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朝花夕拾(三十)

第三十章  

简介:心迷宫

*两个大佬的对话*

“你确定?” 

“我确定。”

“一个小男孩?” 

“不是一般的小男孩。”

“他善于洞察人心,心理素质过硬,果断,沉着,不惧危险,能冷静面对任何问题,想出最合适方案应对解决。”

“可他毕竟只有十七岁。”

“竹林结盟的时候,你也只有十四岁。”*(注1)

“而这个小男孩十四岁已经获得全美学生辩论赛冠军,心志坚定,口才一流。他今年进入哈佛大学读经济心理学及政府社会学,我打赌二十岁前他定可修完所有学位。当然如果他要继续研读博士,我觉得也很好。”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做兄弟?” 

“我记得你说过,做兄弟,不代表一世黑,将来必定要转型——所以你结交政界,由黑漂白,我也是理解的——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这样的人选。”

“继续。”

“说真的,他的背景出身,会得海哥的老人支持,已有上层基础;他没有历史,立场中正;他够年轻,未来可期。这样的小男孩,哪里去找?”

“还有呢?”

“最重要的是,他天生就有本事让人目眩神迷。”

“外貌,气质,风度,声音,语气,表情,那些别人需要成千上万次练习得来的东西——我们叫做个人魅力——在他身上浑然天成。这一点最是难得。”

“我甚至觉得,如果岛内开放党禁,他可以代表我们去参加竞选——你看,前几日已有人在圆山饭店宣布成立了民进党。”*(注2)

“开玩笑,依如今台湾岛平均民智推理,一人一票最可能选出的是白马王子刘文正。”

“那也未必就比小小蒋差哦。”(小小蒋:蒋孝武)

“好吧,你快要说服我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事实上,我不能肯定他会不会答应。”

“我想见见他。”

(两个大佬:陈启礼&白狼)

***

“看那个人。”Julian指着刚开走的一辆车,“台湾‘地下国防部长’——其实就是个军火贩子,他跟南部政坛及军界人士关系很好。”

华港生对那个瘦小的男人没有好感。事实上,他对Julian这一个礼拜见的所有人,都心怀戒备。

除去原本帮中的各位元老之外,尚有形形色色的人像走马灯一样上门,这里面有赌国大亨,有王牌杀手,有帮派金主,有警界大佬,用他的话就是,“都是随时随地上报纸法制版的人。”

“还有立意发掘黑道家族风云,欲以独家报道博人眼球的秘闻记者。”Julian仰面躺在露台的安乐椅上,眯起眼睛,看向天空。

天空一无所有,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脸涂抹上淡金色。他有天使的面孔。

“每个人都想来探我的底。”

“你看起来倒是毫无压力。”

“孙子说过:以不变应万变。”Julian将双手掌阖在眼皮上,煞有介事地说。

华港生赞同地点点头。随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吗?孙子说过?

Julian安静了下来,好似盹着,又似魂游。

他俯身去看Julian的脸。

少年忽然拿开双手,眉眼带笑地看着他:“哥,不必担心我。”

华港生忍不住笑道,“台湾是你家的地盘,我担心你什么?”

Julian对他眨了眨眼,“哦,港大研究生不是应该开学了吗?你怎么还没去上学?”

华港生轻轻握住Julian一只手,看着他的掌纹道:“我预备申请美国的研究生课程,9月已参加了语言考试。”

“所以,下周我要回香港一趟,准备申请需要的文书材料,制作essay。”

Julian眼中放出光来:“所以,你是要去美国陪我吗?”

他突地翻身起来搂住华港生的腰,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你对我真好,哥,我爱你。”

华港生皱着眉去推他手:“放开,放开,光天化日的。”

少年抱紧了他不放:“在我家里,我怕什么。”

他扬起脸,笑容明亮如云层绽开,从中透出的日光。

“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你就当,我在做一份暑期工,好吗?”

暑期工?代理董事长?好吧,就当那是一份暑期工吧。

可是,暑假已经过去很久了呢。华港生揉揉少年的头发,叹了口气。

***

回来的每一天,他都觉得他在一点一点失去Julian。

整整一周,Julian每天忙碌十六小时——但依然保持了每天早上游泳与慢跑的习惯——一天之中,他只在早餐时分能与他短暂独处。

在美国见到的那个男人通常在早餐之后来到,将他带走,俩人总是直到深夜才回,却又一起去了楼上书房。

男孩和男人在书房内摆下棋盘对弈,他就站在窗前冷眼看着。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样貌年轻,却已有两鬓白发,浓眉,勾鼻,锐利眼神像一只鹰。

那一刻他像是见到了成年之后的Julian——虽然他们外貌上并无相似之处——他们共有的,是那种杀伐决断,令人臣服的气势。

但他们同时又兼具着随时可以散发出来的亲和力——只在他们认为有需要时候发挥——好似拥有强大引力场,吸引着四周一切物质的发光星体。

***

阿好送了茶点进来,他接过茶盘道:“我来。”

他缓慢地为他们斟茶,然后说:“我先出去了。”

Julian看着他,眼睛里充满“哥你不陪着我?”的疑问。

“我不擅长下棋,也看不懂你们的局。”他笑着对Julian说。

他走出去轻轻带上门,听见男人的声音:“你决定这么做?”

Julian答道:“是。”

“既然你们推了我坐到这个位置上,便得我来做恶人。谁也不肯背黑锅,个个要做好兄弟,但我不怕。”

“你胆子太大。”

“难道不是Uncle你在给我壮胆?”  

“这些人都是跟着你父亲的老人,你可想过后果?”

“正如你所说,他们是跟着我父亲的一代人。他们思想守旧,已不能适应时代。” 

“你要做一个独裁者?”

“就算一人一票公投,也不过是少数服从多数,你怎么可能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少年的声音不大,却有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镇定。

男人一时语塞。

“Uncle若对我不满,大可罢免我。”

“我只是觉得不应操之过急。”

“我的时间不多了。”

沉默半响,男人说: “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佩服你的勇气。”

“下个月,我会召集元老开会。”

Julian笑道:“我没意见。”
门外的他不禁低下头轻声叹息。

自从接手了这个代理董事长,他就再没有见过Julian开怀大笑。

此刻,这少年美丽头颅里装着的大脑究竟在想些什么?

***

回来后的第十天,Julian亲自送他去机场。秋天的阳明山芒花遍野,车窗外,银白色带着金属光泽的花穗在风里散成飞絮,漫天飞扬,映着深秋清朗的阳光。

“长辈喜欢叫这个做芦花,他们说,蒹葭苍苍,唱的就是这个。”

“但是有位北方的老师告诉我,这不是芦花,是芒花,芦苇在台湾岛是不易见到的。”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清早微凉的空气里,那扑面而来的,弥漫了天上地下苍苍茫茫的白,就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海潮,无边无际。

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都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美丽歌声。

但那人,在水中央,河之中流,道阻且长。

***

留学申请的资料准备得十分顺利,他在学校已经成绩优异,又有已出版著作与导师的推荐信,一周不到,所有文书材料已经全部整理妥当。

他抽空去了一趟咖啡馆,兼职服务生换成了附近大学的女生,转交了Kiki留给他的礼物,与信箱里一个多月来的信件。

有一封信寄自夏青,她8月份与同学去了东非,为著名时事节目主持担当助手。“回来请与我联系。”落款的日期是8月13,正是他和Julian去欧洲的那天。

脑海中浮现夏青明媚的脸,那样无忧无虑。他将信纸折叠好收进信封,摇了摇头。

Kiki的礼物是一盒玫瑰干花。卡片上用俏皮的字体写道:“玫瑰和玫瑰星系更配哦。”

玫瑰星系?似乎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他几乎快要忘了,Julian曾经那样喜欢观星。

他在深夜的阳台上用望远镜寻找天蝎座,那夏季星空中最亮的星,已经不见踪影。(天蝎星座是夏季最明亮的星座,而天蝎座主星——蝎子的心——是已知的最大恒星)

***

回台北那天,来机场接他的是陈小姐。他在等候区四周扫视,有些紧张:“Julian人呢?” 

“今天有党外人士到‘总统府’请愿解除戒严,被困在龙山寺,现在外边都是声援解严游行的人,他的车堵在路上了。”(*注3)

窗外阳光耀眼,他却有点冷。胸口似乎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阵莫名心悸。

一路上,随处可见游行人群,他们同样被阻住,行得十分缓慢。愈接近龙山寺,人潮愈是汹涌,更有民众直接爬上高处路牌示威。

集会现场似乎爆发了言语冲突,双方各执己见,拒不让步,有些情绪过激者已经开始互相掷物。

两边布满警队人员,正尽力劝阻众人克制,但陷入激动的人群像是正在沸腾的滚水,骚乱似已不可抑止。

隔着人潮,他看见了那辆车。

白色的敞篷车,拉着黑色车篷。Julian穿一身杏色套装,坐在车后座,平静地直视前方,似乎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乱纷纷的人群中,他是那么安静而突出,有种令人销魂的清冷气质。

宛在水中央。

忽然人群中一个青年男子向着那辆白车狂奔过去,他手持斧头,直接劈上车窗,强化玻璃粉碎爆裂的瞬间,那男子已跳上车身,将斧头大力扔进车厢。

华港生心脏已几乎要停止跳动,千钧一发中,他看见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整个人挡在了Julian身前,斧头落在他左肩膊的同时,枪声响起,鲜血四溅,凶徒倒下。

四周人一拥而上,警察制服了凶徒,救护人员上前紧急处理他左肩伤势,那白发的男人十分镇定地将枪收起,举起右手表示无恙。

Julian依然在原先的位置上,只是脱下外套,披在了男人身上。

示威人群见到满地鲜血,也惊得呆住,纷纷散开,让出道路,看着他们的车与警车一起开走。

华港生心中受到强烈震荡,久久不能出声。

“保护他的那个人,原本应该是我。”

陈小姐看了华港生一眼,对司机说,“跟着少爷的车,去医院。”

***

Julian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从未见过比那更寂寥的身影。

华港生慢慢走到他面前。“跟我回香港。”

Julian抬起头来,他眼神幽深,里面似乎藏了一个变幻莫测的世界。

他没有说话,但是华港生听见了回答。

“不。”

医生走出来问:“哪一位是Mr.Lo?”

Julian缓缓起身,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

“伤者只要求见你。”

华港生紧握双拳,看着Julian走向那扇窄门。

他觉得喉咙干涸,呼吸困难。生命的一部分像是随他的离去消逝,像脱水的花,渐渐枯萎下去。

只是离开数天回来,已经物是人非,他再一次失去“带他走”的机会。

***

华港生和Julian进入了冷战。

确切地说,是他单方面开启了冷战模式。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时候,他当他透明,即使在走廊狭路相逢,招呼都不打一个。

但 Julian似乎并未接收到他的讯号——他太忙了——华港生只能在每个早晨站在露台上看着他出门,又在深夜时分听见他回家。

有一次Julian整夜未归。他没有睡,坐在露台,直到天亮,看着天空渐渐由暗至明,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

传说迷宫中央住着一个魔王。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人们说他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有翅膀与长尾,会喷出烈火,样貌丑恶。

他走入迷宫,发现那里面只是一个小男孩,有着冰雪般美丽容颜。

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披上硬甲与世界对抗,渐渐忘了本来面目。

他握住男孩的手,听见他说:“哥哥,带我走。”

***

11月的第一个周末,Julian召集所有人开会。

傍晚时分,车子一辆辆驶进院子。陈小姐将他们请到二楼大书房。

华港生靠在壁炉边的沙发上,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弟弟。

Julian坐在长桌主位。他今天穿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在走进书房之前,他拿出一副细框金丝边眼镜,低头慢慢戴上。

金色的夕阳照着他俊秀侧脸,半明半暗,显得面部轮廓更为锋利。

那些比他年长的男人一个一个走到他面前招呼,他也随机露出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

华港生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直到四周都静了下来。

那白发男人左肩吊着绷带,神色平和地坐在Julian左手边,他对上华港生的目光,便微笑向他轻轻颔首。

在他心里,一时分不清这人是黑是白。是他亲手推Julian上台——他自身并不下场,却有能力任意捧一个人出来担任首领——但他又亲眼见他舍身保护了Julian。

还记得他对自己说:“你是可以保护他的人。”那眼神的确热情而真诚。

他想要离去,却又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门口。

Julian开始发言,他语气不疾不徐,声音中透出威严。

“我喜欢开诚布公,如有意见不合——除去抱怨——请尽管提出。”

“我们都知道,这是最艰难的时刻。董事长早就说过,帮会缺乏纪律意识,这次重挫之下,问题一齐暴露。”

下面一众大佬都肃然起来,凝神细听这少年的发言。

“当今商业社会,要发展,必须全面现代化——不止是现代化武器装备——更重要是,现代化的组织分工与管理。”

“接下来我要说的,主要有五点。”

“第一,改革帮务,重订帮规,‘按理性原则行事’而非以义气行事,严明纪律。”

“第二,重组堂口,成立突击队,加强战斗力。”

“第三,经营企业,全面渗透工商界乃至娱乐界,文化界,体育界,充实经济实力,活动要逐步‘公开化’,以合法掩盖非法。”

“第四,加强与官方有背景人士的联系。”

“第五,与昔日仇家主动和解,筹组五大帮派的兄弟联盟,实现共存共荣。”*

(注4:五大帮派为“四海帮”“文山帮”“三环帮”“牛埔帮”“竹联帮”)

“……”

“我要强调的是,我们的目标,不是传统黑帮,而是建立一个庞大的,跨国集团。”

***

华港生轻轻退出,掩上房门,靠在墙上,心中不知是欣慰抑或酸楚。

Julian已不是四个多月前,他第一次走进薄扶林道18号时遇见的,那个披着阳光的少年。他沉着,老练,心计与能力都远超常人。

彼时初见,是凤凰花盛开的夏天,如今已是深秋。

过了不到一个钟,陈小姐匆匆走出,“打电话请李医生来。”

华港生一惊:“谁不舒服?”

“义堂堂主说胸口疼得厉害。”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面如土色地出来,躺在会客室长沙发上呻吟,嘴里不住念叨:“乱了乱了,全乱了!”

旁边陪着的年轻人与他有七分相似,脸上露出不赞成的神态:“我觉得董事长说的对。社团企业化本来就是大势所趋,时代变了,你们那套江湖规矩已经落伍。”

男人气得直哼哼。

不多时医生赶到,立刻替他诊治,原来是血气上涌,引起胃疼。

陈小姐叫人去厨房端了才煮的小米粥给他暖胃,那年轻人一边替他盛粥,一边不忘取笑:“阿爸你分得清胸口和胃啊不啦?”

那大佬过了半晌才缓过精神来,犹自满面不豫之色。

华港生打开门,让他回去继续会议,正听见Julian在说:“今日我在位,今日我决策。”

全场肃静,他也不禁屏住呼吸。

这男人忍不住出声:“我们与其他帮派的新仇旧怨,没那么好化解——你日前遇袭的事怎么算?”

Julian站起来挺直了背脊,双手撑在长桌上,扬起下巴:“凶徒已经伏法,我不希望此时爆发帮派火并。”他声音又冷又坚决。

男人还想说什么,Julian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忠叔,请随我去小书房。”

他对屋内其他人点点头,说了声““各位稍坐,喝杯茶。”径自走出去。

走进小书房,Julian亲自倒了两杯酒,加上冰块,递出其中一杯。

“忠叔,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意见。”

少年垂下双眼看着杯子里晃动的酒液,然后抬起眼来,露出温和笑容。

“刚刚说到,你劳苦功高,不如归山,帮中会以最高荣誉恭送你退休。”

“什么?”

“阿顺会接替你的位置,请你提携,我希望至多一年,他可独当一面。”

他看着他,说不出话。这少年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手段竟是雷霆霹雳一般。

有人轻轻敲门,Julian道:“请进来。”

走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肩膊上打着绷带。他愣了一愣,“狼哥?”

男人身后走出一个年轻人,看着他说:“阿爸。还有我。”

他恍然大悟:“你们一早已说好?”

“我们需要换血。”白狼缓缓道,“他是你儿子,会承继你的事业。”

“阿忠,放下多自在。你看我。”

替他选好继承人,叫他功成身退,已算给足他面子。

他两边看看,刹那间似是顿悟,竟微微笑起来。

“你说得对。你是BOSS,我支持你,我儿子也会全力支持你。”

Julian向他举杯,他年轻的脸在流动着琥珀光泽的玻璃杯后闪出金色光芒,亮得令他目眩。

“谢谢你,忠叔。”

会议开到深夜才散,中间厨子为大家准备了宵夜,有人支撑不住,露出疲态,Julian反倒是越夜越精神,双眼炯炯,像是射出晶光来。

单是他的精力,已足够斗垮所有对手。

***

凌晨时分,会议结束,华港生站在露台上,看着人群散去。

背后有人轻轻唤他:“哥?”

心脏砰砰跳了两下,他转过身。

Julian站在书房通向露台的门边,昏黄灯光在他背后勾勒出清晰轮廓。他眼神看起来温柔而迷惘,像是自迷宫中走出的孩子。

“下周我约了其他帮派的老大泡温泉,你陪我一起吧?”

