凌晨4时被人暗杀于“协胜公会”财务机构联邦信用办公室内。

*注10Julian打陈麦克这段致敬了《漫长的告别》,特此说明。

*注11:美国哈佛大学划船比赛源起於1829年英国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划船对抗比赛﹐比照英制赛船作三英哩计时赛。划船比赛是名校传统。)

*注12:陈启礼重新出山和美丽岛事件刺激有很大关系,他看到地方势力的崛起,就会有意去结交。他搞的俱乐部,宋楚瑜也填表加入。他和蒋纬国关系很好,每个星期都会一起吃饭,他那个时候已经隐隐约约有了杜月笙的意思。1981年,他还是大中华主义,后期从大中华主义,变成了大中///华//民//国//主义。大中华主义是不论国//共,都是中国人。中//华//民//国主义是中华//民//国代表中华民族。他认中//华//民//国为中华正统。

 ***

作者说:下一章依然是洛杉矶剧情。港生会出来。洛杉矶本想一章写完,信息量太多,只能分几章了。

下一章简介: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二)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本章依然益达*(想看糖的,19章之前都是糖)

*或者戳这里 【糖】  天若有情 -【糖的合集】

***

第二十二章

简介:命运的深渊

 

夜半时分,万籁俱寂。他慢慢从他怀中抬起头来。

手心贴着是那个人的体温,他的气息温暖而柔软,就像他的怀抱,令人沉溺。

他曾经想要永远深陷在那里面。

他不要长大。为什么人要长大?

双臂撑住身体下床,一阵刺痛从左手处传来 ,他举起手臂,看见手掌上包裹的白色纱布。

所有画面纷乱地在脑中涌现出来,像是有什么尖锐的东西突然扎进了他胸膛,缓缓搅动,他捂住心口,痛得弯下腰去。

脸上凉凉的。不,他没有哭,父亲说过,真男人不会哭。

他一点点将身体蜷缩起来,靠在床边,一动不动。

长夜将尽,壁上挂钟敲了四响,书房里依然透出昏暗灯光。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内有三个人,桌前是陈小姐,两个黑衣男人立在窗边,所有人都神情凝重。

看见他,陈小姐讶然地抬起头来:“Julian?”她挥手让那两个男人出去。

他走过去坐在长桌主位的高背椅上,抬起一只手来揉着额角:“失事的原因知道了吗?”

“警方拿走了黑盒子,但我们的人已经去调查了。”

“所有人都通知到了吗?”

“通知到了,所有堂口堂主明天都会到。台湾其他帮派亦有代表赶来。”

“还有呢?”

“海哥和夫人……已经送到殡仪馆,准备了合葬棺,西式柚木,楼上的吊唁厅正在紧急布置灵堂,所有用花五点钟就会送过去,上午应该就可以布置好。”

“……”

“还有一件事,你没有告诉我。”

“什么?”

“我爸真的是回台湾参加契爷的祭辰吗?”

他抬起头来直视着她,少年的眼睛澄澈干净,目光却好像可以看透一切。

陈小姐垂下眼,默然半晌,才低声道:“海哥并不是要瞒着你,他只是不希望你担心。他打算回来再同你讲。”

“他说,这是最后一次,办完这件事,他就放下一切去美国。”

“我知道。”Julian抿紧嘴唇,将脸转向一边。

 

陈小姐打开手里的文件夹, “这是这段时间美国和台湾的报纸,你看一看。尤其是你去欧洲这十天,是关键。”

”Julian打开报纸扫了一眼,立即挑起眉毛,“江南案?”*注1

“对,这个就是导火索。”

他一张一张地迅速翻看那些报纸,脸色越来越沉,眉头越来越紧。

放下最后一张报纸,他双手抱在胸前,仰起脸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睛盯着墙上壁灯。

除了这盏灯,书房没有打开其他光源,屋内光线幽暗——暗处适合秘密生存。

“事情的前因后果你大概了解了吧?”

“所以就是,竹联帮的总堂主亲自带着两个杀手跑到美国,杀了一个叫做江南的美籍华人作家——因为他写了一本侮辱“元首”形象的书——之后FBI介入调查。半个月后,台湾当局突然入室拘捕了他,同时突袭了竹联帮的总部和下属杂志社,随后发动一清专案,宣布扫黑,开始大规模扫荡?”*注2

“你知道,三年之前,海哥就把总堂主的位子移交给陈启礼了——论辈分你该叫他一声三叔——我们叫他董事长。”陈小姐补充道。

他微微皱眉: “江南是什么人,为什么需要总堂主亲自出面?”

“据说他是FBI的线人,但也曾是台湾情报局的人,情报局认为他背叛了台湾,要制裁他。”

“那……三叔,又怎会跟情报局扯上关系?”

陈小姐叹了口气:“你可能不了解他们这一代人,从小接受儒家教育,民族主义第一。他最崇拜的人是杜月笙,情报局给他报效“国家”的机会,他只当此事是诛杀乱臣贼子。”

Julian眯起眼睛,“但是现在很明显,当局否认此事与情报部门有关,咬定是黑帮私自行为。”

“所以他们是想不认账,甚至可能要灭口。”

他用指关节轻叩着桌面,若有所思,“三叔不傻,这么大件事,他一定留有后手。”

“没错,他有一卷自述录音带,交代了此事前因后果,由美国一个朋友保管。海哥去美国,其实就是去主持营救的行动。”

“美国朋友,是“白狼”吗?”*注3(白狼即竹联帮总护法张安乐,当时在美国攻读硕士)

“董事长去美国曾经住在他家,但是事先并未告知他计划,东西目前也并不在他手里。因为他们的关系人尽皆知,董事长被捕当天,白狼在美国的家和他开的餐厅都被人洗劫过,财物却没有丢失,来人的目的很明显是录音带。”

“那么这卷录音带现在何处?”

“据说由一个叫”背影“的人保管——他至今没有露面——他说,证物必须交予鲁家的人,所以要“白狼”和海哥一起联同签名,方可取得。”

Julian眼中光芒闪动,“也就是说,这卷录音带的内容目前还没有任何人听过?”

“是,正因为如此,台湾当局投鼠忌器,没有对他下手。”

“但是,这卷录音带谁也不想拿出来,因为结果可能是玉石俱焚。”

所以,我们可以拿这卷录音带做筹码与当局谈判。”他双手相握,指节发出咔咔声。

“目前几方势力都想要这卷录音带,FBI,台湾当局,之前美国当地华人帮派亦曾开出一百万美金。但录音带的持有人口气坚决,只能交予鲁家的人。”

Julian站起身来,双手撑住桌面,直视着她,“那么,现在最适合去美国的人是谁?”

陈小姐犹豫了一下,“Julian,前段时间白狼的餐厅被人放置炸弹。”

他身体微微前倾,与她视线相接,“告诉我,最适合的人选是谁?”

“这件事我会安排,”她说,“海哥并不希望你卷进去。”

“我应承过海哥,要确保你的安全。”

他偏了一下头,笑了,笑容看起来明朗又天真。

随后他沉下脸,加重了语气。

“现在我是这个家的当家人。”

陈小姐摇摇头,抬起眼来看着他。

“Julian,我看着你长大。”

她笑了一下,不知是欣慰还是无奈。

“你跟你爸,当真是一模一样。”

他低头看着手上层层缠绕的纱布——纱布的顶端打了一个蝴蝶结——眼中泛起一丝温暖的涟漪。

抬起头,挺直了背脊,他的眼神变得冷静而坚定。

“葬礼三日后举行,然后安排去美国。”

华港生向着喷水池边那个人走过去。

“Julian!”

他转过头,向他微微一笑。

回头又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所有人都退了下去。

“没睡好吧?Sir。”Julian的神情看起来有些疲倦,却很平静。

“睡了一会。”华港生注视着他的脸, “你呢?”

“我没有关系。”他站起身来,“一起早餐吧。”

“我还没洗脸。”

哦对,我带你上去。”Julian偏着头看他,“没洗脸你还是这么好看。”

华港生有些尴尬,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许他只是没话找话吧,不然是不是只能抱头痛哭。

他在浴室洗漱,Julian倚靠在门边看着他。

“刮胡子吗?”他说,“我这里什么都有。”

他又忍不住去看他的脸,少年明亮的脸,看不见胡茬,也看不见阴霾。他有着乌云都遮不住的容光。

是不是真的恢复那么快?他想。不,不可能的,昨天他还像要死过去一样。

一想起母亲,他依然心痛得不能呼吸,Julian只有十七岁,正是情感激烈的时候,怎么可能就已平复。

他凝神看住他的眼睛,想要看进他心里去。

Julian琥珀色的眼睛在早晨的阳光里接近透明,可是他却一眼望不到底。

他们吃了顿非常丰盛的早餐。两个人分坐在长长餐桌的两头,中间隔着鲜花和没有点燃的烛台。

Julian的声音从餐桌那头飘过来。

“你今天有没有空?我想出去买点东西,可以陪我吗?”

陪你就是最重要的事,他想。除此之外我没有更重要的事。

“买什么?”

“给爸爸妈妈买礼物。”少年的语气十分温柔。

他不再询问,透过白色鲜花,长桌那头的脸有些模糊不清,像是隐藏在浓雾中。

Julian带他去了珠宝店,店员将戒指耳环胸针一盘一盘端出来给他们细细挑选。

Julian挑了翡翠的耳环,又配了一对翡翠袖扣。

“妈妈喜欢翡翠。”他说,“她皮肤白,翡翠很衬她。”

翡翠的颜色是像湖水那么透明的绿,晶莹的光在他手心流动。

他们并排走出珠宝店,站在台阶上。

“你坐这部车,我叫司机送你回去,好好休息,明天早一点来。”

“你呢?”

“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另一部车开过来,司机下来替他拉开车门,他站在车门前向他挥手,

“不用担心我,Sir。”

华港生只觉得心中凄苦,四顾茫然,回到家蒙住头睡了一天。

忽然置身一间屋内,一个幼童坐在小小桌子前,正书写英文字母。

那是他自己,幼小而无助,甚至握不住笔,嘴里还咿咿呀呀念着什么。

一扇门打开,阳光柔柔照入室内,他看到一个女子向他走来,雪肤花貌,异常年轻。

那是他幼时记忆中的母亲。

他伸手去拉母亲的手,却发觉她手指冰凉。
他感到恐惧,抓紧了她的手,“阿妈!”

她笑一笑,笑容美丽而凄凉,手指从他手中滑脱,她转身走去,越走越远,终于不见。

他伤心莫名,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像是回到极细时候,受了委屈,被人欺侮,无处可诉的凄惶。

朦胧中听见一个温柔的声音:

“嘘~不哭,不要哭,港生。”

“你要照顾弟弟。”

半夜醒觉,泫然欲泣,记忆纷沓而至,他终于明白一切已经失去,把脸埋在枕头里,呜呜咽咽哭出声来。

“不要哭,港生。你要照顾弟弟。”

拂晓时分起来,洗了个冷水脸,换上黑衣,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Julian……”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但他知道他应该做些什么。

离殡仪馆还有半里路,已经可以看见花牌与花圈,近千个花牌与花圈在灵堂外排出一条长长通道,不断有人穿过通道进入灵堂拜祭,现场到处都能看见警察,高度戒备,气氛森严,媒体记者更将门口围得水泄不通,闪光灯起起落落亮个不停。

无论出了多大的事情,消逝了怎样的爱恨与生命,媒体的镜头永远这么狂热而又冷酷。

而他,痛苦到极点,看着这些疯狂的追逐,反而有种事不关己的冷漠。

陈小姐带着两个人向他走来,分开人群,将他领了进去。

“前后会有上万人到场吊唁,海内外黑白两道人物都有,”陈小姐低声道,“警方如临大敌,也是正常。”

但他并不认识在场的任何一个人,他也不在意,他的眼睛只在寻找一个人,他只关心他。

灵堂内庄严肃穆,铺满白色鲜花,他看到了Julian。一个人,一袭黑衣,胸前一朵白花,双目低垂。有人鞠躬行礼,他便深深回礼。

他站在白色的花海里,就像茫茫大雪中一只黑色的鹤,哀伤又迷人,而雪花还在簌簌落下,堆满他肩头和发际。

雪?南方何来有雪?可是他站在那里,有一种真实的寒冷。

他一直走到他面前,Julian看了他一眼,拿出一朵白花别在他衣襟上,然后说:“站在我身边。”

他们终于像真正的兄弟那样,并肩站在一起。

葬礼在三日后举行,一个下着微雨的早晨,他们都穿着黑色西服,一路无言。

雨中的墓园静谧安宁,远处传来隐约钟声。

所有人都已散去,他们依然站在雨中,任迷蒙的细雨慢慢浸湿衣裳。

雨停了,似乎有雀鸟振翅飞过树梢,他抬眼寻找,过于明亮的阳光穿过云层,刺痛了他,他微微睁着眼,感觉自己又快要落下泪来。

Julian站在他身后,握住了他的手,手心和他紧紧相贴,他能感觉到少年掌心微凉的汗。

这双手曾经摩挲过他的嘴唇,拥抱过他的身体,抚摸过他每一寸肌肤。他清楚这手指的气味,温度,和肌理。

“今天晚上留下来陪我吧。”Julian声音沙哑,疲倦地把头靠在他肩上。

他张开嘴,他准备答应,但第一个音节尚未出口,便被他的嘴唇堵了回去。

这是一个寂静而缄默的吻,少年的嘴唇很凉,带着清冽的气息。

过了很久,他才松开手,敛着眼眸说:“你还是,回去吧。”

一夜辗转,内心忐忑,天不亮他便匆匆赶来,正好撞上Julian出门。

门大开着,一群穿着黑色西装的人簇拥着Julian走下高高的台阶,而他站在台阶下,站在他必经之路上,仰起脸看着他。

还是那张明月般瑰丽的脸,却有着他所不熟悉的沉静与冷酷。

Julian对跟随他的人打了个手势,所有的人都走下了台阶,他对他说:“跟我来。”转身步入门厅。

他看着他的背影,跟着走了进去。

Julian在钢琴前坐了下来,打开琴盖。

这是一支轻快得接近调皮的曲子,有种娇憨的可爱,像是许多的麻雀在雨后树枝上抖动翅膀,洒落细密的水珠。

“这是巴赫的《降B大调随想曲》,BWV992。”*注4(BWV992全名为《为送别即将出发旅行的哥哥而作的随想曲》点击曲名可以听音乐)。

“你要去哪里?”

“去美国。”

“去做什么?”

“做我应该做的事情。”

Julian弹完最后一个音符,站起身来。

他身躯晃动了一下,想要拦住他,却被他抓住了手腕。

“如果我能回来,一定会来找你。”Julian慢慢靠近了他的脸,凝视着他,目光认真而专注。

夏日最后的风穿过门厅,从两人的脸颊和指缝之间擦过——他以为他会吻上来——但他只是侧过脸去贴近了他耳朵。

再见,我最亲爱的……哥哥。”

他的声音像早上潮湿的雾气,轻柔地穿透他的耳膜。

天空又飘起了细雨,紫色的云层重重叠叠,看起来居心叵测,他怔怔地站在原地,目送他年轻的身影走向命运的深渊。

***TBC***

作者说:这章有阴谋,也有爱情,但更多是在说命运。

*注1: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百度一下江南案,这桩案子改变了台美关系,间接终结了蒋家王朝。

*注2:一清专案逮捕人员4000人,几乎囊括了全台各帮派的组织领导者,其中竹联帮占1/3。

*注3:张安乐是营救陈启礼的主力,我在看《白狼传》和《台湾黑社会内幕》的时候,觉得张安乐其实就是Julian的原型之一,这个人可以用夏青的话来总结“这么年轻就这么厉害,是不是变态啊?”

*注3:这支曲子作于巴赫19岁,写给他最爱的哥哥。我做了音乐的超链接,有兴趣的朋友可以去虾米听听。

朝花夕拾|番外|月光光,食糖糖

朝花夕拾|番外|月光光,食糖糖【中秋】

 

“你确定这里真没人找得到吗?”Julian微微喘息着小声问道。

“我确定。“华港生笃定地回答,他扶着Julian的胳膊大口喘气。

两个人开始跑得急,又边跑边笑,骤然停下来,都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这是一个小小的阁楼,朴素而干净,朝北有着一个斜开的老虎窗,床上铺着格子床单,他们在床上坐下来。

“这是我之前租的地方。”华港生边说边摘下帽衫的兜帽,头发乱糟糟地露出来。

窗外偶尔响起烟花绽放的声音,呼啸着升空,在空中炸裂开来,天空忽亮忽暗,变幻着七彩的光芒。

远处传来孩童的歌声:“月光光,照地堂……”

“对了,今天过节呢。”
Julian说完,伸手在身后裤兜里摸了一会,摊开手掌伸到他眼前,掌心有两个棒棒糖。
“选一个。草莓味还是樱桃味。”
“哪来的?”
“酒吧偷的。”
”偷……”华港生几乎为之气结,“你不是不爱吃甜食吗?还要偷棒棒糖?”
最关键的是,打完架被一群人追着跑,他居然还有心情偷糖。
“哼。”Julian伸出舌尖舔了舔嘴唇。“我还不是为了你。”
港生白了他一眼:“衰仔,你自己喜欢惹事,不要拉上我。”
Julian从他的话里听出宠溺的味道,便腆着脸凑上来,半个身子都贴在他肩膊上。
“我以后听你的话,不惹事。”

他坐在床上晃着两条长腿,剥开糖纸,嘴里含住棒棒糖,鼓着腮帮:“这个糖,一半草莓味,一半香草味。”

“你那颗呢?”

华港生尝了尝:“一半樱桃味,一半巧克力。”

少年嘴里鼓起的部分一会换到左边,一会换到右边,又从嘴里吐出来,他伸出粉嫩舌尖,一下一下舔着手里的棒棒糖,灵活柔软的舌绕着那粉红色的圆球打着转,在卷回去的时候舌尖扫过下唇,像蛇的信子一样舔去唇边溢出的嫣红色糖浆,看得他喉头一紧,忍不住咽了一口口水。

Julian最后把糖塞进嘴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音,然后伸出舌头给他看:“原来里面有白色香草夹心。”

一边说,一边把手指伸到他面前,指尖有草莓和香草的甜味,那带着奶味的甜香,在他鼻尖萦绕不去。

心里面砰砰砰一阵跳,就像窗外四处飞窜的烟花一样,乱得没有章法。

“有人说,月圆之夜妖精都会出来作祟。”他随口编了个话题转移注意力,把嘴里的棒棒糖拿出来在指尖转动。

“是吗?什么样的妖精?”少年一脸认真地凑过来问。

“是,会蛊惑人心,吸人精髓的妖精。”他心不在焉地信口胡诌。见鬼,你在美国跟人说话都是离得这么近的吗?

Julian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腹诽,不但离他近得只有一张纸的距离,还伸出一只胳膊无比自然地圈住了华港生,手指像弹钢琴一样在他肩上跳动。然后看他似乎走了神,手指便倏忽绕过脖颈,在他一边脸上掐了一把,嗤地一笑:“我捏到你酒窝了!”

“又来!”华港生想甩开他胳膊,他却圈住了他不放,嘴里呼出的气轻轻落在他后颈,发出得手的窃笑,像一只偷到腥的小猫。

落在颈后的气息带着熟悉的甜蜜和热烈,紧紧贴附着他,甚至透过皮肤渗入了他身体,他感觉血液流动的速度快了一倍,心跳得愈发剧烈起来。

无比艰难地掰开了少年的肩膊,却正好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

“樱桃味的好吃吗?“Julian低声问,清澈的少年音里有一丝沙哑。

“好……”一个“吃”还没说出口,少年的嘴唇突然贴上来,舌尖在他唇上轻轻扫了一圈,然后又退回去。

“真甜。”

阁楼上的老式冷气机似乎不太起作用,九月闷热天气里,无法停止出汗,Julian白色衬衫已经湿透,蝉翼一般贴在身上,蜜色肌肤若隐若现。

空间逼仄,他身上散发出清新而又炽热的气息,丝丝缕缕蔓延开来,像融化了的薄荷糖,却又混入了一丝火药味,烧灼着空气,推升着温度,在少年无意识的喘息声中,那气息越来越浓烈,在阁楼里弥漫起惑人心神的雾气。

眼前所见一切都仿佛笼上了朦胧的柔光,宛若梦境。

华港生甩了甩头——似乎这样就能甩掉所有杂念——他伸出手去,轻轻替他拔开额前汗湿的碎发,露出明亮的额头。

少年的呼吸有些急促,瞳孔里闪着灼热的光,犹如一只丛林深处的小野兽。

“哥,我好热。”他声音潮湿,仿佛浸透了水。

指尖触到他额头,额上的汗珠凉如朝露,泠泠露水下皮肤滚烫。

他像一轮正在燃烧的月亮。

“这个糖,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Julian眼中波光粼粼,满天的星星在他眼里荡漾,“我好难受。”

“哥,你帮帮我。”

窗外闪烁的焰火照着他脸颊,泛出滟滟光色,令他心慌意乱。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那火烫的嘴唇已经咬了上来。