华港生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好。”

Julian伸手拉松了脖子上的领带,说:“那,我去洗澡啦。”

***

华港生默默地走到楼下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奶锅里,用小火煮开。牛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泛出泡泡,他想了想,又在里面加了一勺糖,用勺子慢慢搅拌均匀,才关了火。

他端着牛奶推开房间的门,看见 Julian已经睡着了。

少年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只手虚虚地搭在胸前,头侧靠在沙发背上,半长的头发散落在脸颊两边,嘴唇微微嘟起,睡得像个婴孩,显然是累极了。

华港生捏着手里的杯子,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近他。

近到能听到Julian细而平稳的呼吸声,看见他纹丝不动的眼睫,空气中是他熟悉的,少年清新的气息,带着微凉的甜。

毫无征兆的悲伤像月光下的白色潮汐,席卷了天地,将他这些天胸中郁结的怨怼全部冲散,在巨大的海啸声浪中,他艰难地辨别出自己沉到了水底的心音。

“他…怎么瘦了?”

***TBC***

作者说:下章叫:Julian的成人礼。不出意外应该有车。因为有人说:“温泉不开车,天理难容。”

*注1:竹林结盟——1956年6月,因为原中和帮帮主孙德培(没错!就叫孙德培)入狱,以中和帮元老赵宁为首,主导召集中和帮成员于中和乡竹林路(今隶永和市)举行“第三次大会”,商量对策。赵宁宣布,为了尊重帮主以及表示平等,决定不设立帮主一职,并且将中和帮残余势力统整为“竹林联盟”,后简称为竹联帮。此时陈启礼14岁。这时候的竹联帮,仅仅只是联盟型态的太保团体。

*注2:1986年9月28日,党外人士在台北圆山饭店集会宣布成立“民主进步党”。但当时的民进党是没有合法登记的,开放党禁后才正式向内政部申请登记为合法政党。

*注3:龙山寺的反戒严示威实际时间为 1986年5月19日,所以也叫“519绿色行动”。当日几百人由江鹏坚、尤清、谢长廷等人领军,持“反戒严、抗蒋家”标语,欲到“总统府”请愿解除戒严,被警方调动一千多人围困龙山寺。从白天到黑夜,长达14个小时的抗议活动中,宪警 “不攻击、不驱赶、不抓人”,只打消耗战。虽然党外人士被封锁在龙山寺内,仍有不少声援解严诉求的群众加入示威游行;行动最后在总指挥、“立法委员”江鹏坚与警方不断沟通,避免了擦枪走火的意外后和平结束。

寄生草(杜厚生xDavid)(上)


*《三岔口》&《毁尸灭迹》拉郎(天若有情角色衍生)

杜厚生(大律师&雨夜判官)X David(小绵羊&蛇蝎男)

预警:本文风格暗黑,重度OOC,可能造成不适,儿童和心脏不好的,此处即可跑路,不要等看完外//链之后再来举报。

*

——这个世上如果真的有神,那么祂一定:心如钢铁。

*

闪电划破漆黑夜空,照亮了大雨中的人影。

地狱之门豁然洞开,恶魔以飞翔的姿态降临人间。

沐浴着白色火焰。

亮得刺眼的白光破碎成千万片,沿着眉峰的阴影撒落,变成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动着的金色星芒。

就像死神镰刀锋刃上的光。

那是他熟悉的脸。如同刀刃一般的锐利轮廓,猫一样的眼睛,和唇边深不可测的笑意。

笑容定格,他向他伸出一只手,戴着小羊皮手套的左手。

“一切都该结束了,对吗?”少年般清透悦耳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模一样。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雨夜跟踪这个看着就不好惹的神秘律师。

好奇害死猫。

六个月之前。

“请被告起立。”

“本庭宣告,被告David林,谋杀罪名不成立,无罪释放。”

像一块石子投入水中,法庭上起了一阵骚动。

“这人是个骗子!”旁听席上一个中年男人气愤地跳起来。

依然跪在地上的短发女子泪流满面,双手合在胸前闭目感谢上帝。

被告席上的男人露出一个沉冤昭雪的人应有的,不敢置信的惊喜神情。

那张脸清秀柔和,鼻梁却突兀地高挺,脸色因为长期关押而呈现病态的苍白,看起来非常柔弱,细框眼镜下闪烁着一双忧郁的眼睛。

他把脸埋在手掌中,喜极而泣。

被告席上的女人十分安静,只在被带离法庭时,深深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眼中有一丝狂热的迷恋。

“轰动一时的空姐溶尸案历时两年后在高院上诉重审,女被告当庭翻供,承认一切罪名,男被告则表示毫不知情,而黄姓女社工更在庭上下跪,声称男被告完全无辜,五男二女的陪审团经过三小时商议,终于统一意见……”*(此处可百度溶尸奇案)

法庭上议论纷纷。性、金钱、情杀、肢解、溶尸、反转……这个充斥了各种看点的案子还会继续占据报纸版面一段时间。

人群散去。

一个人依然坐在旁听席上,安如磐石。

他长发垂肩,穿着深色三件套西装,戴着浅灰色的无框眼镜,眼珠在镜片后泛出琥珀色的光泽。

这是个异常英俊的男人。最突出的是他的眉毛,长而乌黑,沿着眉骨向上扬起,有种雕塑般的立体感,从眉心至鼻子往下,像一道峻峭起伏的绝壁,延伸到轮廓分明的嘴唇处抿紧,最后在下巴那里,以一个完美的,微微上翘的弧度收住。

他神情威严,看起来像大卫王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杜律师,”一个胖子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男人慢慢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斗鱼?”

胖子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什么?”

“斗鱼色彩艳丽,却生性好斗,看到同类就会互相攻击,甚至会攻击镜子中自己的影子。”

“哦?那跟这桩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有的人,就喜欢看斗鱼自相残杀。”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杜厚生,大概就是——理性。

没有人见过他情绪失控,他永远从容不迫。法庭内他战无不胜,法庭外他风度翩翩。

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冷冽的,刀锋般的光芒,令人着迷。

David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当时他跟着中介去看一处房子。那房子在郊区,房主移民,以极低的价格出租,唯一要求是房客有良好卫生习惯,保持屋内整洁。

房子十分合他心意,尤其是卧室与厅外更有一个相连的大阳台。郊区天色明净,也少霓虹阻扰,他走到阳台上,视野甚是开阔。

忽然感觉脖颈上有一阵麻痒的凉意,似乎有人对着他脖子吹气。

扭头巡视一周,并无旁人,只有斜对面一幢屋子的阳台上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长发男人,穿着家居的开衫与松身长裤,正拿着一只玻璃杯喝水。

男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脸来。

他心中一惊。

那是张无可挑剔的脸,眉眼轮廓都俊美得近乎锋利,尤其是眼睛,亮得惊人,像穿透薄暮雾气的星光。

不知为何,他竟然打了一个寒战。

但那种感觉只是一瞬,很快,对面的男人收敛了眼中的锋芒,表情也放松下来。

他甚至矜持而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进屋里。

因为价格和条件实在太过诱人,他租下了那所房子。

Sally同样对房子一见钟情,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十分满足。

隔壁的男人只在他搬进来时,在楼下见过一次——依然只是客气而疏离地对他颔首——之后便很少照面。

听说他姓杜,是个律师,似乎很有名,很忙——不像他,有大把时间游荡。

人一闲,就想要找点事情来做。

除了定时去花鸟市场买鱼回来,看它们在水中撕咬之外,他又发现了新的乐趣。


他买了一架两百倍的望远镜,安在阳台内侧,可以把对面客厅看得清清楚楚。

“David,你什么时候对天文有兴趣了?”

“我在观察月球背面。”

她并不知道,月球永远只以一面朝向地球。”

每夜熄了灯,他便蹲在阳台,借着仪器,观望对面,一坐几个钟头,也不觉得无聊。

对面晚上会拉上落地窗帘,但却依然留出两尺宽一个空隙。

于是,他可以看到,那个人坐在沙发上接电话,那个人站在窗前抽烟,那个人脱掉了衬衫走去浴室,那个人在深夜出来喝水。

他的睡眠时间每日只有四五个小时,有时半夜还起身,在厅中一坐便是半晌。

他甚至偷偷去旁听了他的庭审。这个男人戴着金色假发,身披黑袍,在法庭上气度不凡,状若天神。

“David,你下雨天还看星星?”

“哦,下雨天啊…”他有些讪讪地离开仪器。

的确看不到什么,因为下雨天杜律师通常不在家。

杜律师喜欢在大雷雨的夜晚出门——就在刚才,他亲眼见他换好衣服,去了车库。

下雨天?杜律师为什么总在下雨天的晚上出门?

而且穿着轻便衣服与运动鞋,和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全然不同。

他突然跳起来,披上衣服,拿起桌上的钥匙,匆匆朝门外走去。

“这么晚你去哪?“

“我出去买东西!”

雨越下越大,雨刷哗啦啦抹去车窗上的雨水,却又阻止不住新的水流冲下来,大雨之中,前方的汽车也像是没入了迷雾,影影憧憧。

跟住他,必须跟住他,他想。车速越来越快。

跟住他,这几个月来的窥探马上就能接近真相。

乌云在天际堆满,犹如庞大怪兽张开巨口吞掉半边天,轰隆隆的雷声混合着雨声,响彻夜空。

心跳一阵紧似一阵,他感到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

车过三岔路口,突然数辆车交叉而来,转瞬之间,前车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竟然跟丢了。

他心有不甘地大力拍着方向盘,发出暴躁的滴滴声。

*

这是最后一次,他想,不能再丢失他的踪影。

眼前风雨晦暝,一片黑暗,他将车停在街边,撑起伞只身走进雨中,像走进浩瀚无边的深海。

闪电撕裂乌云,向地面掷下耀眼强光。不远处是一个棒球场,像是风暴中心的一方孤岛,亮着昏暗的光。

一声闷雷在天穹之上炸开,那站在雨里面的男人,像随着闪电突然降世的魔王。

他的伞跌落在雨里。

“你,跟踪我三次了。”杜律师慢慢向他走过来。

那包裹在连帽雨衣里的身形挺直如一杆标枪,冷酷而坚定。

“你每天都在窥探我。”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倾盆而下的暴雨,带着泥土和墓地的气息,是一种死亡的腥气。

他脸颊上都是水,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迷了他的眼,走过来的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对面的人向他伸出手来。

“到此结束吧。”他的声音十分温柔,犹如沙地上缓缓而来的蛇,冰冷的柔软里带着无声无息的危险。

说完这句话,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捏住了他的下颌角。

一种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像初秋林中的晨雾,此刻格外寒凉。

David有着充满迷惑性的,小动物般的漂亮外形。潮湿而多情的眼睛,柔润又粉嫩的嘴唇,像是那种早期日本漫画里樱花一样的脆弱男子。

他的美是易碎的,稍纵即逝的,极易获得人的爱怜与迷恋。

在这样柔情的外表之下,他享受着两个女人为他相互残杀,并扮演着置身事外的角色。

当然,除此之外,他也是有不少优点的,包括但不限于:善于服软认怂,擅长表演深情,体贴,和通情达理,以及,在混乱的局面里依然能冷静地估计形势,并迅速作出自保的应对措施。

此时此地,在分析了局势——半夜三更,雷雨咆哮,四下无人,面前是武力值无法估算的神秘律师——之后,他马上跌倒在泥水里,扮演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受害者。

事实上,他也的确无法逃脱,这个平时文质彬彬的律师,力气大得惊人,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他。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杜律师双手交叉在胸前,漫声问道。

他脱去了雨衣,里面是深色的冲锋衣,非常利落。

被捆住手脚,堵住了嘴的David呆坐在椅子上,一脸茫然。

“这间房子曾经发生过灭门惨案,一家四口,被人斩死在屋内。”

“大厅两个,卧室一个,楼梯上一个,最后在浴室——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地方——分尸。”

“案发现场十分可怖,卧房里的血浸透地毯,楼梯上的血一直淌到楼下。”杜律师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讨厌这种做法,一点都不……”他摇着头叹气,“干净。”

杜律师有洁癖,David知道。他足足观察了他六个月,知道他的习惯,癖好,穿衣风格。他有着难以言喻的优雅。

“因为是凶宅,邻居移民的移民,搬家的搬家,周围十分僻静,保证做什么都……”杜律师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

“不受打扰。”

有洁癖的杜律师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开身后的帘子。

帘后的浴缸放满了水,颜色呈现浅浅的黄色,冒着蒸腾的雾气。

一股刺鼻而熟悉的味道,令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他知道那个蒸腾着白雾的浅黄色液体是什么,也知道如果人落进去是什么后果。他亲眼见到肌肉从骨骼上脱落,血肉在其中翻滚,血腥味混合着酸雾,蔓延成一片海,红白相间的花在海面朵朵绽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他俯身下去,戴着手套的手指在浴缸里蜻蜓点水般掠过,嘴里轻轻“嘶”了一声,举手弹掉指尖的水滴,再用手帕拭净。

David神情无辜地摇摇头。

“听说你在狱中信了教,你信有地狱吗?”

他点点头,依然满脸无辜。

“但丁神曲中的地狱有九层。”

“第一层,异教徒。”

“第二层,好色之徒。”

“第三层,饕餮之徒。”

“第四层,贪婪之辈和挥霍之徒。”

“第五层,易怒者。”

“第六层,邪教徒。”

“第七层,暴君、暴徒、自杀者和蔑视上帝者。”

杜律师的声音低沉悦耳,抑扬顿挫,有种念诗一般的韵律感。

“第八层,凡生前犯有淫媒、诱奸、贪污、谄媚、伪善、偷盗、买卖圣职、挑拨离间、阴谋诡计、重利盘剥等罪恶的灵魂,均在此遭受酷刑。“

第九层,是巨大的深井,底部有个冰湖——象征背信弃义者的冷酷无情——残杀亲人或犯有背叛罪恶的灵魂都被冻在这里。”

David瞪大眼睛,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杜律师似乎有些好奇他要说什么,伸手取掉了他嘴里的塞子。

“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他十分虚弱地说。

“你知我在说什么。”他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这个男人心如钢铁,他根本不会被他迷惑。

David嘴唇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声音哽咽起来。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知道她们会这样……她疯了。”

“不,你知道,你知道把这两个人留在屋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杜律师又坐了下来,一只手在浴缸边轻轻地敲着, “但是你喜欢这样。”

“就像把两条斗鱼放在一个缸里,等待它们互相撕咬。”

“至于谁赢谁输,谁死谁活,你并不关心。”

David愁眉苦脸地低下头,想了一会,终于抬头说,“杜律师,凡事都要讲证据。”

“你并未在现场,何以得出这个结论?

“你前女友Ada回来之前,你曾经查过她的航班,这是电话记录。”

“也就是说,你很清楚她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你和Betty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场好戏,激怒于她。”他的声音始终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和他在法庭上一样。

“两个女人开始厮打,场面渐渐失控,你抽身离去。”杜律师掏出一个金属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将它放在浴缸边上。

“此时是22时30分,你的邻居每天这个时候会出来扔垃圾,看见你站在楼下,给你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22时45分,你回到屋内,现场一片狼藉,幸存者六神无主。”

“第一次失手杀人,任谁都会惊慌失措。”

“随后她以电锯分尸,用强酸溶解尸体。”

杜律师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椅子上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这间屋子曾经血流成河,但是天花板依然很干净。

它并未沾血,却目睹了所有罪恶。

“是谁教唆她这么做的?”

沉默。滴滴答答的水声。男人小声的抽泣。

“第一次庭审,这个女人情绪十分激动,语无伦次,入狱之后更数度自杀。”

“但在上诉重审时,她十分平静地承认了所有罪名,更表示你毫不知情。”

“在第一次庭审和上诉重审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张好看的脸凑近了些,他看见男人闪亮的琥珀色眸子,和覆盖其上的浓密睫毛,在下眼睑投下的一片淡淡阴影。

“我不知道。”David继续摇头,怯怯地抬起含泪的眼睛。“我不知道她会这样。”

杜律师轻轻笑了一声,眼中光芒闪动。

他身体微微前倾,又一次伸出手,捏住了David的下巴。

“马上你就知道了。”

他站起身,有力的身体像一只准备捕猎的豹子那样伸展开来。

David吃力地眨着眼,正想再辩解些什么时,已觉身体一轻,好像离开了地面。

“你……你要干什么?”

扑通一声,他被丢进了浴缸。

灭顶的恐惧令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即使知道挣扎徒劳,他还是尽力将脖子扭来扭去地扑腾,甚至在浴缸里接连呛了几口水。

突然觉得不对劲。

并没有意想之中的烧灼与剧痛,也没有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只有温热的感觉,和泡在普通热水中没什么区别。

杜律师笑得弯下了腰。“只是普通的热水,加了一点色素而已。”

他伸手拉开身后另一道帘子,是一个不锈钢的实验台,带有滚轮,台面上的量杯与烧瓶中是冒着雾气的液体,发出毒蛇吐信般的轻微嘶嘶声——刺鼻的味道从这里传出。

“左边是硝酸,右边是盐酸,1:3配成王水,3:1配成逆王水,可溶解一切金属。”

David把头抬出水面,剧烈地咳嗽,呛出了眼泪。“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杜律师还在笑,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他用一只脚将实验台推远。

“这种真实的绝望濒死体验,是不是可以让你感受到一点被害人所受的痛苦?”

看着面前笑得近乎孩子气的男人,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你下雨天晚上出来做什么!”