Julian的嘴唇像记忆中一样柔软而湿润,执着而狂热,唇上带着甜味,但吻上来的力度却凶狠而生猛,近似于啃咬,毫无技巧可言。

这是十七岁的Julian。

比起七年后那个精于撩拨和调情的Julian,他几乎一无所知。

他迟疑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托住Julian的头,手指轻柔地插入他浓密的头发里。

然后他抬起头,将Julian的下唇含进嘴里,舌尖温柔地探入他口中,像一片羽毛轻轻扫过他的上颚,再与他舌尖缠绕,一点一点抚慰他不平稳的呼吸。

草莓味和樱桃味纠缠在一起,交织出甜腻的水声。

Julian从喉咙深处发出了有些模糊而绵软的的呻吟,像一只得到安抚的小猫。

高温并没有因此而缓解,他们肌肤相贴,耳鬓厮磨,随着窗外噼噼啪啪爆裂的烟花,室内空气中似乎也炸出一星一星的火花,燃烧着所有的氧气,令人渐渐呼吸困难。

胶着的唇舌分离开来,Julian仰起头,难耐地喘息,漂亮的喉结在细长的脖子上滚动着,嘴里含糊不清地撒着娇:

“哥,你摸一摸我。”

他一只手拉住着港生的手指忙乱地往下探,抚上他们紧贴在一起的身体。

他感到手心接触的地方涨得发硬,温度也热得有些烫手,身形不禁僵了一下。

“Julian我们出去吧,好不好?这里面……太……太热了……”

“可是,我好难受啊……哥。”

Julian将头埋在他肩上,毛茸茸的脑袋像一只猫一样在他颈窝蹭着,发烫的身体微微颤抖,沉重的呼吸里带着火一般的热度,落在他皮肤上,烫得他不由自主地战栗起来。

那小野兽一般尖利的牙齿轻轻摩擦着他颈部,他感觉有点疼,又有点痒,心里涌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Julian像只第一次看见这世界的幼兽,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爱欲,这近乎赤裸的天真情态却令他内心丢盔弃甲。

是因为不忍心,还是着了迷?

他说不清。他大概是被这月圆之夜的妖精蛊惑了。

“我,我帮你。”

拉链拉下的细小声音在夜里清晰无比,他将有些凉的手指探进去,握住了那坚硬而炙热的部分,热与冷的碰撞让Julian急喘出声。

他轻柔地抚弄着他,感觉那火热在自己指间勃勃跳动着,薄薄的体液沁出来,如蜂蜜般粘腻。

“哥……哥,我好欢喜。”少年嘴里喃喃着,呼吸越来越急促,身躯也随之战栗——年轻的身体,坦率而易于取悦。

手指解开衬衫扣子,他将头埋在少年胸前,沿着锁骨,胸膛,腰腹,一直往下,舌尖在紧绷的皮肤上蹭出一串火花。

嘴里还带着樱桃棒棒糖的味道,他轻轻亲吻那有着浅浅樱桃色的顶端,熟悉而久违的气息带着诱人的芬芳,让他一阵晕眩,不由自主地想要埋首在那甜美的气息里。

少年细碎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也像糖果一样甜。

他回忆着他曾经带给自己的感受,带着甜味的舌尖缠上去,环绕着他慢慢地打转,将甜蜜的味道一点一点涂抹上去。

Julian发出满足的叹息,声音里带着少年有些慵懒的尾音,像一只小小的爪子搔在他心上,痒痒的,令他心里也涌起难以言喻的满足。

但接下来,他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得令他有些……面红耳赤。

“Julian……”他停顿了一下,想提醒他轻声一点。

“嗯?哥?”Julian迷迷糊糊应了一声,眉尖微微蹙起来。

他的确是个孩子,毫不掩饰他的爱意,也毫不掩饰他的欲望,他感到快活,便发出让全世界都听得见的声音。

那声音赤裸得令他脸红,却也让他怜惜。

内心忽然生出一丝一丝的疼来。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欢喜就好。他愿意,愿意为他做任何事情。

他不再做声,一心一意地取悦他,温暖湿润的口腔将他完全包裹起来,带着无限的温柔与爱,缓慢地吮吸,细致地爱抚,他愿意让他沉湎,放浪,予取予求,为所欲为,他要送他到狂喜的浪尖,沉醉在无休无止的高潮里,让他从身体到灵魂都感受那仿佛爆炸般的快感——就像他曾经为他做的那样。

他眼睛里有着比月色更温柔的光辉,那光辉是他。

窗外烟花依然在一朵一朵绽放,落下漫天星芒。

月光扫过Julian熟睡的脸,他微微皱起的眉心,蝴蝶翅膀般颤动的睫毛。他肌肤与嘴唇泛出晶莹的光,在月色下那样美。

如同一个婴孩,从未受到尘世半点污染。

他静静地看着他,心中一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值得,怎么不值得,什么都值得,再辛苦都值得。

朝花夕拾|番外|月光光,食糖糖

***END***

“樱桃味的棒棒糖好吃吗?”

天若有情 -【糖的合集】

之前所有的【】做了一个合集

天若有情-忘记他|番外|【原剧】【第一次】

天若有情-忘记他|番外|【原剧】【第二次】

天若有情-忘记他|番外|(一)-等一个晚上 《忘记他》在一起之后

天若有情-|番外|-荼蘼 原剧酒吧外后续【玻璃糖】

朝花夕拾|番外|月光光,食糖糖  重生青春版《朝花夕拾》的番外糖

【天若有情】【漩涡|HE】【急转弯】【片尾彩蛋|放飞版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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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若有情】【婚后日常之二】女王大人不高兴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一)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本章高虐预警,非战斗人员请速撤离*

*提示:想看糖的,19章之前都是糖*

***

第二十一章

简介:梦醒了


 

此时应该是凌晨,因为他听见清脆鸟鸣声。

睁开眼,烟青色天光透过纱帘映进来,他将手掌交叠在眼睛上,轻轻呼了口气。

 “你感觉还好吗?”熟悉的声音。

 “爸?”他有些意外地坐起身来。

鲁大海坐在床边安乐椅上,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着,一向锐利的眼睛看起来十分和蔼,“怕吵醒你,没敲门。”

他摸了摸头上绷带,懒懒地道,“还好吧,不过车报销了。”

“身外物而已。”鲁大海摇摇头,又叹了口气,“年轻人不知轻重,将来年纪大了,刮风下雨时什么地方痛起来,可别怪人,也许就是这次的暗伤。”

Julian“嗤”了一声:“我行事一向与人无尤。”

鲁大海笑道:“几日不见,你的中文有长进,都会说成语了。”

Julian忽然想起来什么,“台风天航班都停了,你怎么回来的?”

“直升机,下午晚点还要走。”

“才回来又要走?”他十分讶异。

“等处理完这桩事,我就正式退休啦,到时候跟你妈去美国陪你。”

他挑起眉毛,撇了撇嘴,表示不信任。

“衰仔,”鲁大海笑着指一指他,站起身来,“天色还早,你再睡一阵。”

要再睡吗?他这么想着,却又躺了下去。

也许再睡一觉,还能做个梦。

 

之前发生的一切一切,都好像是在做梦。

***

书房门口守着一个人,见到他便堆起笑容:“少爷。”

他认得他,姓孙,是父亲的手下。他不喜欢他,总觉得他有一双蛇的眼睛。

“门口不需要人,你去忙你的事吧。”他口气有些生硬。

他走进书房,看着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背影。

她穿着酒红色的丝绒洋装,丝绒清冷的光泽感将她笼在一层化不开的烟雾里,她头发蓬松,像朵乌云,可是她一生始终有阳光照着她,阳光是金色的。她是镶着金边的乌云。

“进来怎么不敲门?”她声音非常柔和,说着便慢慢转过身来——事实上,她对每个人都这么好,这么客气。

看见是他,她面色变得有些不自然。似乎她非常不习惯与他单独相处。

留声机上一张唱片沙沙转着,温柔的女声婉转唱道:“……忘记他,等于忘掉了一切,等于将方和向抛掉,遗失了自己……“

“你到底有几个儿子?”他突然问。

“……”她莫名惊诧地看着他,抿紧了嘴唇。

“你告诉我啊,你到底生了几个儿子?”宿醉的头痛加上无名的烦闷,他声音有十二分的不耐烦。

“我只有一个儿子。”她望着窗外,轻声回答。

“所以……你是不是从没当过我是你儿子?”

她沉默,将脸扭到一边。

他凝视她的脸。阳光下她的脸有些苍白,却丝毫不见老态。她是个真正的美人,在哪里都一样。

没良心的漂亮女人。他想。她带他来到这个世界,像所有妈妈一样,在产房里为他吃过苦,怎么可以对他视若无睹。

他的手一直在口袋中,紧捏着那个盒子,手心变得潮湿而冰冷。

像有什么东西从空中簌簌地落下来,打在窗外雨篷上,这散落的声音渐渐密集,汇聚成琤琤淙淙的音乐:下雨了。

他慢慢向后退,然后迅速地转身,冲下了楼。

 

引擎的咆哮声中,雨点扑面而来,狂飙的车速令人浑忘一切,他一直向前,一直向前,一直向前。

 

天地之大,他却无处可逃。

 

为什么会去那里?

可能是因为,那个地方,曾经有他最美的梦境。

那条洒满金粉的道路,夕阳中的等候,星空下,他指给那个人看他的心,在天上,一闪一闪。*(注1)

他真的相信过,天长地久。

 

“不管怎么样,你愿意哄我,我还是开心的。”

 “只是,你为什么不能哄得久一点?”

 

久一点是多久呢?梦终归有醒来的时候。

 

另一个梦是关于妈妈。

在他的记忆中,妈妈不煮饭,她甚至不走近厨房,他想她不喜欢煮饭,她也不像是那种会煮饭的人。

家里有厨子,有佣人,她只需要负责美。

她的手这么好看,纤秀白净,十个指甲上总是涂着蔻丹,精美得如同艺术品,这样的手,怎么可以煮饭?

当他看见她从厨房走出来,手里端着汤锅,他觉得这次撞车对自己脑子影响有点大——他竟然出现幻觉。

她的目光看起来那样温柔,却又那么不可置信。

她不是一个可靠的女人,不能相信她——她有最美的面孔和最冷的心——她冷落他十六年,那么久,再多的温柔也可以随时散灭。不能相信。

他以手扶额:“我有点头晕。”

 

佣人过来扶他,他摆一摆手,径自上楼,倒在床上,将脸埋在枕头里,睡着了。

朦朦胧胧中,似乎有人轻轻走了进来,在床头柜上放下什么,又轻轻叹了口气,走了出去。

下午的时候他醒来一次,房间里很暗,有人帮他拉埋了窗帘。

他按亮床头灯。灯罩上垂下的水晶珠链在墙顶上反映出彩虹的颜色,柜上有一个保温汤盅。

当然不会是佣人,他不按铃叫人,没人敢进他房间。

汤是冬瓜红豆生鱼汤,盛在白瓷的汤盅里,冒着热气。广东人相信生鱼汤收伤口。

原来她真的会煲汤,味道还很好。

 

到底哪一个梦境比较真实?

***

到早上六时,无论如何睡不着了,起来冲了凉,走到露台上去,看见她在花园里叫园丁剪花,十支姜兰,十支荷花。他走下楼时,那花已经插在厅中,带着朝晨的露水,满室清香。

他坐在餐桌前,心不在焉地用汤匙敲着蛋壳,又听见她在跟厨房交代要买的菜,鱼虾蟹,猪肝,鲍鱼,猪小排,牛肉,虾皮,云吞皮,香菇,马蹄,小棠菜……她以前不是这样的,这种事情也用不到她操心……她转换身份竟是如此的快,她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女人呢?

她跟所有人说话,声音都是柔柔的,听说她以前做过歌手,她唱歌,应该很好听吧?

 

鲁大海悠悠然自外边进来,“吃了饭我陪你妈妈去鞋店,你要不要一起去?”

他本来想说:“不要。”话到嘴边却变成了:“好啊。”

 

其实他并不常去时装店。除去定制,他日常穿着都是雇人自伦敦巴黎米兰各处买来,一年两季。路过精品店,永远看到各个年纪的女性穿梭店堂中,夏季试冬装,冬季试夏装;还有人年年几次飞去时装发布会,看模特儿穿着最新款为少数顾客表演,然后下订单——似乎世界上只有穿新衣是头等大事——而他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即使收到类似帖子也经常交予旁人。他的确对穿着十分挑剔,却不会花太多时间在这上面。

可是这次不一样——当然不一样——连父亲这样的男人都可以去,他为什么不去?

 

到得店内,经理捧了许多新款出来让她挑选,鲁大海坐在沙发上看杂志等她。

服务的店员是个白净秀气的小男生,精于推销,“这双鞋是限量款,整张的蛇皮染色,非常稀有,鲁太太是我们的vip才得供应,你看看这纹理……”说着他便蹲下身准备为她试穿。

Julian突然走了过去,从他手中拿过鞋盒,做了个手势示意他走开,他徐徐蹲下身去,半跪在地上,亲手为她穿上。

“这款五号半太小,换六号,奶油色那双也试试。”

一位雍容的中年太太走进来,看见这个漂亮又贴心的年轻人,十分喜欢,坐在林莲好旁边对他道:“这款六号半我也想试试。”

店员有点慌——这高傲的少年看起来可不像个好脾气的主——Julian慢慢站起身来,双手插在袋中,勾起嘴角:“这位太太要奶油色六号半,谢谢。”

林莲好轻轻咳嗽了一声,柔声道:“不好意思这位太太,他是……我儿子。”

那位太太先是有点尴尬,随后便笑起来:“不好意思,当真失礼。这位太太你真是有福气,儿子生得这么好看又孝顺。”

她低下头去浅浅微笑,是发自内心的笑,他从未见过她在他面前这样笑。

他印象中的妈妈美丽而哀伤,她的美像花,却又不似是真的,像陈列在玻璃罩中,万年不败的绢花,精美绝伦,却缺少生气。

只在这笑的一刻,他才觉得她是鲜活的。

他一时有些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回到家,医生已经到了,医生替他检查完,他已十分疲倦,打了个招呼,便上楼去休息。

 

走到一半,他回头,看见她看着他。

他张了张嘴,想叫她一声,却不知道应该怎么称呼。

她说:“胸针好漂亮,我好钟意。”

“谢谢你,Julian。”

他站在楼梯上,怔了一怔,说:“我去睡觉了。”

 “去睡吧。”

又走两步,回头看见她依然看着她。

她向他微笑。

“妈咪。”他轻轻说。

她扬着脸,嘴角有一丝柔情的笑,她真美呀,比所有的圣母像都要美。

她说:“Julian。”

他终于叫了妈妈。并没有拥抱,也没有抱头痛哭。

他回房间安静地睡下。

 

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感觉到房中有个人。

张开眼,半明半暗的光线中,看见她站在床前。

“迟点我同你爸一齐走。”她说,“回台湾,过两日返来。”

起身看一眼时间,下午两点四十五分。他伸手在床头柜上找水杯和药。

“我跟你倒。”她倒了水,将杯子递给他。

他接过来,慢慢喝下去,房间内十分宁静,他听得见自己喝水的声音。

“你……饿不饿?我包了云吞,云吞面要不要?”

“不要了吧。”说完他便开始后悔,为什么不要,他想要,他什么都要。

她笑了笑,在旁边桌上端过来一个碗,将矮几放在床上,“已经做了,尝一口吧,不爱吃我再换。”

他低下头去,怕她看见自己眼圈发红。云吞咬下去卜卜脆,汤也极清甜。

他忽然很想念那个人。

他是他的哥哥。“我们是一个妈生的。”

可是他那样爱他。

“云吞面要不要?妈妈做的,喏,分你一半。”他想象着,抬起头来。

橱上有一张他的照片——穿着游艇服,头发全部向后梳,神情倨傲,一脸的满不在乎——是他十三岁那年回来所照。

她手指在相片上轻轻抚过去,说,“你十三岁的时候,已经像一个小大人。”

外面开始下雨。她放下照片,将头发往脑后掠了一下,站起身来。

 “等我回来,给你做花旗参鲍鱼煲鸡汤。”

她走到门口,他又叫她:“妈咪。”

她回过身来,脸上有温柔的光。

“早点返来。”

她柔柔地笑,走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华港生没精打采地搅着杯子里的咖啡,眼睛却看着柜台左侧一架小小电视机,里面各种社会新闻鸡飞狗跳。

Kiki走过来,“两杯拿铁。”说完她便自己动手做起来,嘴里嘀咕道:“哎,失恋症候群。”

“你说什么?”

“我说你失恋。”

“乱讲……”华港生矢口否认,“我只是,最近有点累……”

“你脸上就差写着失恋两个大字。”Kiki皱着鼻子说,“咖啡是你教我做的,这几天你看看你自己做坏了多少?”

“话说,你在欧洲遇到了什么天降奇缘?整个人像丢了魂。”

天降奇缘就没有,天降亲哥哥倒是真的。他自嘲地想道。

可是,这难道不是他一开始就知道的么?

他失恋了吗?

如果没有,为什么心中郁结难消,似有针扎?

他垂下眼,看着杯中早已冰冷的咖啡。

Kiki突然发出惊呼,“天哪——”

他抬眼看过去,她正瞪大眼睛盯着电视,一只手掩住了嘴。

电视荧幕上方打出红色“突发新闻”字样。

穿着雨衣的新闻记者正以急促声音报道:“……一架直升机起飞后不久即坠入海中……机上三名乘客已经打捞出来,现正送往医院……目前搜救打捞工作仍在进行,每小时8公里的水流速度是搜救难点……飞机坠毁原因尚不清楚……”

他定定看住屏幕,眼前突然闪过一张熟悉的面孔——陈小姐——她用一只手挡着头,不断重复着“无可奉告”,在此起彼伏的闪光灯中穿行,混乱中依然听见有记者在追问:

“据说失事飞机上是鲁先生和鲁太太……”

 “无可奉告。”最后说完这句,陈小姐上了车。

咖啡杯落在地上,一声脆响。

他冲出了门,发足狂奔。

在出租车上他握紧了双拳,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但他丝毫觉不出痛。

 

冲进那座大宅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都在厅内,除了Julian。

现场记者仍在继续播报,电视机前每个人面上都写着惊惶。

“Julian呢?”

“少爷下午吃了药睡着了。”

“好,”他喘着气说,“马上关掉电视,这件事暂时不要刺激他……你,你看着我做什么?”

那佣人看着他身后诺诺道:“少……少爷……”

他回头,看见Julian站在楼梯口,他上半身靠在扶手上,静静看着下面,看不出他眼中情绪。

他只说了两个字。

“备车。”

 

路上谁都没有说话。Julian一直望着车窗外,街景飞速后退,他咬紧下唇,一言不发。

为何时光不能倒退?他心如刀割。

下车的时候,Julian一跤摔倒在地,手和脚都擦损流血,一时竟爬不起来,港生伸手拉他起身,感觉到他一直在发抖。他抱住了他。

Julian吸了口气,道:“我没事。”他似乎镇定下来,他扶着他——或者是两个人互相扶着对方——一步一步走去。

人不在手术室,也不在ICU,他们直接被带到了敛房。

他们在门口停留了一刻,也许是十秒,也许是半分钟……他不知道。那段时间像是被下了咒语,无尽漫长。

所有中间发生的过程都好像都被抽离了,他只记得,掀开白布的一刹那,Julian整个人就向下滑落下去,他努力地拉他,最后还是止不住下滑的动作——他慢慢跪了下去,将头搁在金属台面上,看着那两个与他生死相隔的亲人。

他的父亲,抱着他的母亲,将她的头护在怀里。两个人是一种相拥的姿势,看起来有种诡异的美感。

“飞机入水瞬间人已经死亡,没有……没有什么痛苦。”旁边工作人员觉得不忍,轻声说道。

华港生也跟着跪了下去,他从后面抱住他的弟弟。

地上很凉,但两个人都没有动,像被冻住了一般。

妈妈。

他们的生命源头已离他们而去。

他感觉胸膛像被打穿了一个大洞,五脏六腑统统都掉了出来,鲜血淋漓,散落一地。

胸腔内空空荡荡,痛是唯一的知觉。

他止不住眼泪,但是怀中那人更令他忧惧,Julian整个人已经僵住,他伏在冰冷金属上,一动不动,似乎连呼吸心跳都已全部停止。

“Julian。”他在他耳边唤他名字。

他不答。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他昏了过去。

 

Julian醒来的时候只有华港生在身边,他用冷毛巾轻轻擦拭着他的脸。

他睁开眼睛,又闭上眼,挣扎着坐起来,声音微弱地说:“水。”

华港生将水杯递给他,他抱着杯子像个幼童一样大口喝水,杯子在他手中发抖,一多半水洒了出来,泼湿了他前襟。

他将杯子从他手中拿走,抱住他的头。

少年抱住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

过了很久。

他忽然发出一声呜咽,像只受了伤的小野兽。

他抱紧他,双手也在颤抖。

一夕之间,他与他都失去最爱之人。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

佣人来敲过两次门,一次问要不要吃什么,一次问要不要喝什么。

没有人要吃饭,没有人要喝水。

窗外的天空一点一点暗下去,屋内落入了一片黑暗,他们在黑暗中紧紧相拥,像一座雕塑。

 

后半夜他终于困极地睡着,迷迷糊糊中能感觉到Julian起身了,动作很轻,怕吵醒他。

他没有张开眼睛,他已累得睁不开眼。

清晨醒来,发现自己靠在床头,身上盖着毯子,Julian不在房间里。

 

Julian在花园喷水池边,他坐在金色的阳光里。 

他已经换掉了昨天的衣服,一身很整齐,头发也一丝不乱,梳向后面,显出侧面凌厉的的轮廓,像被雕凿过一般锋利。

他身边十几个人垂手而立,都是黑西装,戴墨镜,气氛肃然。

他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是他看得见Julian的脸,他眼神坚毅,面容冷峻。

一夜之间,他已不是昨天那个脆弱得无法站立的小小少年。

但他却突然感到了深深的恐惧。

 

“你可曾见过月亮的另一面?”