“我知道!”他喘着气,一口气说了出来。“你出来杀人!”

“你总在雨夜出门,然后一定会发生命案。”

“法律是讲证据的。”杜律师的声音依然平稳,笑容却收敛下来,只剩淡淡一丝挂在嘴角。“即便我不出门,本市也每天发生命案。”

“但并不是每桩命案都指向一个有洁癖的左撇子杀手。”

“上个月十五号我跟踪你,在深水埗跟丢,第二天报纸上登出,那附近发现有人被以钢线勒死在暗巷之中。”

“上周一我跟踪你,在码头附近跟丢,后来警方在水中打捞出一具尸体,同样被以钢线勒死。”

杜律师停住了笑,慢慢直起腰来看着他,十分安静。

那双眼里有着仿似亿万光年外的琥珀色星光,遥远而又寒冷。

David浑身颤抖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但是,但是我绝对不会说。”

为了表示决心他拼命点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额前晃动,样子狼狈极了。

杜律师摇了摇头。

“法律是讲证据的。”他的语气平静而淡漠,没有一丝温度。

那双手已经举起来,黑色手套中是一节钢线。

“等一等!”他几乎用尽了力气喊出来,“我可能……对你有用。”

“你?”他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有什么用?”

“你是左撇子,有洁癖,这一点已经变成你的标记,但是太明显的特征意味着暴露风险。”

“你有没有想过用别的方法?”他说,“比如,比如同态复仇原则?”*(注1)

“下毒杀人的,应当被毒死;交通肇事致死人命的的,应当遭遇车祸而死;溺杀他人者必须被淹死,纵火犯则应处以火刑,”他越说越兴奋,脸上泛出病态的红晕。“你不愿意脏了手,但我可以帮你。”

杜律师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似笑非笑,“你比我想的更加邪恶。”

“那么请问,放纵自己的淫///欲,并挑动他人为自己相互残杀致死,该当处以什么刑罚呢?”

David低头舔了舔自己嘴唇,可怜巴巴地看向他,眼神像只受了惊吓的松鼠。

一个犯了淫//戒的有罪之人,一个花言巧语恬不知耻的小白脸,一个善于伪装心如蛇蝎的魔鬼。

必须给这个小白脸一个他应得的教训。

杜律师伸出一只手,将他翻了个身,背部朝上,解开他双手的束缚,拉到头顶,用手铐锁在水龙头上。

David以一个狼狈不堪的姿势双腿分开趴在水中,浑身衣裤湿透了贴在身上,透出的肉色比没穿还要色///情,衬衫下摆掀起,露出一线绵软的白腰。

杜律师的目光尖刻地从上到下扫视那具雌雄同体般精致的身躯——这男人有女人一样柔润的皮肤,纤细的脖颈和白皙的额头——正在不断渗出汗来,随着他两股战战的颤抖,汗滴簌簌滑落,皮肤泛出羞怯的粉红色。

那是一种诱人堕落的可恶的淫荡。

他忽然想到一个词。

地狱之门。

*

地狱之门,地狱之长廊,懦夫受刑之地。
由我进入愁苦之城,由我进入永劫深渊。*(注2)

*

如果真的有地狱,David一定在九层地狱的最底部。

在冰点以下的湖底,被坚冰冻住的背信弃义者双眼流出无声的泪,像只任人刀俎的小动物。

“不……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抖动着铐在浴缸边的双手,像是要去拥抱利刃,又像是准备以身饲虎,濡湿的面颊贴上面前的男人裤腿,蹭湿了男人的裆部。

杜厚生从来不是一个放纵自己的人。他理智,冷静,逻辑缜密,具有超强的自制力。

但看着身下那个颤栗着企图讨好自己的男人,听着他的低声讷讷与湿漉漉的喘息,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啊。他饶有兴味地想,半眯着眼观赏这个人的表演。

他痛哭流涕的样子,竟有点楚楚动人。

David眼神迷离,像只柔顺黏人的小狗一下一下蹭着他,终于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裤链,低头拉了下来。
他伸出舌头凑到拉链里面轻轻舔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杜厚生的的理性不会承认自己有片刻的失神。

他迅速推开了他。

David扬起脸,神态痴迷地盯着面前男人尺寸惊人的器官,舌尖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嘴唇,“我…….我可以的。”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暗算我?”杜厚生冷笑着,但不知为什么,一种掺杂着危险的兴奋,让他的下腹升起阵阵热意。

“你可以,用枪。”他说着又凑了上来,湿润的嘴唇喷出灼热的吐息。

“我保证,很乖。”

话音刚落,他听见一声清晰的,拉动保险栓的声音——右边太阳穴已经被抵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他被枪顶得头有些偏过去,表情里却不见丝毫惊惧,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手抖抖索索地拨开前面的障碍,探入深处,握住了那滚烫而坚硬的部分。

那双手光滑而又软腻,冰凉的触感刺激得杜厚生从齿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嘶声。

转瞬之间,冰凉的触感就变成了湿热而柔软的包裹。

这个男人的口腔像散发着潮湿毒气的沼泽,舌头像条灵活的毒蛇,近乎狂热地舔舐着他,仔细地勾勒着他纹路,然后含住了圆润的顶部用力吮吸。

意识有一霎的空白,猝不及防的快感像巨浪迎头拍下,杜厚生从来都精确运转的大脑似乎在瞬间变成了浪花里的泡沫,噼里啪啦地碎裂在空气中。

他最后还能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这混蛋究竟给多少人这么做过?

与此同时“那个混蛋”还在继续往深处吞咽着,动作贪婪而急迫,直至将他的整根都塞进自己咽喉中,过于深入让他的喉管反射出一阵阵痉挛,挤压得杜厚生差点射了出来。

高涨的情欲如同海啸,冲刷着他的理智,他强忍着不发出呻吟,额上的青筋跳动不已,表情有些克制的狰狞。

痛苦和欢愉交替之间,他低下头,拨开那人额前凌乱的刘海,隐约看到秀美如同女人的面容。

那张脸上显现出动人的色彩,雾蒙蒙的双眼恍若天真,生理性的泪水正不断从他眼中流出来,沾湿了脸庞——撑得有些变形的潮红的脸,被泪水和唾液打湿成一块美丽的抹布。

谁能想到这样一张脸下埋伏着蛇蝎心肠呢。

多么荒诞,离奇,混乱,疯狂。

那种接近失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杜厚生终于咬了咬牙,哑着嗓子说了句:“够了。”

他再一次将David推了出去。

紧接着却又握住那纤细的脖颈,将他维持着面部朝下的姿势,冰冷的金属枪管挑开了他的衣服。

那个羊羔一样的漂亮男人被他插入时,呜呜地哭出声来。

杜厚生的手掐着他柔软而白皙的腰,毫不留情地锲入,凶狠粗暴地冲撞。

他在惩罚他,惩治的权利至高无上,此刻他就是世界的主宰。

即使是这种野兽似的交媾体位,他依然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只脱了外套,衬衫前襟微敞,动作有种从容不迫的残忍,面上的笑容透出讥讽,显出在这变幻莫测的快感里尽在掌握的姿态。

他控制着角度和力度,不停撞击着他,肉体交合时发出黏腻的水声,就像在搅弄浓稠的热糖浆。

David皮肤渐渐变成湿润动情的绯红色,像只在热水中被烹熟的虾,他双腿岔开,扭动着丰腴柔软的腰臀,饥渴地腻着身后男人的胯骨,随着那时而快速时而深长的节奏抽抽嗒嗒地哭泣,气喘吁吁地呻吟,身体内部又湿又紧,有节律地快速收缩着,陡然激增的快感让杜厚生舒爽地嘶嘶抽气。

一股疯狂的、不可抑制的欲念冲上头来。

他想要从正面侵占他,狠狠地贯穿他,填满他多情而糜烂的肉体,在他身上驰骋、掠夺、屠戮,大开大合,看他像个婊子一样毫无羞耻之心地浪叫呻吟。

他似乎已经忘了最开始的目的,解开那人的手铐,把他拖到浴缸边的床板上压平,变成了骑在他身上的姿势。

手里的枪有些碍事,被他随手扔在一边。

David双腿大开,仰面躺在床上吐着舌头喘息,脖子扬出一个任人宰割的曲线,看起来像只垂死的放荡天鹅。

杜厚生凝视着那张脸,恶狠狠地再度撞了进去。

那里面已经十分湿软,像被揉到烂熟的水果,马上就要化成肉泥,流出甜蜜而又恶毒的汁液。

杜厚生一手扣住他的腰肢,一手扼着他的喉结,低低喘息着,眼神像只进攻中的猛兽,他的架势让人看了害怕,每一下都顶得极深极重,好像要把自己全部锲到那人的血肉里,将他止不住的咳嗽和抽泣撞成断断续续的碎片。

空气中充斥着两个人的喘息和体液的味道,手里的身躯渐渐湿滑得有些握不住,像刚从母体里脱出的沾满羊水的胚胎,响亮的水声混合着男人的喘息与哭泣,像王水溶蚀着坚硬的金属,蒸发着他的理智——那些钢铁般冷硬的律条都变得苍白无力——只有疯狂的,背德的,属于共犯的狂欢,在欲火中熊熊燃烧。

身体的快感已快到达顶点,他却还不想结束。黑暗而压抑的欲望太过强烈,只有灭顶的性爱能将它浇灭,彼此消解。
他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加快了抽插的速度,一路把人从床中间撞到了床边,狭窄的床身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David在他身下泪流满面,意识不清地边叫边笑,他的精神和肉体已然被他全部主宰,极度敏感的皮肤和饥渴的血肉仿佛消融成水,在极致的满足里接近着死亡。浑浑噩噩中,他双手四处乱抓,不知怎地摸到了那把手枪,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抓起枪顶在杜厚生胸口,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高潮就在这一刻来临,他在他体内激烈地爆发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灵魂在地狱与天堂之间穿梭。

仿佛末世的暴雨席卷着世界,汹涌的快意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冲上头顶,卷起祸海滔天,将他们淹至没顶。

没有枪声,没有流血,只有“咔哒”一声轻响。

从顶峰跌落的他失神地看着身上那个散发着光芒的男人。

那个天神一样的男人,对他俯下身来,极其温柔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知道吗?我从来不带上了子弹的枪。”

***TBC***

*问题一:杜律师的子弹放在哪里了?

作者说:是的,未完待续!咳!本来就想开个一发完的拉郎文,结果写成了惊悚片,而且写了六千多字才到车轱辘,.我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试试看能不能分上下篇写完吧。

*注1:

同态复仇原则:一种复仇习俗。在遭到外来伤害时,受害方给对方以同等的报复,以命偿命,以伤抵伤,执行同态复仇往往由受害者近亲进行。古巴比伦《汉穆拉比法典》和古罗马《十二铜表法》中均有反映。

当然,在法治社会,同态复仇是被禁止的行为,因为只有公权力才有资格惩罚犯罪者。

*注2:来自但丁《神曲》《地狱》第三篇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九)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上一章*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八)

***

第二十九章  

简介:流星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蒋孝武,真的是江南案的主谋?”

“至少,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

“那么……”

“你觉得他很无辜是吗?”

“……”

“在这个案子里面,哪一个人不冤枉?又有哪一个人真的完全无辜呢?”

“江南与黑道素无冤仇,却招来杀身之祸,死得冤不冤枉?但他一个人吃三家茶饭*(注1),为人不齿,能说完全无辜吗?董事长一心想做杜月笙,报效党国,却被上面出卖,失去自由,冤不冤枉?可是跨海越洋,夺人性命,能说完全无辜吗? ”

“马上十月,我应该在哈佛参加划船比赛,而不是困在这里,你觉得我不无辜吗?”

“但我爸让我从小受着最好的教育,他给我的一切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没有江南这件事,小蒋已是蒋家钦定的接班人。”

“一个人享受了权利,就应该承担义务,父债子偿,我觉得很合理。”

*(注1:有指江南是三面间谍,同时服务台湾FBI与大陆)

说完这句话,Julian的眉眼都静默下来,他侧过了脸看着窗外,飞机正在穿过云层,金色的阳光扫进舷窗,而他坐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刀锋般锐利的轮廓忽明忽暗,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机场差不多集合了所有的台湾媒体, SNG直播车和电视台连线记者忙忙碌碌,几百名警察维持着秩序——接下来,连续几天的新闻都会有他们的画面,关于江南案的是是非非,将有各路名嘴争论不休——但是最令华港生瞠目的,还是一千多名穿黑西服在机场外等候的“兄弟”。他们保持了井然的秩序,现场气氛严肃而安静。

“我要先去父母家看看他们。好好休息。后天,我来接你。”白狼用力握了一下Julian的手。

他们在人群的护送下分头离开,一辆黑色房车载着他们朝阳明山驶去。

九月将尽,凤凰木依旧开着火红而稀疏的花。

Julian将手伸出车窗,接住落下来的凤凰花。“欢迎来到台湾。”

华港生笑道:“和香港好像没有什么分别,一般的开着凤凰花——我们叫它影树。”

“我在台湾只到六岁。之后便去了香港。再之后……去了美国。”

“十年了。”

车子驶近屋子,玄关的灯亮起来,一个穿白衣黑裤的女人已经站在门前等候。

“少爷呀!哎呀哎呀,长高了,长高了。”她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华港生看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场面。Julian伸出手,抱住了这个胖胖的女人,“阿好,你越来越胖了,要少吃甜食。”

“这是阿好婶,小时候看过我的。”

“这房子还同过去一样,” 他笑着环顾四周,“吃完饭我陪你参观我从前的家。”

这是一幢中西合璧的白色建筑,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屋外一面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院中有石榴树、橄榄树、椰子树、与大株的凤凰木。后门一条玻璃嵌的长廊直通到花园,花园正对着一个湖——湖中荷花已经开过,只余碧绿莲叶——大片艳红的的扶桑花像连绵的火烧云,花架上茑萝细长如丝的绿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低处是灿然的金盏菊与金针花。

花园的尽头,玻璃花房在黄昏的阳光里折射着水晶般的剔透光芒。

花房里最多的是兰花,有些悬挂栽培,有些以爬藤攀在树干上,青翠肥厚的绿叶张开如扇,时有水珠滴答滴答自叶面滴下,宛如穿行热带雨林。

“你不是最钟意云尼拿味冰淇淋吗,顶级的香草就是自这种台湾兰花的果实提取,这花,就叫Vanilla albida。(Vanilla albida:凡尼兰台湾香荚兰)

“和香港的花园不太一样,没有玫瑰呢。”华港生说。

“玫瑰多刺,我小的时候,家里都不种。”

“兰花也很漂亮啊。这边的水是山泉水,种出来的东西,叶子会发亮。”

Julian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手指划过油亮的绿叶,另一只手拍拍身边的椅子,“哥,到我这里来。”

远方传来寺庙的晚钟,惊起林间雀鸟飞入火焰色云霞中。

他们在花房里并肩坐着看日落。

阳明山的落日余晖似流金,那浓稠而并不炽烈的金黄色光泽,交织着空气中氤氲的潮湿香气,有一种魔幻般的神秘氛围。

在这样醉人的气息里,Julian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夏日玫瑰园里,与他分享秘密的孩子。(玫瑰园内容见 第八章:Julian的秘密花园

霞光落在少年明亮的脸上,他琥珀色的眼珠晶莹澄澈,放出琉璃样奇异光彩。

他伸出手,揉了揉Julian柔软的头发。

“这间是我的睡房。连浴室兼起居室,这边通向露台。”

白色麻纱床罩上整整齐齐摆放着Julian的玩偶,从大到小依次排开,像在列队等待。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最好的朋友,泰迪熊的耳朵毛茸茸。

“我回来了哦,”他轻声说。“还有一个哥哥。”

推开房间通向露台的门,门后的风铃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轻响。

站在露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夜台北,在一片灯海中,无数路灯绵延成流动的光线,基隆河与淡水河穿城而过。

Julian从后面抱住华港生,呼吸落在他后颈上。

“哥?”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当然。”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Julian叫人送了啤酒过来,两个人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喝酒。

可能是时差的关系,他们又疲倦又兴奋。毕竟,在上午十点登机,飞行了十四个半钟后,依然看到台北的落日,感觉仿佛时空穿梭。

Julian伏在床沿上,下巴枕着手臂,侧过脸看着华港生。“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我曾经想当警察。”

Julian“哈”了一声,“还好没有,不然你岂不是要抓我。”

“你不是说你没做违法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抓你?”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啊。”他说着,又打开一罐啤酒。“谁知道呢。”

“Julian,”华港生凑近了他,小声说,“算我求你……”

Julian突然转过脸来,伸出手臂圈住了他。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夜灯,昏黄的灯光里,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可以吻你吗?”

他明知故问。或者说,他在转移话题。

但不管怎样,他令人无法拒绝。

他们在朦胧的灯光里接吻,像两尾金鱼相遇在水中。交缠的舌尖传递着甜美的味道。

唱机上放着旧唱片,一边转一边沙沙作响,女歌手嗓音低沉柔软,带着勾魂摄魄的慵懒与百转千回的情欲:

“红着脸,跳着心,你的灵魂早已经,飘过来,又飘过去,在飘飘的飘个不停……”*

夜色里充溢着霓虹与美酒,和醉生梦死的沉沦气息。

Julian慢慢放开手,转了个身躺下,把头枕在港生腿上。

“在美国的时候,我经常做一个梦。”他眼睛半睁半闭,睫毛轻轻颤动。

“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很深很长的隧道里,走了很久很久,然后,看到了你。”

“我说,‘哥,带我走’……突然一声巨响,一切都消失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脸上,凉凉的。

睁开眼,发现华港生面色苍白,泪水正从他眼眶里流出来。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华港生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没什么。”

Julian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泪,对他露出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

“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钟意你?”

“就是看见你走进门的,第一眼。”

“就特别想……欺负你。”

他热烈地凝视着他。

“为什么我只认识了你三个月,却好像认识了你几辈子?”

华港生叹了口气,“没错,我们就是认识了几辈子。”

只不过,上一次,我没有能救到你。他想。

他曾经试图从巨大的命运洪流中拉住他的手,却看着他消失在漩涡之中。

“那么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钟意我的?”Julian问,眼中闪着星星。

华港生轻声答道:“上辈子。”

他低下头,用手指轻柔地描摹少年的眉毛,鼻子,嘴唇,脸颊,然后停留在下巴的部位反复摩挲。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溺亡是什么感觉?”

Julian摇了摇头。

“一开始,水涌进气管,会觉得很呛,很痛苦,出于本能,人会剧烈挣扎,”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得有些吃力,“但是,如果放弃挣扎——这需要极强的意念——很快,四周会安静下来,人变得舒缓……就像鱼在水里一样,随着水漂浮……身体动不了,但是感觉好舒服……那个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东西,只不过,天空是倒过来的,星星都落在水里……”

“再后来,世界黑了,只感到很困,很平静,很想睡……跟住会进入一个很长很沉的梦……我以为,再也不会醒来。”

他低下头贴近Julian的脸,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可是我醒来了,睁开眼,我看到了时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稳定,“我知道,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

跨过生与死的鸿沟,他回来了。

他轻轻地亲吻Julian的额头。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事。我发誓。”

少年半眯着眼笑了。他的脸红红的,笑得有种异样的妩媚。

“知道我以前的理想是什么吗?”他拨弄着华港生散落在脸侧的头发。

“你一定猜不到,我的理想。”Julian的声音很低,却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小的时候,我爸不想我接触帮派,把我送到美国。”

“我想,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要建立一个更大,更厉害的组织,不是,是一个帝国。”

“我会成为国际刑警最头疼的那种人。”

“我要做改变这世界规则的神。”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带着点点自嘲的意味。“我这坏还真是天生的。”

“现在呢?”华港生温柔地说。

“我遇到了你啊。”

我想变成你爱的那个人,想你所想。

微光中,Julian睁大了眼睛,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你信不信我?”

华港生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你若信我,就给我一点时间。”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心平气和的Julian,连本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嘴角那抹若隐若现的不羁与傲慢都消失无踪。

这一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纯净透明,如两汪泉水,在他瞳孔中,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

那双眼睛里藏着最深沉的悲伤和最明亮的喜悦,这两种矛盾的情感在他身上并存,如同生与死,夜与昼,残酷与温柔,天真与练达,在他年轻的身体上共生。

“给我一点时间。”他又说了一遍,眼睛慢慢合上,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天边忽然一闪,一道长长的弧形白光在紫蓝色夜空划过,像是沉没于海底的天上之火,来得突然,去得迅速,是一颗流星。

***TBC**

一个彩蛋:

阿好婶说:台湾电树公苏现在开属播晃……晚间贼目啦!

Julian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不好国语了吧?

华港生:不要找借口,你倒是给我学学阿好婶说话啊。

Julian:不!(最后的尊严

*(这首歌是白光的《假正经》)

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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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前因与故事简介在此 【新文预告】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

年下。养成。纯甜向,中二剧情,不喜勿入。

上一章  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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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最后一班渡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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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呢?

我又不是你亲弟弟。

*** 

在看到Julian的第一秒,华港生想起一句话:“烦他有的,还要给他更多 ……”

教他头大。

(其实原文是:凡他有的,还要给他更多——《马太福音》25章29节)

 

“你来得正好。”窗边的同事起身向他走来。

把笔录簿塞他手里,小声说:“赶紧带他滚蛋,全警局的人都快被他搞疯了。”

“什么情况?”

“我们之前接到报警,旺角砵兰街有人斗殴。”

“然后呢?“

“现场十分混乱。一打四,两个进了医院。”

“那不是好简单?”华港生有些不太理解“全警局的人都快被他搞疯了”是什么状况。

“到了警局,这帮飞仔明明被揍得面青口肿,还个个都说是自己弄伤的,与对方毫无瓜葛。”

“所以……”不是什么大事都没发生吗?为什么把我叫回来?

“但这少年话他没带钱包,又不认得路,还报了你的大名。”

同事指一指窗前少年,铁青的脸上写着七个大字: “好好管管你弟弟”。

 “不是……”华港生一时气结,他说是我弟弟就是我弟弟了?

没人有兴趣听他解释,大家呼啦啦散去,只余他二人。

 

华港生低头看笔录簿。

“名字?”

“鲁—德—培。”他一个字一个字轻轻吐出来,声音轻柔得带点诗意。

那样清隽明朗的脸,名字也方正得有点古板,怎么看也不像会斗殴的不良少年。

他抬眼看向这个神出鬼没的小鬼,他正抿嘴看着他微笑,眉眼都弯起来,笑得顽皮又天真。

这⼀笑,真是⻛光霁⽉。

啊不对,为什么会被他的笑蛊惑?

他努力板起脸:“打人原因?”

“没有原因,看他不爽。”

“……”

华港生沉住气说:“我劝你跟警方好好合作。”

“哦,他们今天不行运。”

“因为不行运,所以被你打?”

“不,因为被我打,所以不行运。“

华港生合上本子,问:“你为什么说是我弟弟?”

“因为……”少年一脸无辜,“你对我好啊。”

什么理由!他白眼快翻到天上去,“那他们怎么就信你了?”

“你说呢?“这小鬼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记得你后背腰下面有颗痣,大腿内侧还有个胎记……”

华港生涨红了脸:“你不会真跟他们说了……”

“自然没有,你当我痴线。“他交叠起双手,抱在胸前,往椅背上一靠,“我只是说了一点我们家的基本情况。”

“我,们,家……?”华港生瞠目,“不对,你姓鲁我姓华,你怎么解释?”

“我说妈妈改嫁给我爸了,怎样?”

华港生自我放弃地叹了口气,“你还说了些什么?”

“就……跟你的同事们倾了下。”

“你跟他们?……倾什么?”

“强叔当差二十五年了,下个月退休咯,他那个儿子年纪轻轻就不停掉头发了,真是发愁;花生仔呢上周捡了只狗,天天叫都被邻居投诉了,你看他满头的狗毛;对了那个姓林的谈判专家最近好像手风不顺,你最好劝劝他,十赌九输,不要执迷……”

“等等……”华港生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这都是他们告诉你的?”

“对啊,我还跟林sir玩了会猜硬币,你猜怎么?“他身体微微前倾,嘴角翘起来,“三十三次,他一次都没赢过。”*(注1:这个梗来自《暗战2》)

他声音真好听啊,尤其是在午后的暖暖阳光下,温柔得像只小手拂过人的心。

华港生摇了摇头,必须把脑子里对这个小鬼的莫名好感甩出去。

脑海里重演了一下问讯的场景。

被问的人八风不动,问讯的人反被套了一个底朝天,油麻地警署今天当真是颜面无存。

他站起来,干脆地说了两个字:“走吧。”

华港生人已经走到问询室的门口,一只脚在室内一只脚在大厅,才听见少年明亮上扬的声音:“去哪啊?哥?”

大厅内十分安静,似乎所有人都竖起了耳朵,沉闷的空气中回响着冷气机的嗡嗡声。

华港生深深呼出一口气。

“跟我回家。”

 

警局出来,是一个丁字路口,一队少男少女捧着簿子走过来,对他们一人递上一枝笔:”请支持!请签名支持八三年直选!”

Julian双手插在兜内,笑眯眯看着华港生。

华港生尴尬地摆手:“我们还没有考虑清楚,暂时不签名了。”那少年并不勉强,接着去拦其他行人。

“你可知是选的谁吗?”Julian挑起眉毛问。

“我的确不知。”

“这个人我应该叫世伯。”

华港生:“那你为何也不签名?”

Julian耸肩:“他?他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国人。”

华港生感到哭笑不得。好像你更加来历不明。

他看了看时间:“我送你回家吧。”

Julian摇头:“不要,你去哪我去哪。”

华港生皱眉:“我要去的地方,你不会想去的。”

Julian眼睛转了转,“那,你先带我吃饭,吃好饭我就陪你去,好不好?”

他看着他稚气未脱的脸。他的衬衫是白色的,半透明的白,像此时天上的薄云,透出背后的美丽天色。

华港生在身上摸了摸:“我可没带多少钱。”

“不紧要,”少年满脸真诚,“你带我,吃什么都好。”

华港生无可奈何地带着他去找餐厅。

路上才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不是,我有说过要你陪我去了嘛?

夏天果然会让智商下降,他的脑子像黄油般融化在太阳下。

 

Julian坐在他对面,笑容五分甜。仿佛下一个动作就要开始感恩面前这碟腊味饭。

他很文雅,连握勺的手势也优美得体,生生把一碟腊味炒饭吃得高贵起来。他注意到他的指甲非常干净整齐,形状圆圆的,透出淡淡粉色,像晶莹剔透的贝壳。

“从十一岁开始,我都是一个人吃饭。”

“呃……我也差不多。”华港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了一句算不上安慰的废话。

少年抬起眼看着他,有些羞涩地笑了。他的脸极其干净,态度极其斯文,琥珀色的眼睛清澈透亮,他身后是花花绿绿的电影海报与广告招贴,画面缝隙间漏出来彩色的马赛克墙面,天花板上的吊扇徐徐转动,投下旋转流动的阴影。

他实在想象不出这乖巧的少年是怎么把全局的人搞疯的。

他怎么可以如此顽劣——却又如此腼腆。

如此令人难以拒绝。

 

——要不说样貌可爱的流浪小动物总是格外容易打动人呢。

 

自冰室出来,已是黄昏时分,有些店铺早早点亮了招牌,他们一路奔跑着去赶小巴。

车内弥漫着不知何处而来的热风,吹得人有些发昏,五光十色的风景变成拉长的霓虹,流向二人的身后。

在一个转角处车身晃出巨大的倾斜幅度,Julian似乎不经意地握住了他的手,他手掌微微蜷缩了一下,却没有抽出,任由他握着。

 “我还是第一次坐小巴呢。”车身恢复平稳,少年放开他的手,用一种平淡的语气说。

在黄昏略带闷热的空气里,他看着车窗外远去的七彩流光,手心渗出汗来。

他伸手擦了擦额角的汗,说:“到了。”

 

这恐怕是全城最藏污纳垢的一条街。只要有钱,你可以在这里买到世上的一切。

冒牌手袋、假金表、假护照、毒品、性、盗版光碟、来历不明的赃物、形迹可疑的肉类、无牌小贩的熟食……

巷子里潮湿而杂乱,充斥着各种难以言说的恶浊气味,两只皮毛肮脏的流浪狗正在垃圾桶中翻食。

华港生看到少年蹙起了好看的眉毛,地面脏污,他的小羊皮鞋底已经沾湿。

“这里是这个城市的下水道。”他转头低声对他说。

 

他们走到一幢旧楼的入口,爬上逼仄楼梯,找到门牌,按下门铃。

里边有人张望一下,看见他的警服,犹犹豫豫地打开门,“阿sir……”

一股潮湿的异味扑面而来,仿似刚有人呕吐过,又象便溺未干。

只见一条走廊,两边许多用板隔开的房间,他一边扬声道:“陈志祥,我找陈志祥。”一边往里走去。

一扇门后传来动静,他轻轻推开,里面极之昏暗,气味比之外间更加令人作呕,他过了好一会才适应光线。

靠墙坐着一个年轻女子,穿一条看不出花色的睡裙,眼神涣散,表情呆滞,她身后的男子生得恶形恶相,而他下午所见的男童,正规规矩矩坐在电视机前,电视上是永恒的猫与鼠的追逐。

整个单位只得七八十尺,四处都是杂物,又多了两个人,几乎已不能转身。

气氛十分沉闷,只有电视里音乐声一片热闹非凡。

“基蒂笼中鸟。”*Julian突然说。*(《基蒂笼中鸟》是William Hanna导演的一部猫和老鼠的喜剧电影。)

“什么?”华港生有些茫然。

“罗西尼的曲子呢。“他指着电视机。男童沉默地看着电视。屋内有种诡异的平静。

华港生咳嗽了一声,说道:“谁是陈志祥的家长?”

那恶形恶相的男子趋上前来,态度却有些小心翼翼:“我是。”

“你可有虐打孩子?”

那男子偷偷看了看墙边的女子, 嘴里说道:“阿sir你要搞清楚啊,他是在学校被恶童殴打,这个帐不能算到我们头上……”

华港生看了他一眼,突然抓住他手腕,拉起衣袖,只见手臂上布满斑点与针眼。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华港生愤然道,“儿童事务处已提出申请带走孩子。”

他转头指着女人道:“莫宝珠女士,我将控告你虐待儿童。”

那女人恍若未闻,看着窗外,脸上露出痴笑,似乎灵魂根本不在体内。

Julian一直很安静地站在门边,突然说:“你带孩子出去买雪糕吃。”

华港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Julian继续道:“我和这对父母谈谈。”

他笑着说:“我可是拿过全美学生辩论赛冠军的,学校的谈判专家,你不相信我与人沟通的能力吗?”

华港生想了一想,走过去对男童说:“你可认得我?”

那孩子轻轻点头。

“你在家中可觉得安全?”

男童看一眼窗边,眼神似受惊的小鹿,声音极细:“我很好。”

华港生拉住他手,说:“来,我带你出去买雪糕。”

 

他走到门口时,有些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听见Julian用清晰而柔和的声音问道:“有胶皮手套吗?”

 

那男童走到屋外,整个人似乎也不再那么拘谨,连眼珠都变得灵活了些。

华港生问他:“你钟意什么口味?”

他说:“我最钟意云尼拿味软雪糕和果仁甜筒。”

华港生笑道:“哗,我同你一样。”他买了两只云尼拿味软雪糕,又买了两只果仁甜筒,两个人站在巷口的晚风中吃雪糕。

那孩子突然道:“阿sir,你是好人。”

华港生苦笑道:“但我没能在你受到伤害之前制止暴行,当真无用。”

“不是,”男童有些着急,边说边比划:“你是好人,那位哥哥也是。”

“那位哥哥?”华港生愣了一下,才反应说来他说的是Julian,他不禁失笑:“你怎知他是好人?”

这孩子笑得天真无邪:“他生的好看。”

华港生真心被他逗笑了。其实孩童的眼睛也不能说不势利,只不过他们专爱漂亮,见到丑人会毫不掩饰露出嫌恶神色,也不怕令人难堪。

而Julian的确是一个极漂亮的男孩子,无怪乎大人小孩,都不能免俗地对他天然好感。

他摸一摸这孩子毛茸茸的头发,说:“夜了,我们回去吧。”

屋内明显被认真清洁过,有一股子洗洁精的味道,地面干净了许多,灶台瓷砖上还有亮亮的水渍,连那对男女也像是刚刚洗了脸,头发有一些湿,只是那男人鼻子红红,又一直捂着半边脸,说话也支支吾吾。

华港生只觉得此间气氛比之前更为奇怪了,这对男女一直点头哈腰,客气得接近谄媚,令他好奇Julian究竟跟他们说了什么或是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两个人离开那条巷子走了好一阵,他才忍不住问:“你同他们说了什么?”

“没什么,”Julian淡淡地道,“就是跟他们探讨了一下儿童教育问题。”

“才怪。”华港生笑,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不再追问,却听Julian说道:

“这个细路祥的事情,你不要再管了。”

“为什么?”

“你看不出这两个人是道友*嘛?迟早会死,孩子跟着他们也是必死无疑。”(注2:道友=吸毒者)

“那更要管啊!”华港生道,“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那是儿童事务处的事情。”Julian口气依然波澜不惊,“全香港那么多被虐的儿童,你管得了多少?”

“我是警察!”华港生有些激动,“喂!你有没有正义感啊?”

“问得好,”Julian冷笑一声,“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正义感。我又不是警察。”

华港生一时情急,脱口而出:“你你你……亏这个孩子还说你是好人。”

Julian“嘁”了一声别转头,“我最讨厌别人说我是好人。”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僵。

一辆出租车开过来,灯光打在他们身上,他才发现Julian衬衫的扣子解开了两颗,白色衣襟上有几个小小的暗红色斑点。

“这是什么?”他凑近了看。

Julian一只手伸出去拦车,一只手遮住前襟,满脸嫌弃:“你变态啊盯着我的胸看!”

他的脸凑在少年的胸前,离得只有半寸,看得见露出的一线蜜色肌肤,甚至闻得到衬衣里少年的清新体味。

他面色一红,气氛突然变得滑稽起来。

的士司机从车里伸出头来,不耐烦地说:“到底走不走啊!”