***TBC***

*注1 :这里指的是第八章里面Julian 指给华港生看的天蝎星座那颗最亮的星:“那是蝎子的心。”(Julian设置是天蝎座)

关于Julian给妈妈试鞋这个桥段:Julian虽然又高傲又坏脾气,内心对他真爱的人却十分温情,也完全愿意放下身段。所以我觉得这个还是符合人物性格的。

***

作者说:Julian要长大了。后面开始跑剧情,会有台湾黑社会内幕以及相关政治新闻事件。半纪实半虚构。本章主打虐,但是没办法,剧情发展需要。想看甜的,前面有很多糖@_@

*如果大家觉得这个虐太狠,后面会考虑安慰……不过我觉得这个虐度……还好吧。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二十)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

第二十章

简介:Pygmalion Effect(皮格马利翁效应)*

“请问……”一个女人的声音在他身后,带着点犹疑。

这声音听在他耳朵里,竟让他浑身都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曾经在许多次的梦里听过这个声音。

“港生,港生……”悲伤的,温柔的声音,好似有无限的情意和不舍。

却终于还是弃他而去。

他慢慢地转过身来。

她穿着黑色的丝衬衫,黑色长裤,黑色细跟鞋。没有人比她穿黑色更好看。

没有化妆,脸色苍白,有一点憔悴,却依然很美。

她永远那么美。气质高贵,面容精致,眼中总有淡淡忧郁。

每个人都爱她。

她爱谁呢?

她看到了Julian ,便不再问询,却并没有走过来,只是靠在门边,看着熟睡中的少年,眼神十分复杂。

“Julian……睡着了。”他开口说,声音有点干涩。“伤势……伤势没有大碍。”

她轻轻叹了口气。

“真是多谢你。”十分客气的道谢,声音很轻柔,却听不出情绪,欢喜抑或不悦。

很明显,她不知道他是谁。

护士进来整理床头的吊瓶,Julian 躺在床上,小小脸庞陷在白色枕头里,睡得十分安静,像个婴孩。

他将他的手轻轻放回去,收在毯子下。

抬起了头,他看着她,缓缓说道:“夫人,我们能不能到外边借一步说话。”

凌晨四时,风雨声消失,天色渐明。香港的夏日天亮得早。

这是一个套间——在Julian 休息的病房外有一个用于起居,会客的房间——他们在窗前的圆桌前坐下,淡淡晨曦自窗外透进来。

“咖啡还是红茶?”

“红茶吧。”

她静静地接过茶杯,又一次礼貌地道谢。她看起来有些疲倦,却依然保持着优雅的仪态。

“Julian头上的伤不碍事,”他说,“过得几天便可痊愈。”

“不过,他左边肩膀上有个疤,你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她缓缓摇头。

她怎么会知道呢,她连Julian有一个国语老师——名字叫华港生——都不知道。

“他八年级的时候去穿行沙漠,被蝎子咬的。在被咬的第一时间他就自己处理了伤口,然后叫人开车送自己去医院,并且不许任何人告诉家里。所以,你们不知道,这也很正常。”

“他差不多有四年的时间,暑假没有回来过,你可知这四年的假期里,他在做些什么吗?”他又问。

她继续摇头,似乎也感到有些尴尬。

“所有你能想象和想象不到的极限运动。”

“跳伞,滑翔,登山,攀岩,瀑降,滑板,冲浪,赛车,漂流,独木舟,徒步穿行沙漠……”

“我知道热爱挑战极限的人很多,有的纯粹就是喜欢冒险。但有的人不是。”

“从心理学角度看,热爱冒险和极限运动,很有可能是一种创伤性的反应。”

他将杯子轻轻放下,坐直了身子。

“如果一个人曾在幼时,遭遇严重的精神和心理创伤——这些创伤对于当时的他来说,是足以致命的——而在那个危险的阶段,他的身边并未有可以施以援手的成年人,只能靠着个人的意志力坚强地活下来。”

“那么在长大之后,就会有一个力量召唤着他,去主动寻找有危险的地方或情境,以便重回当年的创伤,去修复那个被动、无助的部分。”

“主动去到一个危险的环境,并依靠自己的能力,成功地在危险中存活下来,便可找回暂时的自我控制感,在这样的时刻,他会感到兴奋。”

“你是……?”她好像才刚刚反应过来,开始提出疑问。

“我是……Julian的国语老师。”

她脸上露出有些茫然的神情:“啊,我大概知道这回事……”

是啊,她只是“大概知道”,对于Julian的情况,她甚至不比家里的佣人知道得更多。

华港生笑一笑,有些无奈:“鲁先生应该跟您提起过,不过,你们大概没有机会见面细说。”

“其实,我的职责不光是教他国语,更重要的是为他做……”他顿一顿,“……心理疏导。”

她低下头去喝茶,眼睫扑动了一下。

“我学的是心理学专业,对于青少年心理辅导有一点微薄经验,鲁先生希望……”他在心里仔细斟酌着用词,“希望Julian克服亲情障碍,与家人重建亲密关系。”

“但我觉得,Julian的问题,并不在他自己身上。”

她小心翼翼地放下茶杯,身体略微前倾。这是一个打算认真听的姿势。

“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有一个男孩。他生得漂亮又聪明。”

“这个男孩同其他孩子一样长大,他渐渐发现自己与其他人不一样。”

“他好像没有妈妈。”

“他当然是有妈妈的,他的妈妈很美,是他见过最美丽的人……只是,自幼到大,妈妈没有抱过他,没有对着他笑过,没有带他做过游戏,没有说过童话故事与他听,没有带他去过游乐场……”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开始上幼稚园,不知道他嘴里长了几颗牙齿,他的家庭医生是什么人,他晚上几点睡觉。”

“他们之间连说话都很少,他甚至不知道该叫她‘妈妈’?还是‘阿妈’,还是‘妈咪’?”

“这孩子天赋很高,事事都做得比旁人好,他一直不明白,他的妈妈为何不喜欢他。”

“他于是故意欺负家庭教师,弄坏家里的钢琴……总之,他做了许多孩子气的傻事想要引起她注意。”

“后来在一个偶然机会下,他听到妈妈说,只是因为不小心……才有了他。”

“对于一个不到十岁,极度想要得到母亲关爱的孩子来说,这个打击差不多要了他的命。”

她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有些紧张地抱住了胳膊。这是一个抗拒的姿势。

“心理学上有一个名词,叫皮格马利翁效应。皮格马利翁是古希腊神话中塞浦路斯王,他对一尊少女塑像产生爱慕之情,他的热望最终使这尊雕像变为一个真人,两人相爱结合。“*(皮格马利翁效应-Pygmalion Effect,即期望效应。)

“这个效应对应在亲子关系上,就是说,当母亲对孩子表示出深切的爱,期待与赞美,孩子通常能感受到,并回应同样的热爱,但是,当母亲对孩子长期忽视冷漠,孩子同样亦会感受得到,并因此对母亲产生疏离感,最终演变成无法沟通的关系。”

“所以母子关系的问题关键,其实在于母亲,而不是孩子。”

她似乎有所触动,抬起眼来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微弱的光芒。

“我们继续讲故事吧……再后来,这个男孩被送到了国外,远离父母。”

“在国外的第一年,他被人欺负,在校外的暗巷中,他学会了一拳一拳地将他的敌人打到无法站立,懂得了不够狠就不能生存。虽然每次打完之后他会偷偷一个人哭,但哭完之后,他下手只会更狠。很快,就再没有人敢招惹他。”

“那一年,他只得十一岁。”

“你可知道,这个孩子最后变成什么样子吗?”他问。

她的眼神不再镇静,嘴唇也失去了血色,他感受到她的恐慌,但他必须说下去。

“前面说过,他很聪明,这个世界上如果有天才,那么他就是其中之一。他够醒目,又够勤力,他几乎获得一切。但是对于他来说这些远远不够,普通人眼中的成就在他看来太过平凡,他需要更强烈的刺激,更不可思议的环境,他喜欢挑战危险,挑战规则,挑战一切。”

“二十多岁的时候,他已经建立起了一个跨国犯罪集团,上了国际刑警的黑名单,他贩卖军火,印制假钞,贩毒运毒,几乎没有他不敢做的事情。”

“他的结局我并不想说,因为,他的人生原本可以不这样收尾。”

“他那么年轻,只得二十四岁。”

她忽地站了起来, “你……太过分了!“她的身体在发抖,声音也在发抖。

他抬头看着她,眼神真诚,神色平静:“夫人,我只是在讲一个故事。

“你想知道为什么这位母亲这样对待她的孩子吗?你愿意听完吗?”

她合上眼睛,深深呼吸,颓然地坐了下来。

“这个要从她最开始丢失孩子讲起。”

“是,这位母亲,她曾经有过一个儿子,我们叫他仔仔吧。她应该是很爱这个儿子的,但是她丢失了他。”

“我们不知道仔仔怎么丢失的,只知道她用了很长的时间去寻找和想念他,只是她一直没有机会再见到他。”

“很久很久之后,她依然不断责备自己,认为都是自己的过错才失去了他,这种负疚的心理折磨着她,她再也没有开心地笑过。”

她低下头,身体又开始颤抖。他忍住了内心的酸楚,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其实在丢失孩子这个变故里,她失去的不仅仅是孩子,同时还有为人母亲的角色。”

“人们往往难以认识、面对、接受失去亲人这一事实。她始终在心里惦记着第一个丢失的孩子,随着时间推移,想念和内疚感不仅没有淡化,反而愈发严重。”

“这种情绪使得她不愿意去接受后来这个孩子,好像如果对他投入了太多感情,对丢失的孩子的爱就会减少。”

“孩子出生了,医生把孩子给她看,她只看了一眼,说:“健康就好。”便闭上眼休息。”

“她不抱孩子,也不怎么看他,孩子都由保姆照顾。”

“或者,她也不是不爱他,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不知道该怎么做,她对孩子,在心理上就是有一个距离,她不愿意靠近,不愿意接触,她不会为婴儿洗澡剪指甲,也不会给他讲故事唱摇篮曲哄他睡觉。”

“但丢失的仔仔已经找不回来,他并不能因她这样的行为而受益,后来的这个孩子却是直接的受害者——几乎是从孩子出生起,她就已经对他砌起了一面墙。”

“在整件事情里,这个孩子是最最无辜的,他从出生起,便被剥夺被爱的权利,你可曾想过,这孩子内心的创伤有多深?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不知不觉,他的声音竟有些激动。为什么会这样?