起雾了。

他们站在码头上,等轮渡过海。

本来汽车隧道过海,三分钟就到彼岸。但Julian说:

“我还从来没试过坐轮渡过海呢。”

华港生心里叹着气,这孩子,好似不食人间烟火。

却又不得不陪他任性。

 

船响着号,从雾气里开过来。

香港的黄梅天特别长,每年3月开始一直到7月,空气里总是弥漫着湿漉漉的水汽。

海边夜里尤其雾重,远处的光勾勒出Julian的轮廓,他长长睫毛上沾染着迷蒙的雾气,湿润而柔软。

他的头靠在椅背上,闭着眼,清秀的额角,挺直的鼻子,薄薄的嘴唇,下巴在夜色里扬起一个锋利的弧度。

夜风清凉,吹拂脸庞,在船身微微的摇晃中,少年的脸轻轻地靠了过来,鼻尖几乎蹭上他的鬓发。

华港生拘谨地挺直了腰背,本想在他再逾越一步时推开他,却在惊鸿一瞥撞进他眼里的琥珀色后功亏一篑。

他像是面对着一面湖水,漫天星辰在那片琥珀色湖水里晃动。

他想,这孤独的少年只是想寻求安慰吧。

在一个雾夜里,渡轮的号角呜呜的响着,穿过白茫茫的夜色,像是正在驶向永恒。


***Julian的小剧场***

“有胶皮手套吗?”他慢慢地说。

那男人看他一眼,打开灶台下一个塞得满满的抽屉,找出双未开封的胶皮手套。

他拆开包装,小心地戴上手套,又问:“有电线吗?”

这少年说话并不大声,语速也不快,但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会令人不由自主地服从他的指令。

男人找出来一卷黑色电线,大概有几米长。

他接过来拉了拉,放在灶台上,突然闪电般出手揪住那男人的头发,将他头猛地撞向瓷砖台面,一下,两下,三下,转眼间那男人已满脸是血,他双手四处乱抓想要抓住什么,碗碟乒零乓啷散落一地。

少年松开他头发,将他双手抓住反锁在背后,然后用黑色电线快速绑起来,打了一个死结。

窗边的女人这才反应过来,尖叫着扑过来,少年一脚将她踹了回去,低声喝道:“站着别动!我不喜欢打女人。”

他一只手把男人的头压在灶台上,另一只手在刀架上挑了一把剔骨刀。

那男人结结巴巴地道:“大大……大佬啊……”

”谁是你大佬。”

“哦,少爷啊,少侠啊,英雄啊……”

“Shut up!”

那男人带着哭腔道:“我们真的……就只藏了一小包货,更多也没有了……“

他将刀尖抵在男人后颈上,沉声道:“你们这种垃圾,死就死了,没人会在意。”

 “但你们为什么要生孩子?生了又不养,不养还虐待,养孩子还不如养条狗!”他声音骤然提高起来,胸膛剧烈起伏着,眼眶也红了。

这对男女不知道他到底什么目的,吓得不敢动弹,一时之间屋内只听见上下牙齿嗒嗒作响。

他咬了咬牙,声音又恢复了平静,却透着刺骨的寒意:“这孩子被儿童事务处带走之前,如果身上再有新伤,”刀尖在男人后颈压了压,鲜红的血渗出来。

“他身上多一道伤,你身上多一个洞。”

这对男女只得拼命点头,然后觉得不对,又拼命摇头。

他低头看着男人乱糟糟的头发,眼中突然流露出厌恶的倦意。他把男人拽到门边,松开手,那人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少年慢慢除掉手套,露出修长干净的手。

掏出打火机,指尖按下,咔哒,蓝色的火苗跳跃出来,点着了一支烟。

他用烟对着女人说:“把屋子收拾一下,看看你们这,垃圾堆一样。”

***TBC***

作者说:

Julian很像弥尔顿《失乐园》里的堕落天使美丽又高贵,聪明又狂妄,有优雅迷人的性格特点,却又崇尚暴力与毁灭,是极端矛盾的混合体。是天界的叛乱者“宁在地狱称王,不在天堂为臣”。

最后一班渡轮。是说,港生是Julian的摆渡人,也是他最后的回头是岸。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八)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本章跑剧情*

***

第二十八章

简介:飞砂风中转

 

窗外是南加州的阳光,百叶窗的影子映在纱帘上,他坐在午后的时光里,听见腕上表针滴嗒滴嗒走动。

这只表是Julian送给他的。

 “我送表给你,不是让你记住时间,是要你忘记时间。因为时间,和我爱你,都是永恒的。”

华港生一直不知Julian是怎么炼就这如铜墙铁壁之面皮的,多么难为情的话在他嘴里说出来,都那样理所当然,面不改色。

想到这里,嘴边泛起按捺不住的笑意。他把手举到耳边,去倾听永恒的时间的声音。

然后他看见门口站着的人。

 

那个男人靠在门边,穿着黑色衬衫与西裤,无框眼镜反射着阳光。“他睡了?”

“睡了。下午刚吃过药。”

两个人相视一笑。他说:“我们出来聊聊?”

 

“你看起来有些疲倦。”他神色平静地看着他,“你在担心?”

“这件事情算是解决了吗?”华港生犹疑地问。

“我们已做了该做的全部,也得到了预期的效果,从这个角度看,可以算解决了。”

“但这桩案子的影响,也许会延续更长时间。几年,十年,甚至深远到改变台湾的未来。”

“对Julian会有什么影响?”事实上,他只关心这个。

“他已在浪尖上。”

华港生不得不承认,白狼是个极有魅力的人。

当政治、金钱、暴力和权谋、义气交集在一个人身上,他想象不出这样一个人应该是什么形象。

这个人温文尔雅,谦和可亲,完全颠覆了他对于黑道大哥的印象,倒更像一位带点侠气的大儒。

他们一起吃饭,点菜时他照顾到每个人的口味,自己吃得很克制;他不抽烟,不饮酒,也从不劝酒,言谈举止都令人觉得妥帖舒服。

他目光之中有慑人的威严,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如僧侣般的沉静气质。

整件事情,他都是以极其平缓的语调在讲述,即使说到惊心动魄之处,也声线不变。

华港生没有见过他口中的董事长,对于他们的江湖风云也并没有太多好奇,直到他对他说:

“Julian像极了董事长年轻时候,男人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望向窗外,似乎落在很远的地方,“鹤立鸡群,玉树临风,几百个人中你一眼就能看到他。”

“Julian就是Julian,他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华港生闷声道,口气有些生硬。他不喜欢别人将Julian与任何人比较。

男人露出一丝柔和的笑,“我决无此意。如果让你误会,我很抱歉。”

“我只是想说,我们都曾经这样年轻,都年少轻狂,都有理想和热血。”

“他父亲并不赞成他介入帮中事务。”华港生又说。

他听见对方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父亲也是。”

华港生有些讶异地看了看他。

“我父亲是大学教授,母亲是女中的老师,”他神色从容依旧,却透着无可奈何,“他们对我的期望是当个大学教授,做学问,教书育人。”

眼前这张脸其实还年轻,看起来不会超过三十五岁,鬓边却已有星星白发。

“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他低声吟道。

华港生心中感触,静默良久。

“其实我并不后悔做兄弟,我不需要任何人了解,也不需要任何人保护从我拜进竹联帮开始,我就知道自己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到绿岛,一条是进殡仪馆。”男人的眼睛明亮而热诚。“但我很替他高兴,因为他有个哥哥一直在保护他。”*(注1)

我曾经辜负他。他感到震荡,心酸地别转头。

“今时今日,我也未必能保护得他。”

“不,”他看住他眼睛,“我知道你是可以保护他的人。”

 风吹过,阳光落进眼中,他红了眼眶。

“你放心,Julian是个极有主见的孩子,”男人的语气淡然却十分笃定,“并没有什么人能够左右他的决定。”

后面的话他没有继续。但华港生在心里翻来覆去念了十几遍。

没有人可以左右Julian。没有人可以。

海哥不能,我也不能。

你可以吗?他问自己。

他低下头,把脸埋进双手掌中。

有种深入骨髓的无力感。

他并不是在跟任何人争夺Julian,他是在同时间和命运对抗。

在永恒的时间与诡谲的命运面前,他并没有赢的把握。

 

教堂的晚钟开始鸣响,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地面投下一道一道阴影,钟声里带着秋天的味道,静谧而安详。

他拉开窗帘。一只麻雀停在窗台上,歪着脑袋看他。他也偏着头看它。

他向左,它也向左,他向右,它也向右,圆圆眼睛亮晶晶,转过来又转过去。他笑一笑,与它一起安静等待着钟声停止。

悠悠的余音中,他听到Julian轻轻叫他:“哥。”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心情,他转过身,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你醒啦。”

Julian躺在床上,左手掌覆在眼睛上——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动作。

他慢慢走过去,弯下腰看他,伸手松松地握住他手指,感觉Julian依恋地捏紧了自己的指尖。

透过指缝,他看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睛在闪闪发光。少年眨着眼睛,嘴角弯上去,笑得有种孩子气的得意。

 

“几点了?”

“四点。Uncle在等你,人在起居室。”

Julian用左臂撑着身体坐起来,华港生去扶他,他举起右手示意不用。他右臂伤口已经拆线,有一道长长的红痕。

“给我一件长袖衬衫。”

华港生想要为他穿衬衫,他又摆了摆手,说:“你先让我抱抱啊。”神态活似一只猫。

他笑,伸手抚摸他头顶。少年双臂虚抱着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深深吸了口气,说:“好了。”

他自己慢慢穿上熨好的衬衫。

Julian真是他见过穿白衬衫最好看的人。

自他第一次看见他,过来不过三个多月,他却已经有了一个男人的神态,坚定沉着,气宇轩昂。

他的着装一直是陈小姐打理。陈小姐最近很忙——华港生虽然不知道她在忙什么,但应该都是Julian让她去办的事情——但她仍然抽时间为他打点生活琐事,她是鲁家总管家,这个地位,无人能够代替。

华港生越来越觉得陈小姐有一股难以形容的风度。他从未见过她惊惶失措,她永远淡定自如,在一群男人中间气度不凡。

这样一个人物,却在鲁家做着管家,一做二十年,也是颇令人费解。

 

华港生与Julian走到起居室。白狼坐在窗前,正在看一本佛经。

他抬起头来,说:“一起喝茶?”

华港生张了张嘴,想要婉言谢绝——以前每次见他进得屋来,他都会自然地避开——他并不想知道他们谈论的内容,他既不能参与其中,便没有理由知晓。

却听见Julian说:“一起吧。”他甚至伸手为他拉开了椅子。

有佣人进来送上茶点,银茶壶盛着格雷伯爵茶,配青瓜三文治,以及榛子朱古力饼干。

他知道Julian爱喝英式茶,也知道华港生爱吃朱古力。他记得每一个人的习惯。

 

他们在下午的阳光里喝茶,空气异常平静,只得杯碟与茶匙碰撞的轻响,他听着手表的嘀嗒声,直到Julian开口。

“Uncle。”他喝完一杯茶,放下杯子,“你有什么事跟我说吗?”

白狼露出笑容:“我还真有点东西给你看。”

他打开皮包,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放在桌上。

Julian展开看了一眼,立刻抬起眼睛:“十项基本建设计划?”*(注1:即竹联帮北美发展计划

“来美国之初,董事长就跟我说,一定要搞经济,没有经济实力,什么事都办不成。”

“这是我和小向、阿陈一起制订的侨堂北美发展计划,我想听听你的建议。”(向为向拨京,陈为“黄鸟”陈志一,都是江南案营救的主力)

Julian笑道:“不是吧,我好像还未到可以接触如此核心事务的时候。“

“不,”他定定地看着他,“我一直当你在核心。”

“不胜荣幸。”少年收起了戏谑的笑容,认真看起来,“第一,进军色情事业……?”他有些夸张地挑眉,“怎么?我们还是黑帮吗?难道以前都没有这个产业l./?”

男人笑了,“这是陈的生意。我建议他投资餐饮,但他说夜总会对他更有吸引力。他的香格里拉——休斯顿最大的夜总会——将于明年夏天开业。”

Julian 点点头,继续看下去,“控制生活用纸出口台湾……开设跆拳道馆,吸收警员学生,建立与警方之关系……提供保镖服务……抽取赌场利润……最后一条是什么,为何划去?“

“一个提议,drug trade,”白狼顿了一顿,神色凝重,““但帮会建立之初我们就说好不碰毒,你父亲,董事长都不碰,我也不许帮中兄弟涉及。

Julian道:“100%利润便可令人铤而走险,300%利润会让人践踏一切规则。一旦起了意,你怎么控制?”

“在我可控的范围之内,我永不允许这件事发生。”*(注2)

“永不?”少年微笑,举起起一根手指摇一摇,“永不说永不。”

白狼爽朗地大笑,“你说的对,但我尽力而为。”

Julian不置可否地耸耸肩,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着什么,“我倒是觉得还可以发展这个……”

“全美连锁店的中式蔬菜供应系统?”

“对,现在全美的蔬果供应,超市与批发市场各占五成,但是在餐馆和市场之间,缺一个衔接。”

“我们便是那个衔接。“他以铅笔在纸上画出示意图,“上游直接跟全美蔬果协会签订协议,下游承接餐饮连锁供货,全程冷链,专业配送,保证效率与质量。”

“先是洛杉矶,然后整个美西,再到全美,逐渐垄断市场。”他轻轻地敲敲桌子。“这么大的市场,没理由不做啊。”

“很好。”白狼沉吟道,“我知道政府很重视这个,明年美西最大的蔬果批发市场扩建,总统本人亲自过问,要求洛杉矶地方政府在土地使用上绝对支持,”他伸出一只手,“黄金地段的5万平米。”

Julian 眼睛发亮,“这个市场,我们一定要拿到一个位置。”

*(注3:黑帮也要进入正当生意啊,不能光整黄赌毒。这个“发展全美连锁店中式蔬菜供应系统”“十项基本建设计划”里是新业务。洛杉矶批发市场规格很高,批发商只有25家,却供应全美和全世界市场。)

 

华港生静静看着阳光下侃侃而谈的Julian,神采奕奕的少年。他看着他,神色温柔而凄怆。

是错觉么?他常常觉得Julian仍是个孩子,每天都要把脸贴到他胸前吸一口气,像猫仔一般撒娇。

他在他心口避难,在他怀中找到安慰,只在他眼前,他才暴露这软弱如稚童的一面。

今天,他第一次这么近看到Julian的另一面。他意志坚定,一往无前,斗志和野心使他熠熠生辉,却让人如同仰视太阳,双眼炙痛。

这样的他,那么像当初的Julian——他还记得,那时的他,是如何的决绝又天真啊。

他一直以为他最大的愿望,便是看着Julian如一般少年一样长大,成为一个心志沉稳的男人;但世事无常,Julian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成了大人。他处处表现成熟,他却觉得心如刀割,只希望他可以回到懵懂的少年时。

宁愿他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宠他一辈子又如何。

 

口腔内隐隐泛起茶的苦涩滋味,他想,下次喝茶,或许应该恢复加糖的习惯。

 

正想找个理由到走廊里透气,却听见白狼说:

“还有一件事,是关于关于拉斯维加斯的车祸……“

华港生浑身一震。

“我已经查到,是陈麦克。”

Julian扬起一道眉毛:“我相信不是因为我打了他吧。”

“的确不是,背后有相关之利益。”

Julian微微一笑:“其实,我很感谢他。”

“因为我一直都想有个机会保护你,”他转过头来对着华港生,声音突然变得极其温柔,“现在终于实现了。”

“你说,我应该怎么感谢他呢?”他笑眯眯地看住他问道。

华港生舔了舔嘴唇,“你……哦,你们一般,怎么处理这种事?”

白狼摊开手,“一般解决江湖恩怨,不外乎以牙还牙。”他抬眼看了一眼Julian,“不过这种方式,你可能会觉得无聊。”

“是啊,这么简单的有什么意思。”Julian将双手交叠枕在脑后,靠向椅背。

“我更愿意,和他玩场游戏。”

 

“Uncle,你调查了他一个礼拜,应该有很多有价值的消息。”

男人笑了笑,“没错。”

“我知道他现在最紧张什么,最头疼什么,最担心什么,还知道他现在最需要什么。”

 

陈麦克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他正在投标桃园中正机场的二期建设项目。

陈麦克是“协胜公会”Hip Sing Tong二号人物,飞龙帮(flying dragon)的坐馆,在华人社会黑白两道都有地位。他行事不算低调,甚至有些浮夸,但他的高调,倒更像是以张狂在掩饰。

明面上,他经营着餐馆和夜总会,还是“中华之声”广播电台董事长兼新闻部经理;暗地里,他洗钱、贩私和进行人口走私。

 

陈麦克最近的麻烦不小。他下面的蛇头在运送一批偷渡客时出了纰漏,轮船在纽约海岸搁浅,船上两百多名福建偷渡客被边防巡警发现并围住。情急之下,一些人跳海逃跑,最终造成十人死亡。*(注4)

而他手下的飞龙帮与鬼影帮之争已经造成了纽约全城的恐慌。这两个由华裔青年组成的街头帮派,一度将曼哈顿、布鲁克林、皇后区以及法拉盛的华埠变成枪战与械斗的修罗场。FBI正在针对他们进行调查。*(注5)

所有的麻烦都需要钱。

他在澳门有一笔过亿的黑钱,急需合法流通,要想洗白,几乎找不到比投标工程更理想的方式了。*(注6)

 

“他必须得到这个标。”

 

Julian将杯子轻轻放回桌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属于男人的,修长而有力的手——目光再次眺望窗外。

所有的战争最后都是实力之争。

金钱和利益会织起一张庞大的网,就看谁的网大,谁的网结实。

他淡淡地说:“我必须让他得不到。”

 

一周之后,他们乘坐的飞机从洛杉矶出发,抵达松山机场。

 

飞机上,华港生在看两份报纸。一份是《洛杉矶时报》,写道“协胜公会第二代人物陈麦克卷入大型偷渡案件已被FBI 正式约谈调查”;另一份是台湾的《中国时报》,报道的是美国华人黑帮入股岛内某公司,政商黑道勾结,介入台湾公共工程抢标,中间被踢出局的工程公司向外掀开了围标黑幕,两败俱伤,竞标失败之余更面临台北地检署的起诉。

而在局面混乱之际,又有一家新公司加入竞标,名字他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拿着报纸递到Julian眼皮底下。

“怎么做到的?”

Julian懒洋洋地抬起眼,“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华港生一阵心惊肉跳:“你没做什么违法的事吧?”

Julian闭上眼靠在椅背上,微蹙着眉头说:“没有。”过了一秒钟,他又张开眼睛,问:“你真想知道过程?”

华港生重重点头。

他对他勾了勾手指。华港生好奇地凑过头去,听见他在耳边小声说:“晚上到我房间来我告诉你。”

华港生脸突然红到了耳根,正想骂他一句不正经,却听见他幽幽地道:

“这是个挺长的故事,我必须慢慢说与你听。”

说完,他长长睫毛落下来,便阻隔了日月星辰。

他脸上有种懒懒的倦怠,可是又说不出的好看。

华港生怔怔地看了一会,有些不忍打扰,便也闭了双目养神。

起飞的轰鸣声中他昏昏欲睡,朦胧中似乎听见Julian的声音,清晰而又冷酷:

“我必须让他得不到。”

 

***TBC***

作者说:这一章的名字来自《我在黑社会的日子》中那首歌。说起来二者颇多相似之处,都是黑帮大佬的父亲猝然离世,都是被迫背上责任(阿Ju更主动些)。只不过《我》中的阿豪仁义博爱如天使,却在现实前撞得鼻青脸肿,而Julian更像天使恶魔混合体,他骨子里有偏执、冷酷与狠绝,也有天真、热忱与柔情,他似乎更能适应和应对黑暗。只不过飞砂风中转,终是身不由己。

*注1:此段加黑部分是白狼这个人物原型在演讲中的原话。

*注2:江南案之后第二年,有FBI卧底加入竹联帮,怂恿陈志一贩毒(《台湾黑社会内幕》一书中是这样描述的),陈因毒品交易被捕,白狼同样牵扯进来被以贩毒罪名起诉,他坚持认为自己是被FBI构陷的,最后入狱十年。

 *注4:这是90年代的“金色冒险号”事件,事件时间被我提前了。

*注5:鬼影帮飞龙帮这这两个华裔青年帮派,分别与安良堂协胜堂两大堂口有关联,八九十年代曾经制造多起械斗火并,造成纽约全城恐慌。90年代末期以来,双方已和解并趋于低调。当年凶悍的鬼影帮与飞龙帮头领们纷纷金盆洗手,有的在唐人街经营中餐馆、火锅店,有的倒腾房地产,还有的考了学位,当了杂志主编?。

*注6:这个机场围标黑幕其实也是九十年代,我提前了时间。

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三)


***

本文前因与故事简介在此 【新文预告】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

年下。养成。纯甜向,中二剧情,不喜勿入。

上一章  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二)

 ***

第三章 便宜弟弟

 

Julian视角:今天运气真不坏,捡了个大宝贝。

 

其实华港生是先倒下的那个人。

这个傻乎乎的警察喝完那听“果汁”,没过一会就昏头昏脑地倒在床上。

Julian把自己裹在毯子里,保持着之前的乖巧姿势,用手支着下巴,专注地看着他安静的睡颜。

然后小心地伸出手指,试探着碰了一下对方的头发。

没反应,是真的睡着了。

这人睡着的样子,像一个白白软软的小动物。乌黑头发温顺地覆在额头上,眼睛狭长,眼尾轻微地上挑,有一种无辜的媚态。

他并起两根手指,放在唇边,轻轻地亲了一下,然后将指尖似有若无地划过那人的嘴唇。

少年的嘴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一个近乎天真无邪的笑容。

抖开毯子,盖在那个人身上,然后把自己的身体舒展开来,像一只鸟张开翅膀从空中落下,躺成一个大字形。

这张空荡荡的大床,突然之间变得不是那么空旷了呢。

身体好像陷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一股愉悦的疲惫感和说不出的亢奋混合在一起,他感觉到血流的速度很快,心跳也有些不均匀,加速着奔腾流过的血液,透过血管将躁动的感觉传达到了他的皮肤上。

好热。

他翻了个身,从毯子下钻进去,拱到他胸前,摸了摸他的手臂。

很软,皮肤有些微的凉——也许是因为自己太热——他把身体贴上去,头顶蹭了蹭他的脖颈,觉得很舒服,身体里燥热的感觉也好像得到了某种抚慰。

酒里的成分开始发挥作用,他慢慢陷入了一个纯白而柔软的梦境里。

直到被早晨的阳光唤醒。

 

一开始看着那个人像受了惊的兔子一样诚惶诚恐地忙里忙外,还不时偷偷观察自己的反应,他只想忍住笑。

但当他结结巴巴地说出“其实,我,很想,帮助你。”的时候,他心里突然有一阵悸动。

这个世界上有天使吗?不,他从不相信。

或许只是正好此时有一道阳光照着他身后,那朦胧的金色光环让他看起来像个天使。

他想要捉住那道光。

华港生走出去的时候,轻轻地带上了门,留意不吵醒沙发上睡着的少年。

听着门在他身后关上的声音,Julian的眼睫抖动了一下,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个迷人的早晨,初夏的阳光十分和煦,微风习习,吹动窗帘。

他起身跳下沙发,按下电话留言。

第一个留言:“少爷,昨天你叫司机自己回来,今天可需要他去接你?”

第二个留言:“少爷,今天要不要人上来打扫?”

第三个留言:“少爷,今天吃什么?要不要人过来做饭?”

第四个留言:……

他揉了揉额角,开始皱着眉头打电话。

第一个电话:“这两天不需要人来接我,也不需要人打扫做饭,我自有安排。”

第二个电话:“……帮我查一个人的底……对,他叫华港生,是个学警,警号12986……三天?我给你8个小时,我要他全部资料!”

……

挂了电话,才发现自己还赤着脚,他低头在沙发下找到拖鞋,小羊皮鞋底在地毯上无声踢踏着走到大厅另一头——那是一个吧台,吧台后有恒温酒柜与雪柜——自酒柜里拿出一瓶克鲁格香槟,丢进冰桶。

金粉红色酒液倒入杯中,流光溢彩,他举起杯子,看着气泡优雅地徐徐上升。

突然想起一句话——日落之前饮酒,乃是堕落行为*——不禁嗤一声笑出来。

有什么关系。二十年前,同居而不结婚,都算堕落,十年前,男子喜欢男子,也算堕落。

十三岁时他已经学会抽烟饮酒,十四岁无照驾驶非法赛车,十五岁组织了波士顿最大的地下赌局——什么刺激他玩什么。

色欲是堕落。傲慢是堕落。贪婪是堕落。暴怒是堕落。

假使“堕落”是通往地狱的入场券,他早就攒够了VIP资格。

没有人知道他晚上做什么,没有人关心他做什么。

父亲深以他为荣。他只知道他有一个各方面都出类拔萃的儿子——他一直是那种最出挑的优等生——有着远超同龄人的冷静与沉稳,除了,面对“她”的时候。

可以统领十万人的海哥却无法调和这对母子,只能由得他想住哪里住哪里。

至于“她”……可能他哪天深夜飙车撞到山上,粉身碎骨的时候,她才会想起,原来她还有一个儿子吧。

一个“不小心”生出来的儿子。

是她亲口说的。

那个夏日的午后,他站在门背后的阴影里,听着她一字一句说出那些话。

他觉得自己被整个世界抛弃了。

没有人在意他的努力,没有人在乎他的存在。他只是一个意外,一个根本不该来到这个世界的意外。

他做错任何事了吗?

 

最开始的时候,他感到愤怒。

但愤怒是一种不长久的情绪,尤其是少年人的愤怒。就像是夏季的台风,来势汹汹,却随着热带气旋的离去骤然消散,徒留一地废墟。

再后来,这些残破的心情就沉淀成了怨恨。

他恨她一成不变的美丽,恨她永远波澜不惊的优雅,恨她对所有人都和和气气却唯有对他冷淡与漠视。

最后他学会了冷笑——那种若有若无,漫不经心的恶意的笑,配合着眉梢挑起的一丝傲慢——他知道她讨厌他这样的笑,他在她花容变色的瞬间有一种快意。

原来,她对他并不是全无感觉的,他还是可以影响到她的情绪。

其实他也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甚至自己都说不清楚,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情。

是爱还是恨?

即使是恨,也总比无望无助无能为力要强吧?

真正令他痛恨的,是那种深刻到骨血里的无力感。

他病态地追求强大,他要拥有踏平这个世界的力量,他要强大到影响这个世界的规则。

他要成为一个神——这样狂妄的梦想,他没有告诉过任何人。

 

“我这个人就是这样,没感情的啦。”

这是他最喜欢对她说的一句话。

我没感情的。他对自己说。

因为没有感情,就不会期望感情,因为没有期望,就不会有失望。

 

就在这时,他来了。

 

其实他那天会去那个酒吧,纯粹是出于好奇。

已经快十六岁的俊美少年,没有交过女朋友,也没有交过男朋友(说出来可能也没有人信)。

他不喜欢女孩子,觉得她们要么无知而浅薄,要么精明而算计;至于男孩子……一开始,他是用武力教他们臣服,然后是用压倒一切的气场与聪明强大的头脑,再以后,他是人群的中心,追光灯永远打在他身上。他从来不缺乏倾慕者,亦不吝啬散发魅力,只是真心欠奉。

大部分时候,他俯视他们。

他的内心世界是封闭的,自私、冷漠而又孤傲,蕴藏着巨大的黑暗能量,像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这一切都隐藏在他太阳般明亮的外表之下。

 

而那个人像月亮。

那是他给他的第一印象。

他整个人都放着光,却并不刺眼,是那样干净而柔和的光,将他笼罩其中,酒吧内斑驳陆离的七彩灯光也不能掩盖他的光辉。

那个人……他不认识他,也从没有在其他任何地方见过他。但当他走进来的那一瞬,他有种突然被击中的感觉。

他没来得及去思考他身上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只是本能地被他吸引——从生理到心理,有生以来,他还从未对一个人产生过这么大的兴趣。

少年明亮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直视着他,咄咄逼人,像盯住猎物的猛兽。

我要把他拐走。

他在三秒钟之内就做出了这个决定。

拐走以后做什么?他还没想好。总之——拐走就是了。

在他的印象里,凡是他想要的东西,还从没有什么是得不到的。

“从来没人试过拒绝我。”

……

那个人……还真是傻得可爱啊。

所有的剧情完全按着他的设计一步一步走,甚至比他预想的还要顺利。他丝毫不怀疑,把他卖了,他还会一五一十帮他数钱。

在两个人面对面的时候,他有好几次想凑近了仔细看看他。

这么傻的人,怎么当警察的?

不过,这人咖啡煮得真不错。

 

华港生今天的工作依然是巡街。他百无聊赖地走过逡巡上百次的街道,路口,牛杂店,糖水铺……肩上对讲机突然响起。

“12986,你在何处?”

“尖沙咀广东道附近。”

“广东道官立小学老师报警,有家长虐儿,你去看看。”

“我立刻过去。”

 

那是一个看起来只得七八岁的男童,面色苍白,神情紧张。

华港生在他黑漆漆瞳仁中看到惊惧。

 “小朋友,你过来一下。”

那男童缩在角落不肯动。

他只得慢慢走近他,蹲下身去,与他眼睛平视,柔声说道:“我是警察,是来保护你的。”

他轻轻把他上身转过去,揭开衬衫,听见那孩子低声痛呼:“疼……”

眼前所见令他不禁倒抽一口凉气。

这孩子瘦削的背脊上遍布伤痕,青肿瘀紫,有几处更已经皮开肉绽,渗出脓血,贴身衣服上沾满了暗红色血印。

 “马上叫救护车,”他抬起头,“联络儿童事务处,叫他们派人来。”

他压低声音问那个孩子:“是谁打你?”

他低下头不答。

 “爸爸还是妈妈?或是其它人?”

 他仍然不出声。

 救护车来到,把孩子带走。

班主任走过来说道:“这孩子可怜,母亲早年出走,继母十分凶悍,父亲对他不闻不问。”

华港生心中郁结,对搭档说:“来,我同你去小朋友家中走一趟。”
“阿港,后续儿童事务处的人会跟进,已经没有我们的事,走了啦。”

他正要继续力争,肩上对讲机再一次响起,他取下回话。

“12986,你在何处?”

“广东道官立小学。”

“处理完毕请速返回警局,你家人在等你。”

“我家人?”

 

回警局的路上,华港生最先想到的是他那暴脾气的老爸。

也可能是他那不省心的大哥,不知道他这次又惹了什么麻烦。

想着想着,头又疼了起来。

 

房间里靠窗位置坐着一个人。

不是老爸,也不是大哥。但是看到那个背影的瞬间,他的头更疼了。

下午的阳光散漫照着他肩膊,白衬衫极薄,像是半透明,隐约看得见他好看的肩胛骨——早晨时候,他还看过这个全裸的背部。

那人慢慢转过头来,对着他露出一个阳光般明媚的笑容:

“哥,你来啦?”

 ***TBC***

*注1:“日落之前饮酒,乃是堕落行为”这句话出处不详,我最早应该是在亦舒文里看到的,注明一下,算引用吧。

 ***

作者说:天上掉下个Ju 弟弟


万圣夜—公主与恶龙

万圣夜-公主与恶龙 (又名:再去买!再去买!)

*一个万圣夜的变装小故事*

JulianX华港生的兄弟日常之恶趣味小段子(公主裙+半部车)

***

“我感觉我快要窒息了!”

Julian在蕾丝、细纱、荷叶边与缎带、蝴蝶结的海洋里发出马景涛的咆哮。

华港生把他的头从层层叠叠的蕾丝领口里解放出来。

“你从哪里搞到这么奇怪的衣服?这是给人穿的吗?“Julian从同样缀满蕾丝边的泡泡袖里艰难伸出一条胳膊,气急败坏地问。

“安啦。“华港生气定神闲地说:“你穿的只是一条外裙,都没有紧身胸衣和内裙呢。”

Julian觉得自己一定是脑子进水了,才会答应打赌输了的结果是万圣夜随便华港生给他什么穿什么。

他原以为以华港生这种缺乏想象力的直男脑袋,根本变不出什么奇怪的服饰。

于是他现在不得不与这条维多利亚时代的古董蛋糕裙搏斗。

“我才发现哥你真变态,跟这条裙子一样变态。”

“这条裙子很贵的!古董!你不是就喜欢贵的古董吗?吸气!吸气!”

华港生在他身后拉紧束腰的抽绳。

“我已经前胸贴后背了!”

“不,你没有!你胸围依然42寸!这条裙子都快爆了!”

他忍无可忍:“华港生!”

“好了好了,就收到这样吧。”

Julian双手叉腰转过身来。“我感觉我像一个移动的柠檬蛋糕。”

这是一条柠檬黄的蛋糕裙,领口是重叠的蕾丝花边,他肩膀太宽,把一个大v领撑成了一字领,掐紧的细腰上缎带蝴蝶结垂着长长的飘带,一层又一层的衬裙将裙摆撑得无比蓬松,裙身最外边一层薄纱下能看见缎面裙摆上无数的蕾丝蝴蝶。

他深深吸气,感觉呼吸被卡在了胸腹之间。

“为什么一定要我扮公主?”Julian表情痛苦地问。

“因为,”华港生星星眼满是憧憬,“我从小就盼望有一个长卷发的公主穿着水晶鞋请我跳舞。”

Julian一脸的不可置信,“你是说?还有……鞋?”

水晶鞋并不真是水晶,只是镶满了水钻,闪闪发光亮瞎了他的眼。

对,还有长卷发。金色的。

他对华港生的直男审美深感唾弃。

然后他断然拒绝了华港生得寸进尺的化妆要求,这是本神最后的尊严。

“Julian你真好看!不化妆也好看!”

华港生退后一步,看着披着长长金色卷发的假公主踩着三寸高跟鞋噔噔噔向他走来。

其间还差点扭了脚。

“跳个舞吧,少年。”

他抬起头:“你这么高我好有压迫感。”

“这么多话,再磨蹭信不信我直接压你。”

“这是什么舞?”

“探戈。”

“穿这种裙子跳探戈?”

“这么多话,再磨蹭信不我直接压你。”

“记住,跳探戈有一个秘诀:无论什么时候,男舞伴的腿,必然要设法贴住女舞伴大腿内侧。”

“怎么?贴?”

“不理解?就好像站着XX。懂了?”