他停下来,看着对面的人。她的脸明艳动人。漂亮的女孩子与女人他都见过,但她是这么的美,与众不同。

那么美丽,却又那么悲哀。

她是他的母亲,也是他的母亲。

他知道他心里只有一个母亲。从小他便想着她,念着她,他依恋她,爱慕她,就如同他一样。

他曾无数次地想象与她重逢的场景,温馨的,忧伤的,悲喜交加的,甚至是歇斯底里的……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

她美丽的脸变了煞白,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他有些苦涩地笑,“如果你之前对Julian多一点关心的话,不仅能知道我姓甚名谁,连我的身世背景都会清清楚楚。”

“现在,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是一个关心他的人,我希望他可以平安快乐地长大成人。”

他从挂在架子上的上衣袋中拿出那个蓝丝绒盒子,轻轻放在桌面。

“在欧洲,他听说你回来,十分开心。这是他亲自为你挑的礼物。”

他慢慢站起身来,离开房间。

他站在楼下的花园里呆了很久,直到穿过云层的太阳光渐渐热起来。

回到病房的时候,护工和护士都在,病床对面的电视正在播报晨间新闻,但Julian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

他在他床边坐下,护工与护士一起离开病房,过了一会,电视机的声音也停了,房间里静了下来。

“我刚刚做了一个梦。”Julian忽然说。

“我梦见她来看我了,穿着黑色的丝衬衫,戴着我送她的胸针。”他的语气很平和,好像在说一件跟他自己无关的事情,“她走到我面前,摸着我的头发,说,对不起。”

“你并不是在做梦。”他看着Julian的脸,他琥珀色的眼睛清澈透明,淡色的嘴唇像一颗剥了皮的葡萄,泛出莹莹的光,“她真的来看你了,我见过她,我把胸针交给了她。”

Julian轻轻地笑了一声。

“不管怎么样,你愿意哄我,我还是开心的。”他的口气似乎略带嘲讽,却又透着点撒娇的意味。

“只是,你为什么不能哄得久一点?”

他一时语塞。

门口有人轻轻敲门,他转过头去,看见陈小姐。

“Julian说不想住医院了,医生也说可以回家休养,我来接他回家。”

Julian撑着身子坐起来,他下意识地去扶他,两人肢体接触,他感觉到Julian挺直了背脊,身体有些紧绷。

“谢谢,我自己可以。”

他看他硬撑着下地,忽然觉得自己的手无处安放。

陈小姐身后跟着的男佣递过来一套衣服,他去浴室换好衣服出来,佣人替他穿上外套。

“华先生跟我们一起走吧?”陈小姐笑道。

“不了……我还有一点事情。”他摇一摇头,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把所有的尴尬驱散。

Julian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了病房,在楼下上了一部黑色的房车。

他没有回头。

华港生没有乘车,一路慢慢走回去。

车开出医院,天空下起雨来,路边许多学生奔跑着,他看到灰白色的海岸线正在升起来。

暴风雨过后的地面满是落叶,天空堆积着层层乌云,晚上应该还会有台风。

下车的时候骤雨初歇,风吹动门口的影树叶子,又落下来一阵雨。

他抬手拂去落在额角的雨水,看到手心的字。

用力地擦了擦,却好像颜色更深了。深得似直嵌入皮肤与肌肉里去,深得入了骨,刀也剜不出来。

“回家给你一个惊喜。”陈小姐笑眯眯道。

什么惊喜?他没问。这几天惊喜太多了,他还没有消化过来。

所有的人都在厅里,白衣黑裤的佣人站了两排,等着他进门,他颇有些诧异。

一个人从厨房走出来,她穿着黑色的丝衬衫,胸前戴着蓝色莲花宝石胸针。手里端着一锅汤。

“回来了?洗洗手,我做了汤。”

他扶住额,说:“我有点头晕。”

***TBC***

作者说:为什么港生没有在这里认妈妈?因为这个时候他最想做的是修复Julian和妈妈的关系,阿好本来就偏心港生,如果他这时候认了妈妈,阿好的注意力会全部在他身上,所以,为了Julian,他忍住了和自己母亲相认。***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九)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

第十九章

简介:掌心

 

Julian失踪了。

 

“你说什么?”华港生耳边“嗡”的一声。

 

“少爷今天中午出门到现在都没回家,刚刚在域多利道发现撞毁的跑车…但少爷不在车中……因为位置离港大比较近所以想问问华先生他有没有找你……”

“跑车撞毁?出了什么事?”

“车子撞上了山边……”

“什么?!”

“跑车是玻璃纤维车身,撞击后虽然会碎,但能最大限度保护人不受伤害。所以少爷……应该……没有大碍,我们已经派人在方圆五公里内寻找。如果少爷与您联系,麻烦即时通知我们。”

 

他对着电话发了一会呆,听见无线电中正播天气报告。

“……香港天文台发出最新热带气旋警告,八号东北烈风或暴风信号,现正生效,预计本港平均风速每小时62公里……”

“因为海面有大至非常大浪,天文台提醒市民远离岸边并停止所有水上活动……”

“由於桥上风力间中达到强风程度及有阵风,呼吁驾驶人士注意行车安全……”

窗外风声呜呜,十分骇人,像是电影中的特效,瓢泼大雨将玻璃窗打得噼啪作响。

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飓风。

 

华港生揉了揉额角,再一次拨通了电话。

“不好意思,是陈小姐吗?……对,我是,我想知道详细一点的情况……对,我会,看到他我一定会劝他的。”

 

Julian在床上从昨天晚上睡到今天中午。早上佣人敲门被他丢了一个东西砸在门上,之后再也没人敢打扰他——虽然头一天他说好去机场接妈妈——陈小姐只好派人直接去接了她回来。

下午一点, Julian走进她房间,十分钟后冲了出去。

晚上9点他的跑车被发现停在域多利道山边,车子碎成梳打饼干样。

现场没有目击者。

头疼欲裂。他抱住头,耳边仿佛有人在说:“这都怪你……都怪你……都是你的责任。”

 他会去哪里呢?

“域多利道……摩星岭道……摩星岭……”

他跳起来。也许他知道,Julian去了哪里。

 

华港生站在路边拦车。一个垃圾桶在地面上飞速滚动,雨水似从天空中倾倒下来一般,白茫茫一片,分不出天与地。

司机一听要去的地方,都纷纷摇头。

“摩星岭这种撞鬼的地方,平时晚间都没人敢跑,现在挂起强风讯号,更不要去啦!”

最后总算一部车答应加价送到山下,他已经千恩万谢。

一路上,车身被狂风吹得左右摇晃,像是船在巨浪之中颠簸。

车中无线电每隔十分钟一次天气报告。8号强风……9号强风……红色暴雨……黑色暴雨……眼前雨拨不停不停划动,却始终抹不去车窗上飞奔的洪流。

 

从车上下来时,天空打了一个响雷,司机逃也似地掉头而去,临走还不忘提醒他注意安全。

他将雨衣扣住,抱紧裹在塑料雨衣下的登山包,一步一步往山上走去,风急雨大,他走得步伐踉跄,雨水如箭簇一般扑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

 

这条路他走过许多次,平时不过是一个钟的脚程,在狂风暴雨下却走了不知多久,到达山顶时,他已浑身湿透。

一道闪电像利剑出鞘划破夜空,照亮山顶。

那座遗迹像是个被遗忘的古老城堡,孤零零地立在天地之间,灰白色的轮廓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似已溶化。*(注1)

雨声在耳边轰隆轰隆响着,喧哗得歇斯底里,恍惚间他像是穿越到了四十多年前那场战争的废墟,飞机在天上盘旋,炮弹呼啸着落下,兵荒马乱,烽烟四起,他在断壁残垣中惊慌地寻找他的爱人。

他的爱人。

那个孩子。

他蜷缩在粗糙的水泥台面上,颀长身形卷成小小的一团,像一个婴儿在母亲体内的姿势。

他轻轻地把手覆上他额头,唤他名字:“Julian?”

他没有回答,身体颤抖着,皮肤烫得灼人,但额头上触手黏湿冰凉,是血。

他将背包打开,拿出急救包,小心地处理了额上伤口,缠好绷带,用毯子包住他身体,再将雨衣披在他身上。

背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下山,在山腰路边找到电话,拨了急救,然后在避雨处等待。

漫天风雨中,雨衣将他们包裹成一个小小的茧,他后背贴着Julian的胸口,听到他心脏扑通扑通跳得依然有力,感到略微安心,少年身上的气味从发丝与皮肤中透出来——那并不是香水或者香精的味道,而是少年特有的体味——和着雨,和着汗,带点甜, 带点酸,幽幽地直入他心底。

青春少年总有种神性的美,澄澈干净,接近透明。 

这种神气,有的人成年后便失去,像珍珠变了鱼目,有的人却终其一生都拥有,因为他内心永不长大。

 

也许,在十一岁那年,他就再也没有长大过。

 

Julian头上伤势并不严重,只是发烧得厉害——他一定在暴雨中走了很久很久——医生替他诊治,验血,打针,服药。华港生打了电话去鲁家报平安,又买了干净病服,亲手替他换上。

他睡着了,呼吸平稳。华港生终于松下一口气,坐在床前陪着他。

私家医院人不多,也不嘈杂,病房的墙是粉红色的,像草莓味的雪糕。

护士进来检查,对他道:“刚才要抽血的时候他左手攥得特别紧,不知道抓了什么东西,我们不敢用力掰怕他受伤,所以换了右手。”

“你看一看,让他不要攥那么紧,放松点啦。”

他拿起他的左手。

五个指头攒在一起,握得很紧,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俯身在他耳边柔声道:“Julian,是我。”

紧握的手有放松的迹象,然后他轻柔地,慢慢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打开他的手掌。

手里什么也没有。

只在手掌心上,有一个琥珀色的字。

是一个“華”字。写得非常漂亮,看起来像一支华表,又像一支火炬。。

他用手擦了擦,擦不掉。不是纹身,但也不是普通的墨水。

他怔怔地看了一会,将他手心贴在脸上,落下泪来。

 

***Julian的秘密***

 

1982年7月14日,礼拜三

他站在路口。左边去是大学的路,右边是去咖啡店的路。

路口有一家小店,门口有着异常瑰丽妖异的图案海报,是一家纹身店。

一个女孩在店里对他招手。

他眯起眼睛,那女孩子走出来,她打扮成六十年代嬉皮士模样,流苏小背心,额前画一颗朱砂。

大眼睛,尖下巴,像漫画中的少女。

“我记得你,”她笑,“你是BlackJack。”*(注2)

“你是佩佩。”

两人相视笑起来,像是认识了许久一样自然。

”要不要进去参观?“

“是你的店?”