“好污啊……这不对,为什么你穿着裙子跳男的舞步!“

“那么,你来试试?“

华港生试了一下,发现自己果然当不了攻。

他试着向前攻击,Julian退后,他的腿一直想要插入Julian两腿之间,无奈裙子太厚,左冲右突不得其法。

突然一脚踩住裙摆,他失去重心,往前扑倒,双手本能抱住Julian的腰。

似乎在空中被转了个身。

他被结结实实压在床上。

柔软的床垫发出嘶哑的尖鸣。

Julian骑在他身上抬头挺胸腰杆笔直,金色卷发长长发梢落在他脸上,蓬松的裙摆像一床缎面被子。

满床都是蝴蝶扑扇。

被蕾丝领子箍得紧紧的胸在他眼前波涛汹涌。

不愧是42寸的胸。华港生想。

他觉得口干舌燥,舔了舔嘴唇。腰忍不住往上耸了一下。

“别动!裙子要崩开了!”Julian一只手扶住腰往后仰着说。

他的手去Julian背后,摸到了束腰的绳结拉开。

Julian抬头大大喘了口气,俯下身来。

“我好像起反应了 。”假公主面不改色地说。

华港生伸出手在重峦叠嶂的裙摆里摸索。穿过一层又一层的蕾丝,细纱,缎面,软绸,像在海洋里寻找一条鱼。

那条鱼雄纠纠气昂昂地对着他,又//热//又//硬。

他的手陷在海洋里出不来了,像做贼一样偷眼去看Julian。

眼角余光里Julian表情平静,只淡淡说了句,“你也有反应。”

说完他啧了一声,皱着眉毛俯身下来亲他。

这个吻极尽温柔之能事,舌尖似乎带着甜味,所过之处激起一路火花。

然后突然拉开距离,眯起眼睛再睁大眼睛看着他。

亮晶晶的琥珀色眼睛里倒映出一个满脸绯红的华港生,嘴唇带着水渍,眼里泛着薄雾。

假公主眉眼弯弯带着笑意,一字一顿地问:

“喜欢蛋糕裙是不?”

“喜欢长卷发是不?”

“喜欢水晶鞋是不?”

一边问,一边双手不停,华港生身上衣物件件纷飞,白皙的身体暴露出来,一如雪峰被拨开重云。

华港生脑子有些发蒙。半天反应过来心说不妙,这衰仔在记仇。

他身躯往后躲,假公主就向前爬。巨大的蕾丝裙摆在他身后波澜壮阔,气势汹汹。

那双手摸到哪里,火焰就烧到哪里。

他浑身发着汗,峰峦之间冰消雪融。

Julian长长卷发在他皮肤上扫来扫去,似春风拂过,挠得人心一阵痒似一阵。

忽然刺啦一声,他扯开了厚得像千层蛋糕的裙摆。

华港生惊叫一声:“这裙子好贵的!”

Julian不耐烦地说道:

“再去买!再去买!”

他被Julian按进了蕾丝的海洋里,然后那不带一丝脂粉气的身体压了上来。

胸口被舔得发红,再被手指碾过,才惹出一声柔软的呻吟,却又被他堵在嘴里,他咬紧他的唇,将他呻吟连着呼吸都尽数吞噬下去,他感到呼吸困难,本能地搂住贴上来的火热身体。

亲吻变成了不客气的掠夺,带着电流侵略他每一丝皮肤,他听见空气里火星砰砰炸裂的声音,一切被触碰的地方都在燃烧——那是Julian的呼吸,如日光一样炙热而滚烫,将他身体细细涂抹上情欲色彩。

每一寸,每一分,不留一丝空白。

被舌尖舔舐身体最敏感处的快感是直冲头顶的麻,刺激得他发出一声惊呼。

他只轻微挣扎了一下,就感觉自己被整个吞没,理智也随之被吞了下去。

世界变得模糊起来,华港生眯缝着眼,眼尾飞红,桃花盛开。

朦胧光线里他看见Julian被金发掩映的脸。血色从胸膛爬上他脸颊,红彤彤像天边火烧云,眉眼凌厉带着一丝狠绝,瞳孔里跳跃着金色火焰。

他抬眼看向他的的样子,简直要人命。

Julian才不是公主。他是嗜杀暴虐的恶龙。

守财奴恶龙爬在他的宝物上,现在要一口一口吃掉他。

“要吗?”恶龙眼中烈焰灼灼,喘息着问。

他不能拒绝,他的身体早已彻底融化在欲念翻腾的火海里。

他贪婪吮吸着太阳的气息,修长的手指从恶龙腰部攀援而上,抱住他宽阔结实的后背,手指下炽热身体如火燎般散发着腾腾热气,松开的束腰中间一道峡谷,两边丘陵起伏。

他的指尖带着欲望颤抖着掐紧他深深凹陷的脊沟。

雪山消融成水,发出要把一切淹没的邀请。

恶龙嗤笑,扣紧他的腰,挺身进入。
他弹起腰,眼前一阵发黑,叫声被阻在喉咙里。

恶龙闯入了他的世界,肆无忌惮地冲击着一切。身体被侵入时伴着酸胀的痛感,这疼痛又混合着焚身的情热,熊熊而起。他身体里也似藏了只贪婪的野兽,正被恶龙召唤苏醒,从骨髓深处撕咬着他的灵魂,欲望决堤而出,一溃千里。

他听到施暴者的喘息,施暴者的低语,温柔如丝绒;他听到自己的呻吟,甜腻得像正在发出勾引讯号的猫。

他在情欲里浮浮沉沉,仿佛溺水,被救上来,又再沉下去,快感像灭顶的潮水,要把他拍死,偏偏又令他甘之如饴。

迷迷糊糊中他失神地睁开眼,看见身上起伏的人,仰着头,脖颈的喉结很美。

他想要亲吻那里。

他抬起手穿过金色假发,插入Julian发间,将他拉近自己。

四目相对,他在恶龙的眼中看见湿漉漉的自己。

那眼珠像晶莹的琥珀,瞳孔中间一点黑,色泽向边缘越来越浅,最边缘是金色的光芒,像渐渐隐入迷雾的落日。

他又想吻一吻那双眼睛——他一向觉得好看的眼睛——此时带上了欲望,焕发出热烈光焰,格外好看。

他舔舐Julian喉结,听见他发出快活的呻吟。

埋在他身体里的部分温度骤然升高,快速抽动着刺激得他几乎要发出失控的尖叫。

然后他的嘴抖抖索索地向上,亲吻Julian的眼睛,再向下捕捉他的嘴唇,泄愤一般地咬住。

亲吻,交缠,舌头,犬牙,唾液,汗水,混合的体液,狂野的呼吸。

他几乎失去了意识,落入了无边火海之中,身体从里到外,都是一片火热。

像是被燃烧着火焰的箭贯穿了一万次,在每一次被贯穿中激烈地颤抖。

“我要。”他呻吟着,双腿绞紧对方精瘦的腰,恨不能将自己与他严丝合缝,寸寸熨帖。

“再来。”

恶龙低声嘶吼,带着烈焰一路狂奔,穿越丛林,冲过沟壑,大火将一切烧成灰烬。

他们像一对共同孕育在母体内的连体婴儿,赤裸而狂热地结合在一起,又像是一支并蒂双生的红莲,快感是火海中开出的妖异花朵。在耀眼的极光中,他们不分彼此,同时被包裹和被贯穿着,颤栗着哭泣,咆哮着冲刺。他紧紧抱住身上的恶龙,安抚他的逆鳞,恶龙张开翅膀,将他带上高空,穿越漫天星河。

烟花在他们身边朵朵绽放,然后落下。

所有的星星同时落下来。

落在明与暗,生与死,过去与未来之间。

***

*注:“再去买”的梗来自电影《黑金》

*裙子款式大概如下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七)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本章有很多伏线*

***

第二十七章

简介:My Funny Valentine

 

Julian站在镜子前,微微扬着下巴,华港生在帮他穿衣服。他十分小心地将他打了绷带的右臂穿进法式衬衫袖子,纽扣一颗一颗直扣到领口,然后低下头为他整理衬衫的腰身。

在Julian低垂的视线里,能看见他圆圆的后脑勺,温顺的发旋,头发软软的,像某种毛茸茸的小动物。

黑色头发衬出后颈的皮肤,真白。

心里忽然生出恶作剧的念头,对着他耳后吹了一口气。

他看着他亲爱的哥哥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了绯红色。

“别闹。”

少年发出得意的窃笑。“哥?”

“嗯?”

“你还记不记得昨天早上……那时候,我说了什么?”

昨天早上?昨天早上??

华港生的脸突然腾腾地红起来。

他当然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

 

像是经历了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绚丽迷乱已经散尽,他从天空的角度俯视下去,在Julian琥珀色的海洋里看见自己的倒影。

少年灼热的眼中跳动着细微的光焰,小小声叫他:“哥?”

“嗯?”

他闭上眼睛,似叹息般又轻唤了一声:“哥?”

华港生笑了,“怎么?”

Julian依然闭着眼,嘴角慢慢地勾上去,露出一个痴痴的笑容,声音有如梦呓:

“我死了。”

心口突然像被什么重物击中一样狠狠痛了一下。

他俯身下去,把他的头抱在胸前,像抱着一个赤//裸的婴儿,听着他的心跳从激烈慢慢变得平缓。

 

天光渐亮,华港生用手抚平衬衫和裤腰的褶皱,低声道:“记得。”

“好像你从前同我说过,朝闻道的意思。”*(这个朝闻道的来历在第七章)

“嗯?”

“如果昨天早上我就死了,我也没有遗憾的。”

“乱讲什么。”他直起腰来,替他整理衣领,拿下领衬,然后开始打领带。*(法式衬衫有领衬,黄铜材质,可以摘下)

“那一刻真是这么想的。”少年闭上眼,感受着脖颈拂过的柔软手指,“不过呢,回到房间里,看见你在我面前,就又有了新的念想,觉得要是还能做点别的就好了。”

华港生:“…….”

能把这样赤//裸的欲//望说得这样坦然,大概也就是Julian了。

还能用又露骨又天真的眼神把他看得落荒而逃。

 

“当时觉得死也值了,是真的,”少年的声音带着点怅惘, “可是过后不满足,也是真的。”

“所以说,人的欲望真的是无止境啊,一点欲望得到满足了,很快就会又有新的不满生出来。”

“不然怎么叫贪心不足。”华港生轻哼一声。

Julian笑着低下头,嘴唇贴住他耳后,用气声说道:“我只想你知道,当时我真的,死而无憾。”

华港生面红耳赤地转过脸来。

“一早说什么死不死的。”他眼皮跳了跳,没好气地说,“童言无忌。”

 

楼下响起汽车鸣笛的声音。

Julian用没有受伤的手臂揽住他,飞快地在他唇上啄了一下。

“我们该走了,到拉斯维加斯可有些路程。”*

(注1:洛杉矶到拉斯维加斯驾车大概四个小时)

 

他们在早晨九点到达拉斯维加斯,一个在沙漠中凭空出世的欲望之城。

车在长街行驶,风干燥而热烈,路边掠过狮身人面像、罗马宫殿、巴黎铁塔、金银岛,仿似梦幻中的国度,又像成年人的游乐场,华港生看得眼花缭乱。

经过一个十字路口,行人红灯转绿,他们缓缓停下。

路口突然斜刺里冲出一辆车,像失了控的疯马一般朝他们冲过来,直接撞上了他们车队的第一辆车。

被撞的车翻了个跟头,又撞向他们的座驾,司机反应很快,猛打方向盘向一边闪避。

耳边响起巨大的撞击声与刺耳的摩擦声,但他动弹不得,Julian已经扑在他身上,将他死死压在座位上。

随着玻璃爆裂的脆响,粉碎的玻璃哗啦啦扑进了车厢,但却没有一星半点落在他身上。

少年的身体将他覆盖得严严实实,他毫发未伤。

 

他们在医院逗留时间并不长,Julian除了后颈一道较深的伤口缝了七针——差一寸就是大动脉——其他都是玻璃碎片划痕,虽然不是重伤,但剪开衣服时满背鲜血令人触目惊心。

华港生情绪有些低落,Julian看起来却心情十分愉快,就连手下跟他汇报“尚不知是谁做的”时也全程带笑。

处理完背上的伤,换上陈小姐备用的新衣服,他们依然准时赶到了电视城。

在演播厅门口,他微蹙着眉,欲言又止。

Julian对他扬了扬眉毛:“哥,你好不好不要苦口黑面啦?”

华港生竭力舒展表情想挤出个鼓励的笑容,却又听见Julian低声道:“知不知道你皱眉的样子楚楚可怜,看得我都快起反应了。”

他满腔柔情顿时化作一句“扑街!”

少年偏了一下头,却并没有躲开他拍下来的巴掌——只是很轻很轻,落在脑后,“哥,我进去了哦。”

他目送Julian走进大厅。少年已经有了成年人一样宽阔的肩膀,像对张开的翅膀,合体的深色西装在腰部收下去,衬出他v字型的漂亮身段,修长的双腿走动时充满了力量感,美洲豹一般优雅。

灯光打在他身上,荆棘与鲜花在他身上,所有人的目光也在他身上。

 

华港生不受控制地想起了更多的事,久远到接近模糊——第一次见面时几乎要洞穿他的目光, “从来没人试过拒绝我”的高傲神气,夜深时分的推心置腹,酒吧外的决绝与撕裂,码头上寒冷的风——那似乎是,来自上一世的残念。

眼前这睥睨一切的骄傲少年,同时也是在玫瑰花园与他交换秘密的孤独男孩,是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蜷缩在冰冷水泥台上,把他名字握在手心的倔强孩子,是叹息桥下眼中闪烁着夕阳光辉的童话小王子。那只有他特有的宛若清晨森林的身体气息,那些充满了孩子气的试探的吻,那始终不变的狂热与天真的眼神,都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绵延不绝地重叠在他身上。

冷酷的,温柔的,脆弱的,疯狂的,失落的,得意的……所有属于他的,千丝万缕的情绪。

——我愿你一世平安……喜乐。(他想起自己最初来的目的。)

 

晚间他们去赌场,拉斯维加斯的夜晚永不眠。*(注2)

Julian在桌前闲闲下注,他运气奇佳,押甚么开甚么,很快引得一班赌客围在他边上起哄跟风,人一多,他身边保镖便神经紧张,华港生倒是被他情绪感染,放松了下来,手插着兜,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着他。

少年的西装脱了,漫不经心披在肩上,粉蓝色衬衫解开两粒纽,头发垂下来,十分倦懒。

但今晚的Julian神采飞扬。他嘴角有踌躇满志的笑意,手握大叠高额筹码,领袖群雄,大杀四方。

他浑身上下都闪耀着光芒。

就象是一颗燃烧的流星,散发着令人不可思议的能量,以一种致命的速度向神秘不可知的地方冲去。

这颗脱轨的流星,是否还可以回头?

 

短短一个钟,他在赌场内赢了十多万美金。他取过筹码交给陈小姐:“换成支票,给大家分了吧。”便慢慢走出去。

华港生走在他身边,听他说道:“你看,进来的人,赢了固然想赢多点,输了又想翻本,结果一直困在这里。”

其实,人生每个决定,每一步路,何尝不是赌博。

他知道何时进,何时退。所以他一直赢。

但他不是没有输过。他一生统共只输过一次,赌上了心赌上了命,输得那样任性而彻底。

这次,你不会输了。他温柔地看着他,心想。

 

他们走出宫殿门口,站在喷水池边,音乐声在关门开门中隐隐传出。

熟悉的曲调,是时下极热的《Mad World》*

天空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站在棕榈树下,耳边雨声细密有如私语,令人觉得安宁。

谁也没有出声打破这难得的静谧。

回到酒店,冲凉换衣,叫了食物,两个人坐在露台上看风景。远处是一片流动的金色光芒。

Julian穿了薄薄的白麻纱衬衫,趴在栏杆上,说:“月亮出来了。” 

少年仰起头看那一轮明月,脸上的孩子气激起他的爱恋,他从后面轻轻拥抱着他,将下巴搁在他肩上,小心地不碰到他伤口。

天空是紫蓝色的,月亮似一轮冰盘,四周朦胧一圈银色光晕。

屋内放着一支曲子,是Chet Baker 的《My Funny Valentine》*。幽暗低回的声音反反复复唱道:

“Stay little valentine( 留下来吧,我的小情人)”

“Stay Stay little valentine( 留下来吧,留下来吧,我的小情人)……”  

他们喝完整瓶香槟,等着天空慢慢亮起来。月亮隐入了云层。

过了良久。Julian将脸埋在他胸前,喃喃地说:“这是我一生人中,最快乐的一天。”

他睡着了。

你的一生还很长呢。他想。他用手指轻轻梳理着少年乌黑浓密的头发,再向下滑过他背上的伤痕。

前方荆棘密布,星月无光。

但我会陪你。

 

华港生在周日守着电视看了那一期访谈节目。

周日晚间7时整,屏幕黑下,跑表滴滴答答的走动声逐渐扬起,黑幕上出现白色方框,仿佛一本杂志的封面。

然后在方框中出片题和片头。杂志徐徐翻开。

Julian的粉蓝色衬衫和深栗色领带是他亲手打理,这套装扮让他在灯光下气色很好。镜头前的他流露出超乎年龄的沉稳,思路敏捷,反应很快,却并不抢他身边那个人——他在病房见过两次,Julian叫他Uncle——的风头,只在需要的时候出言。他的口音与BBC主持很像,每个音节都很清晰,尾音拖得很长,语速不紧不慢。

但是他们将投下巨石,激起千重浪。

那期节目的收视率达到了36%,也就是说,仅仅在美国,就有至少八千多万人看到了这期节目。

这是一个足以震撼太平洋两岸的重磅炸弹,集合了各种要素——政治、威权、黑道、谋杀——足以占据所有的头版头条。

美国与台湾的关系就此陷入谷底。

迫于压力,蒋经国不得不将蒋孝武外放新加坡,远离权力中枢,并宣布蒋家后人从此不再涉足政治。

之后,江南案终于进入了司法审判程序,定于两个月之后公开审理。*(注3)

 

此时已经是一周之后。Julian兴高采烈地表示,他终于不用趴着睡觉了。

华港生掀开他上衣,那些伤口已经开始结痂,一道一道紫红色在他背上交错出不规则图案。

“好痒。”Julian把头埋在鹅绒枕头里,闭着眼说。

“痒说明伤口正在长肉。”华港生轻轻抚摸他背上图案,觉得竟然很像一个星图。

“可是我痒的睡不着。”

“我给你涂点清凉油,好似有用。”

清凉油涂了满背,他咬着唇抱怨:“还是痒,兼凉飕飕。”

华港生失笑:“恕我不知道更好的方法了。”

“有的,”他在枕头里抬起脸来,眼中闪着狡黠的光,像一只小狐狸,“你可以做点转移我注意力的事情。”

“那要不要在背上刺个‘精忠报国’?疼起来就不痒了。”

“你好狠的心,”Julian哀怨地叹息,“不过要是刺你的名字我不反对。”

“你变态啊!”华港生大笑,习惯性地拍他后脑勺一下。

有人在敲门。他把毛巾盖在他背上,轻轻拉下上衣,“come on in。”

 

陈小姐走进来。“早啊Julian,你感觉好吗?”