“朋友的店,我这个暑假每周三和周六过来帮忙彩绘,好玩嘛。”

她胳膊上的图案换了形状,是三个火焰图案,组成一个“焱”字。

“你的纹身可以变?”

“那不是真的纹身,有一种花我们叫指甲花,花汁调的墨水做彩绘,效果同纹身没差,不去洗它,可以维持一到四周。”*(注3)

“有趣,”他说,“我想写一个。”

“什么字。”

他想了想,左手执笔写了一个“華”字。

她说:“很好的字,是美丽而有光彩的意思。古语也同‘花’的意思。”

少年低头笑了。那个人啊,他的确是美丽又有光彩的。

“写在哪里?”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

“写在手心,可是很容易就洗脱了。”

“不打紧,我就是今天给他看的。”

佩佩笑一笑:“是你喜欢的人?”

他笑得眼睛弯起来,说:“今天是他的生日。”

她用笔蘸上调好的墨水,在他手心一笔一画写下这个字。

“等得一阵,墨水干了,就不容易擦掉了。”

他将手举起放在眼前,在风里等待着,湿润墨迹闪出松脂般的光泽。

“如果图案褪色了,逢礼拜三与礼拜六,到这里找我,帮你画新的。”

“谢谢。”

“不用客气,我们算朋友吗?”

“是。”他回头微笑,琥珀色的眸子里跳动着阳光,“我们是朋友。”

 

1982年8月25日,礼拜三

 

“BlackJack?”她看到了门口的少年。

他靠在门边,双手插兜,穿一件白色衬衫,袖口边上绣着蓝色的字母:J&L。

他看起来很高贵,很镇定。

“再帮我写一次。”

“还是那个字?”

“是。”

她在他掌心写字,“你好钟意他。”

“可是他不钟意我。”他语气很平静。

“我不信,”她挑了挑眉毛,“怎会有人不钟意你?”

他垂下眼睛,嘴角有一丝难明的笑意。 “连我自己的妈妈都不钟意我。”

她停下来,看着他,不知道要说什么。

他头发湿了,低头的时候有些凌乱地落在额前,睫毛长长地垂着,像疲倦的蝴蝶。

这样的他依然非常美丽。

“有烟吗?”他忽然问。

她在抽屉里翻出来一包女士烟。“我不抽烟,这是朋友的。”

他点了一支烟,缓缓地吸进去,再吐出来。

薄荷味的烟雾弥漫开来,气氛非常沉默。

“在玫瑰园里,上千上万的玫瑰,都是一个样子。”

她知道他在说什么。

“如果你爱上了一朵生长在一颗星星上的花,那么夜间,你看着天空就感到甜蜜愉快。所有的星星上都好象开着花。”*(注4)

因为在他心中闪烁着的那朵玫瑰花,是独一无二的。

他对他那朵花的忠诚,也是独一无二的。

雨停了。

他将手臂伸到窗外,迎着风,像举着一支火炬。

 

“路况不好,开车当心点。”

“再一次谢谢。”

她看着他的背影:“BlackJack?”

他回过头。

“You are welcome.”*她说。(注5)

他笑了笑,转身离去。

 

******TBC ******

*注1:这个堡垒就是第八章中港生的秘密基地 ,摩星岭炮台遗迹,他和Julian在这里分享了夕阳和星空。

*注2:BlackJack和佩佩的故事出自第六章,佩佩为Julian画过BlackJack的动漫脸谱。

*注3:指甲花纹身源自印度,传统的指甲花染料染出来就是红棕色,近似松香或者深色琥珀的颜色,其他更多颜色都是因为添加剂。

*注4:出自《小王子》

*注5:“You are welcome”这里用的就是字面意思,因为佩佩想表达的是:你是被欢迎的,我愿意帮助你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八)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本章有一个彩蛋*

***

第十八章

简介:蓝莲花

回香港的飞机上,华港生在看书,Julian在看他。

他斜靠在座椅上,一只手托着腮,目不转睛,深情款款……直看得华港生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他清了清嗓子:“Julian。”

Julian听若未闻,依然继续着这副天真又可耻的表情,但困在他视线里的华港生已经坐不住了。

“你……不要这样,飞机上这么多人。”

“这是头等舱,你没看到就你我两个人吗?”

他决定转移一下话题。

“我想,求你一件事。”

“莫说一件,一千件一万件也可以。”

“口甜舌滑。”

Julian笑了,神色有些诡异:“你怎知我口甜舌滑?”

他的脸顿时红了。

“别闹……我说正经的……阿青你准备怎么办?”

Julian把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舱顶:“不怎么办。”

“不怎么办是怎么办?”

“很多事不讲,好过讲清楚,我答应你回美国之前不会再去打扰她。就这样。”

“就这样?”

“等我去美国了,她很快就会忘了我……不然你要我怎样?”他摊开双手,“‘唔,夏小姐啊,其实我找你就是好玩而已,对不住啊’?你要不介意的话 ,我可是不介意这么说。”

“好吧。”华港生叹了口气,不管怎么样,事情这样也算是解决了吧。

Julian转过脸,亮晶晶的眼睛盯着他看了一会,把头凑了过来。

“让我看看你在读什么书……徐志摩?你居然看这么肉麻的书?啊!‘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你不必讶异更无需欢喜……’噫,不如我就这么跟夏小姐说,你觉得可好?”

华港生曲起两根手指用指节在他额上敲了一下,语气却依然温和:“衰仔。”

多么希望他永远是个孩子,做了什么他都可以全部原谅他。

“你为什么不问我?”少年靠在他肩上,扬着脸说。

“问什么?”

“问我跟她约会了几次?问我生日那天带她去了哪里。”

“你想说自然会告诉我,你不想说我问你也没有用。”

“不,你问我一定会说。”

华港生有些不知道该笑还是该恼,他放下书,看着Julian明亮的脸。

“那好吧,我问你。”

“唔,”少年举起手在鼻尖上摸了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就约了她四次。”

“十几天约了四次那也不少了。”

“你是不是吃醋啦?”他有些得意,笑吟吟地把脸伸到他眼前。

华港生伸出手把他的头推回去。“生日那天,你带她去了哪里?”

“我带她去了游艇会,坐游艇出海,然后下午带她去买衣服,”他说到这忽然来了劲,“我是真受不了她平时穿衣服的风格,哗,那大黑框眼镜真有够老土……”

“然后呢?”

“然后参加了一个晚宴,带她认识了好几个传媒界的大佬,那天晚上她很引人注目。”

“完了?”

“然后就送她回家啊,还能怎样?”

华港生说:“夏青其实是个好女孩。”

Julian耸耸肩:“可惜我不是个好男人。”

华港生看着他一脸的稚气,忍不住笑了,“Bad boy。”

他有些生气,一个字一个字说道:“ I~am~a~man!”说完脸也鼓了起来。

“好的,man。”他用手指戳一戳他鼓鼓的脸颊。

Julian立刻阳光灿烂起来,像只猫一样在他肩膀上蹭了蹭,然后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拉起他的衣袖:“我送你的手表呢?怎么不戴?”

“在这里。”他指了指胸口,“回去就戴。”

他露出满意的笑容,懒洋洋地往后靠,从衣袋里摸出一个蓝丝绒盒子,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然后小心地打开。

“你说她……会喜欢吗?”

那是一枚莲花形的古董胸针,花瓣是蓝色的梨形钻石,在微微转动时便如梦幻般缓缓变色,从紫色到绿色再到蓝色,花蕊的部位是黄色与白色的细小钻石,密密镶嵌,十分精致,胸针下方坠着两颗水滴形珍珠,宛若花瓣上滑落的露珠,又像是美人鱼晶莹的眼泪。

“她们说这枚胸针曾经属于一位埃及王后。”*(注1)

“一定会。你那么用心挑的。”的确是非常美丽的礼物,历史背景又让它充满神秘的魅力。

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完美,假期,心愿,礼物,少年的笑容。

还有什么是值得担忧的?

到了机场,车子来接,Julian拉着他,“先回我家吧,晚点我再送你回去。”

“Julian?”他在车上笑着说,“你今天有点怪怪的。”

“我有种不好的感觉,好像这次回来之后你就不会来我家了。”Julian看着窗外说。

“不是,暑假结束了你也要去美国上学了啊。”他忍不住摸摸他头,“真是孩子气。”

Julian把头转过来看着他,眼中映着窗外霓虹。

“那你在欧洲为什么那么絮叨,一直在叮嘱我这样那样,好像回来以后你就不会再见我一样。”

“你不是一直都觉得我啰嗦吗?”

“那你要答应我,给我写信。我也会给你写信。”

“好,我给你写信。”

“我还会给你打电话。”

“好,我有空去美国看你。”

“不要,还是我回来看你吧。”得到满意的答复,他愉快地笑起来。

真是孩子,那么容易开心。华港生转过头去,看着窗外流转的街景,万点灯光,华丽夜市。

香港也是很美的,香港是他的家,他必须回来。

回来面对一切。

他们一起吃晚饭。Julian说:“能不能陪我去一个地方?”

他停下来,“你又想去哪里?”

“兰桂坊。”

“……”

“我都还没去过呢。”

“……”

“就当这个暑假你最后一次陪我玩咯。”

“……”

“你说过我想怎么玩你都……”

“好了好了,怕了你了。”华港生举手投降。自己为什么这么没有原则?

原则是什么?

Sir,你对我真好。我做什么你都陪我。”

“才怪,你要是做违法的事情我第一个报警抓你。”

深夜十点,酒吧街附近依然车水马龙,处处红男绿女,进酒吧门口还需轮候。

华港生还是第一次进来这种地方。他选了一家有名的爵士酒吧,气氛不错,只是外国人多过华人,他们站了片刻,才等到空台子,坐下叫了啤酒,隔壁台已经有两个漂亮女子冲他们抛眼色——香港风气竟也这样开放——他感到面红,Julian倒是视而不见,只慢慢饮酒。

“有人在盯着我。”Julian忽然说,“我也瞪着他。”

华港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是一个金色头发的白人少年,不知为什么,他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他。

在他看过去的时候,那金发少年已经向他们走过来,他身材高挑,十分瘦削。

他坐在了他们正对面,一手拿着酒瓶,一手举起杯子。

“想试试这个吗?”他说着,倒了两杯酒,杯子很小,玻璃杯几乎只有拇指那么大。

“我不习惯别人替我买酒。”Julian冷冷道。

“喝一小口,蛮好喝的。”

Julian转过脸对华港生说:“我讨厌白人。”

旁边有人说:“我也讨厌他们。”

一个皮肤白皙的亚洲男人来到他们桌旁,表示跟他们同一战线:“有些人会灌醉你,带你去某个地方,还会洗劫你。”

他穿着蓝白条纹的衬衫,看上去十分和气。

金发少年并不生气,他仰头喝了一杯酒,继续盯着Julian看,眼带笑意。

“为什么盯着我看?”Julian扬起下巴。

“因为……我喜欢你。”这少年看着Julian说,两眼闪闪发光。

Julian有种被冒犯的恼怒,他挑起眉毛:“你听着……”

“我愿意听从你的旨意。”金发少年很真诚地看着他。

“嘿,讨厌的爱尔兰杂种。”桌边的亚洲男人嘟囔道。

华港生不禁扶额。“祸水。”

眼看这一桌人越来越多,他觉得要出事。“Julian,我们该回去了。”

Julian看了他一眼,指着吧台说:“Sir,我要那瓶酒。”

华港生犹豫了一下。

“买了我们就回去。”

华港生转身去买酒。他拿着酒还没转身,就听见身后的人声喧哗——玻璃碎裂声,桌椅倒地声,女人的惊呼声,还有身体摔在地上的沉闷声响。

他拿着酒跑过去,看见一个人倒在地上,满脸都是血,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Julian正面无表情地把一杯酒浇在他头上——并不是那个白人少年,他站在边上一脸惊讶——是那个亚裔男人,华港生认得他的条纹衬衫。

旁边有人小声说:“要不要报警啊?”

他忽然反应过来,一把拉住Julian,“快走!”

Julian放下酒杯,拍了拍手,一脸嫌恶之色, “便宜他了。走吧。”

那金发少年突然在身后说:

“来一杯吧?敬友谊。”

“友谊?”Julian回头。

“我是友善的,你知道。”

Julian走到桌前,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友谊。再见。”*

跑到停车场,华港生发动汽车,Julian将头靠在座位上,半闭着眼。

“你看看你,我就离开了三分钟,你就给我闹出这事。”华港生边打方向盘边抱怨。

Julian皱着眉说:“晕。”

“你喝太杂了。我只喝啤酒,你每样都要尝,喝了葡萄酒,又喝格拉帕,接着喝威士忌,伏特加,临走你还喝了金酒。”

Julian没有吭声,过了一会,又说:“闷。”

华港生将车窗放下一线,清凉的夜风吹进来。一路上Julian不再说话,似乎是睡着了。

回到家时,他连拖带抱着Julian下车 ——他的确是醉得厉害,一只手抓住他肩膀,身上热得发烫,整个人都几乎陷在他怀里。

屋里迅速跑出来两个人帮忙,一起将大少爷扶上了床。

他将他头部垫高,去浴室打开热水,拧了湿毛巾给他擦脸,又检查他身上是否有伤。

少年卷起的衬衫袖子下露出的小臂上有一处轻微划痕,略微红肿。

他用碘酒和棉花轻轻处理伤口,再拿浸了碘酒的压布贴在肿处。

衬衫是白色的,皮肤是金色的,在卧室幽暗光线下闪出诱人光泽。

解开他衬衣,脱去长裤,用热毛巾给他擦汗,再换上睡袍。

Julian任他摆布,懒懒的象一只睡着的猫,眼睛半睁半闭,长长睫毛一开一合,犹如两只小小粉蝶,睫毛下一点荧光,忽明忽暗。

Sir。”Julian突然开口。

“嗯?”

“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揍他?”

“为什么?”

“那小子在我的酒里下药。”

华港生的手抖了一下,动作也突然停滞了,过了一会,他才回过神来,用手探了探Julian额头,掌心感觉到皮肤传来的灼烫温度。

“那你喝了酒?”

“喝了一口,觉得不对劲,反手就把酒杯砸他脸上了。”

他拉开他睡袍,手掌贴上他胸口,炙热的触感下,心跳得十分激烈。

“厨房煮了醒酒汤,我去看看。”他放下毛巾起身。

Julian抓住了他一只手。

少年的指尖有些凉,面上却泛出不正常的潮红,嘴唇的颜色鲜艳欲滴,喉咙深处发出模糊的呢喃:

“不许走。”

“……陪我……”

沙沙声音有如梦呓,但听在他耳中,却像神话里海上女妖塞壬诱惑过路航海者的歌声。
那些受到诱惑的航海者在幽幽的歌声中慢慢将船开向了通往死亡的暗礁,然后在深海中渐渐沉没。

“Julian,你醉了。”

他想要把手抽出来,却被捏得更紧,难以逃脱。Julian的眼睛忽地睁开来,亮得像黑暗中的刀锋。那目光倏忽扫过他,他顿时感觉到一阵利刃划过皮肤的刺痛。

在他修长漂亮的手指中,握着一只美丽的伊甸园红色苹果。

少年看着他,忽然一笑。

那笑容有种迷人的天真。

一时间仿佛魔鬼蛊惑了他,他的心脏砰砰砰地剧烈跳动起来,理智像是被大风吹过的麦浪一样倒伏下去,浑身的力气在瞬间消失, Julian的手突然发力,将他拉得整个人扑在了他身边,少年玫瑰色的脸颊向他贴过来,柔软发丝扫过他的脸,琥珀色眼睛里涌动着情/欲的红潮,在他耳边呼出炽烈的气息。

嘴唇磨蹭着皮肤从耳根一路向下,一口咬在了他跳动的脉搏上。

一切仿佛是隔着一片浓重的雾气,朦朦胧胧,恍恍惚惚,不知道是在梦中还是醒着。

他迷失在少年如夏日光焰般的气息中——到处都是他的气味,那么细微又那么强烈——像落入蛛网的飞虫。那熟悉的气息似一张网,将他牢牢粘住,丝毫不能动弹,任凭Julian四肢交缠着覆盖上他身体。Julian身上睡袍散开,赤/裸的双腿难耐地摩挲着他,那气味渗入他的身躯,将他全身也染上了虚浮的情欲。

十七岁的Julian,明显是缺乏经验的,他尖利的牙齿啃噬着他喉结,贪婪吸吮着他颈侧的皮肤,亲吻得凶狠而又鲁莽,带着欲望的手指忙乱地摸索着想要解开他衬衫,却越急越不得其法。但他年轻的喘息声如蜜糖一般甜,在他耳边缓慢流淌盘旋,形成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这已足够让他沦陷——他正向着那漩涡深处坠落,如鱼向海,无处可逃。

“啪嗒——”一声,是什么东西跌落的声音,在静寂的夜里格外清晰。

他茫然地睁大了眼睛,看见那个蓝色的丝绒盒子——原本在床边衣架上Julian的外衣中——落到了床头柜子上。丝绒在床头昏暗的灯光下,泛出幽幽的光。

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了脚,身体迅速地冷却下来。

他喘着气,用手掌推拒着Julian——虽然没什么力度——十分费劲地迸出了两个字:“不-行。”

Julian埋着头在他前胸探索,嘴里含含糊糊地问:“怎么不行?”

“你……你只得十七岁啊。”

“在美国十六岁已找不到处男。

“我是你的……老师。”

“那又怎样?”少年终是有些急躁地扯开了他衬衫,纽扣崩落一地,散发着热气的吻落在他心口。

“我是你……我是你的……哥哥。”他气息微弱,已经快要放弃抵抗。

Julian发出一声嗤笑,“你喜欢我叫你哥啊?那我就叫你哥哥,阿哥,阿哥……”

声音里带着孩子般的撒娇,软绵绵地叫着他,头发在他胸膛蹭来蹭去。

他身体战栗着,咬紧了牙关,眼睛张开来又闭上,深呼吸了几次,终于无比艰难地,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挤出来:

“我们……是……一个妈……生的。”

Julian像是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停下了动作,好像在等着他。

“林莲好……也是我的……妈妈。”

像是一把突然崩断的弓一样,Julian的身体轰然坍塌下来。他似乎都听到了那断裂的巨响。

死一般的沉寂。

时间仿佛停滞,他亦无法出声,令人窒息的沉默扼住了他的咽喉。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有一丝微风吹进来,纱帘轻轻拂动,这是一个柔软动人的夏夜。

Julian的头依然埋在他胸前,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触碰他的头发。

“Julian?”

很柔软很浓密的头发,发间是带着薄荷味的清新气息。

“你一早就知道?”少年低低的声音有些嘶哑。

“什么?”

“你知道我钟意你。”

“Julian……我想……”他想安慰他。

“你一直都知道。”他的声音在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愤怒还是悲伤。

“Julian……我不是……”

“回答我!”

“是,我知道。”他不得不回答。

“好玩吗?”少年的声音冷下来,带着冰雪的气息。

“Julian,我没有……”

“你走。”声音很轻,却很强硬。

“Julian……”

“走。趁我没改变主意之前……”他突然冷笑一声,“不然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

“你信不信我是个会强奸自己亲哥哥的人?”

他从他身上翻了下去,把脸深深埋在枕头里。

“Julian,你不是……”

“Get out ! Now!”

他站在门口回头,看着床上的少年。

黑暗中他一动不动,仿佛沉没在海底的鲸鱼。

“我先走了,等你冷静下来,我会把事实全部告诉你。”

他轻轻带上门。

走出大门的时候,他再一次仰望Julian的房间。白色的房子映在藏青色天幕下,从落地窗里透出来的微茫灯光,像是溶化在了夜色中一般。他回想起第一次走进这里,他也是这样仰头看着这座房子。

当时他在想什么?

Julian,我只希望你好好的。

“对不起,Julian。

***TBC***

*注1:莲花在古埃及神话里是个很重要的象征,太阳是由莲花中诞生的,莲花象征“只有开始,不会幻灭”。妈妈的名字有个莲字,所以选的莲花。

***

作者说:Julian 不哭,我答应你车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