他呻吟道:“No,我一点也不好。”

“你让我找的小孙,之前有人在淡水见过他,但是很快又失去踪迹。”

“我已按你说的放出消息了,要他回香港见你,但他一直避不出现。我来就是问你。”

“如果他还不出现怎么办?”

“那就发出江湖追杀令。”少年冷冷地道,“我已给过他机会。”

华港生正在拉百叶窗的手一抖,窗帘 “啪嗒”一声落下。

Julian听得皱了皱眉,慢慢放缓语气道:“还是,再找一找吧。”

“叫他来见我,我有话问他。”

 

华港生暗暗松了口气。

 

秋日上午的阳光照得人身上很暖,Julian眯着眼睛趴在枕上,突然说:“你会陪我去台湾吗?”

华港生:“你要去台湾?”

Julian道:“嗯,Uncle说董事长他们转到司法审判,打算去探视。”

“再有就是,让我跟我爸的老人们见个面。”

见面之后做什么?华港生想问,却忍住了。

“我……陪你去。”

他并没有告诉他,昨夜他睡着之后,其间曾有梦呓。

“妈咪,妈咪”,他喊。

声音十分稚嫩,像是回到极细极细的时候。

他坐在床前,凝视他的脸。妈咪不在了,你还有我呢。

我会一直陪着你。

 

 

***TBC***

*注1:CBS 60 minutes的采访录制可以在演播厅也可以在被采访者提供的场所,因为白狼在洛杉矶的餐馆在炸弹袭击案中遭到破坏,而且他们正好有事情去拉斯维加斯,所以直接去电视城录制。

(《60 Minutes》为哥伦比亚广播公司(CBS)老牌新闻杂志节目。自1968年开始播出,该节目制作精良,口碑上佳,是美国知名电视节目。)

*注2: 一般未满21岁不能赌博,不过黑帮肯定有办法所以就不要介意啦。

*注3: 关于江南案的影响力——历史有明流暗流,暗流有时比明流影响都大,江南案就是极大影响国府历史发展的暗流。

蒋孝武是江南案幕后主谋”这一爆料,直接导致小小蒋被“流放”新加坡,蒋氏家族政治绝嗣。之后蒋经国开放党禁与报禁,台湾开始民//主//选//举。所以也可以说江南案间接促成了台湾的民///主///化///进程。

 

作者说下一章转到台湾。洛杉矶剧情告一段落。

《My Funny Valentine》版本很多,我喜欢的这个Chet Baker的版本发行于1937年。(点歌名可以听)

《Mad World》。是Tears For Fears在1982年发行的榜单热曲。Tears For Fears是我很喜欢的乐队。(点歌名可以听)

关于举报/屏蔽和封号的一点碎碎念

首先,为占tag致歉,因为我这篇文跟任何一个同人主题无关。但是同时我觉得我要说的是和整个同人圈环境有关系的,所以希望大家能够谅解。

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是被封过号的。我进lofter是1月11日,被封号是6月10日。被封号当天,先是一篇清水文反反复复被屏蔽(其实几天前已经开始不断被屏蔽清水文),刚解完又被封,我一直在重复申诉解屏,然后,毫无征兆的,就提示封了我一个叶西的文集(只有一篇文),跟着就提示我违规封号了,一个晚上连续发生这些状况,如果不是被举报,只能说系统跟我八字不合。第二天,排了两个半小时的队才跟人工客服说上话,唠了一个多小时嗑,结论就是一句话:涉嫌色情不予解封——当时我气得,真是打算卸载app。吃了个饭,血糖升高,想明白了:我留在这个圈是因为我喜欢。所以我下午麻溜的注册了新号。(其实留下来第一是因为我心大,第二才是爱)

然后说到现在。我长驻的芦花,是个冷坑。封号前,大部分文点赞高的一两百,少的几十,重开新号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圈内也非常冷,基本是几个人圈地自萌抱团取暖。9月开始这圈好像突然热了,很多新粉进圈,热度也开始升——其实这热度放在热圈也是不算什么。但是之后,每次发新文就开始被屏蔽——只要有一点点暧昧描写就会被屏——也不是马上屏,一般是发了一天之后开始屏,甚至发一次,屏一次,四次五次的屏,比如那篇《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第一章。可是那些文,远远够不上色情的边。申诉的麻烦,大家都有体会吧?于是我就不断奔走在被屏蔽——申诉——解屏的路上,浪费了很多时间。(因为系统的迷之标准,运气好的能解屏,运气不好就没了。)

如果不是因为对这个圈还有爱,可能早就退了。

但是反复这样,心态有时候真有点崩。以前看到不喜欢的我会在群里吐槽,现在宁愿保持沉默;以前觉得更文开心,现在觉得还是口嗨轻松;以前啥都聊,现在更愿意静静苟着。

我常常怕我一开口,又是:今天我又被屏了……太负能量。

我在我的置顶贴说过一句话:文风这种东西,各有所好,你可以不喜欢,可以退出不看,可以屏蔽我,可以尽情吐槽,可以正面刚……欢迎批评,但是,请不要动不动举报。

“今天你举报自己不喜的作品,明天你喜的作品就会被别人举报。今天你因看不别人的言举报他;明天你就会因被别人厌恶而挂上镣铐。只有你不举报别人,刀才不知道要砍向哪里;只要别人不会举报你,刀就不会砍向你。”(这段我是引用了@一条鱼 太太的原话)

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不会举报任何作品和作者。即使我再不喜欢,我都不会去举报别人的作品。这是底线。

(当然,举报人格污蔑人身攻击我是赞成的,但这不是我这篇文说的范围;我说的是不举报创作,而非不举报造谣和辱骂)

 

同人这种夹缝求生的灰色地带,活着就已经十分艰难,同人何必为难同人?

(这话也不是我最先说的,不记得在哪里看过,如果有说过的朋友自己认领吧)

请给创作者多一点宽容。

就这样吧。

最后感谢几位朋友。在最冷的时候陪我一起自嗨的   @郑达乾   @我是棠棠呀 还有发现情况不对劲提醒我的  @阎舌 和 @极地东风  还有很多冷圈的小伙伴我就不一一圈了,感谢你们对一个又矫情又二的作者的包容和支持和帮助,谢谢!

  

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二)


***

本文前因与故事简介在此 【新文预告】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

年下。养成。纯甜向,中二剧情,不喜请点叉。

上一章  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一)

 ***

第二章 请做神的仆人吧!

 

华港生视角:我真倒霉。真的。

 

在故事还没开始之前,华港生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如果不是被意外所累,他的人生轨迹应该是:上港大,将来当个医生或者律师——总之是份相当体面的工作——走上……是不是人生巅峰不知道,反正他一定可以成为社会栋梁。

什么?你说他不像?虽然因为从小妈不在,爸不亲,长期食用垃圾食品造成体脂率有点高,华港生依然长成了一个眉目俊秀,骨肉停匀的美人美男子,昨晚在gay吧里的遭遇足以证明他的魅力值。

即使没能读成大学,投考了警校,他也是本届学警中最优秀的那一个。如果不出意外,他肯定会沿着正常的途径步步升迁,当然如果有几个重大任务立功受奖,他很快就能升到督察,高级督察,警司,高级警司……

警务处长就算了,但是退休的时候当上高级警司应该没问题吧。

可是现在。

欲哭无泪。

皮夹子掉落床上的声音在安静的早晨听起来格外清晰。他脸涨得通红,高举双手——因为不知手该放在哪里。

垂眼能看到少年毛茸茸的头发,又黑又亮。他头顶有个漂亮的旋。

少年的身体很热,在这小醉鬼又紧了一紧的温热怀抱里,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某个地方已经起了可耻的反应。

“一个没穿衣服的漂亮男孩子睡在你身上是什么体验?”

华港生今年不满二十岁。在他不到二十年的人生经历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应付。

他相信身体起反应只是每天早上例行的晨///勃,但是依然令他尴尬万分,如果此时那人醒来……

算了他也不用跳黄河洗了,直接跳维多利亚港比较方便。

呆如木鸡地维持着投降的手势过了半分钟,他决定——要先穿上衣服。

人穿上衣服之后,脑子都会清醒很多。

 

从睡着的人交缠的四肢里挣脱的艰辛过程没法细说。

该怎么形容呢?小醉鬼趴在他身上,就像……就像守财奴趴在他的金子上——他动作小心得如同拆弹,在引爆的风险中战战兢兢,等终于将自己的身体从那束缚中解脱出来时,已经满头大汗。

 

冲过凉的华港生愁眉不展地看镜子里的自己,继续着一早醒来没想明白的问题: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浴室很宽敞,有带按摩喷嘴的浴缸,黑色的大理石台面对着半面墙的大镜子——这人是有多自恋!他一边漱口一边腹诽。

昨夜兵荒马乱来不及细看,今天仔细打量,只觉此处精致得根本不像男人的浴室,漱口的杯子是水晶刻花的,洁白毛巾整整齐齐叠放在镀银的的篮子里,银色花瓶里香槟玫瑰很新鲜,应该每天有人换,墙上有几幅画,有些他也看不出画了什么,有些干脆是黑白的照片。

浴室整个色调倒是简单,只得黑白两色。清冷中隐隐有一丝……色欲。

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在浴室里的鸡飞狗跳,灯光与水雾里小醉鬼闪着金色的睫毛,湿透的黑色底裤包裹下的……

见鬼,他真的不到十六岁吗?居然有那么大!

直到一个冷水脸彻底清醒了头脑,他还是回忆不起后来的事情。

那段记忆就像被人用手术刀从脑中割离了一样。

 

怀着一种慷慨就义“死就死啦”)的复杂情绪,他走回了那个宽敞得接近变态的“卧房”。

 

少年依然保持着之前的姿势趴在枕上,清晨的阳光在他身上敷了层浅淡的金,米白色被单像一朵云堆在腰间,他肩膀宽阔而端正,裸露的上半身肌肉线条优美,从后颈到腰脊,是一条流畅好看的曲线。

正在他纠结着该如何叫醒对方的时候,少年的头在枕上转了转,睁开了眼睛。

那眼神是迷离的,像蒙了一层雾气,没有焦距。

然后他翻了个身,仰着脸——可能是不太适应明亮的光线,他眯起眼将一只手挡在额前,从华港生的角度看过去,是一个近乎完美的侧颜,修长的眉眼直似要没入鸦羽般的鬓角之中——从他微张的嘴唇里吐出一声悠长的叹息。

华港生的喉头不自觉地轻轻滑动了一下。是的,他“咕叽”一声咽了下口水。

“那个……你有没有觉得……”他鼓起勇气开口。

少年的脸转向他,眼神依旧茫然,“你是谁?”

华港生挺直腰背,清了清嗓子。

“我是警号12986学警华港生,家住九龙区秀茂坪XXX街XXX号,家中只有父亲和兄长两人……”

说到此处他突然打了个磕绊 “昨天晚上我在酒吧看到你喝醉,送你回来的……”

 “你?送我?回家?之后呢?”,他一脸懵懂,可声音要命的好听,清澈的少年音里透出一点沙。

“是。跟住我帮你洗澡……擦头发……之后我也不记得……是怎么回事就,睡着了……”

他声音越来越低,透出显而易见的心虚。

少年的手从额前往下滑到嘴唇上,长长睫毛扑扇着,一副“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做什么”的迷惘表情。

华港生只好自己往枪口上撞:“那个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我哪里都不舒服。”少年皱着眉心说,带着三分坏脾气。

后面三个字更是令华港生魂飞魄散,“疼死了。”

华港生的内心十分沉痛。

他作为一个警务人员的远大前程是泡汤了,恐怕还有牢狱之灾,但是更糟糕的是面前这个小朋友——他会不会因此留下应激创伤?

我本是维护社会治安除暴安良的正义化身,为什么会搞成这样?

虽然他不记得昨天晚上发生过什么,但是就凭醒来时两个人那种不可描述的睡姿,任谁见了都不会认为他俩清清白白,最低限度也是个猥//亵//未//成//年//人……

更不要说,在酒精的魔力下……天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酒能乱性啊!他决定从明天起戒酒。

但那都是明天的事, 今天他先要想办法现场补救,哪怕任杀任剐。

 

“这个我……也不知道怎么,我平时不这样,我不大喝酒,我……我……”他说了半天,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少年也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讲什么。他双臂撑住身子慢慢坐起来,往后靠在床头,挥了一下手,“我要喝水。”

华港生从椅子上弹起直奔厨房而去。

将水杯递到少年手中,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喝完水,放下杯子,又眨巴着眼睛问他:“有吃的吗?我肚子饿。”

 

华港生在厨房一边煮蛋一边走神,整理着脑子里的一团乱麻。

厨房里每样东西都干净得跟从没用过一样,不见一星烟火气。他不禁摇头。自小在公共屋村长大,邻居各户鸡犬相闻,每到晚饭时分,炒起菜来油烟直透客厅,四邻之间都知道彼此家里晚饭吃什么菜,虽然逼仄,却有股热闹的生气。有时候深夜无人的时候他起来煮车仔面,加入一个鸡蛋和肠仔,便觉得是无上美味。老华每逢出粮,也会多买两三样熟菜回家,豉油鸡,烧鹅,叉烧,那油渍的纸包亦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快乐之源。

在Julian的厨房里,他却只觉得……高处不胜寒。或许是楼层太高,城市的喧嚣都被隔绝在外,站在窗边望下去,车流与人群都是沉默的潮水,霓虹冷艳,夜雾飘摇,这高楼之上犹如孤岛。

 

计时器突然开始叫嚣,他迅速关火,看了一眼:五分半钟。水中再浸一分钟,就是这位名叫Julian.Lo——全名鲁德培——的小鬼要吃的溏心蛋。

然后开始煮咖啡。“黑咖啡,不加糖。”也是Julian的要求。

这小鬼一开始的眼神像个等待投喂的小动物般无辜,但等他应下来去准备早餐,马上就理所当然地开始提要求——一看就是习惯了别人的伺候。

至于他……父亲粗枝大叶,他长身体的时候半夜时常饿醒,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自己。

从橱柜找出咖啡杯和装鸡蛋的杯子,茶匙,在一个金属托盘上铺了张餐巾,他把托盘端进睡房。

Julian啜了一口咖啡,点头道:“好棒,你很会煮咖啡。”

华港生看他用汤匙敲着蛋壳,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心里忽然升起了希望:“也许……也许真的什么都没发生呢?”

他想从他动作中看出些端倪,又觉得死盯住人家太像变态色狼,只得垂下双目,从眼尾偷偷瞟他。

这小鬼长得委实漂亮,眉毛鼻子眼睛嘴巴无一不是恰到好处,只是轮廓太过锐利,看起来很不好相与。

此时他眉头紧皱,也不知是宿醉后的不适还是其他原因,也可能是天生的坏脾气。

吃完鸡蛋,喝着咖啡,他才像是刚刚想起他来一样看向华港生,两只眼睛似一对探照灯,上下扫视。

华港生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比自己小几岁的小孩看得浑身不自在,他忍不住抬手擦了擦额上的汗。

“你等一下要不要,去医院检查身体。”他问完这句话立刻咬到了自己的舌尖,疼得“嘶”的一声。

Julian面无表情看着他,像看着个傻瓜。

他忽然也觉得这个提议不妥,事关个人隐私,他他他……

过了一会,Julian淡淡地说:“不用,我有私人医生。”

“那……我等下去自首。”他终于十分艰难地挤出这句话。

身为警//察,知//法//犯//法,已是马失前蹄,但至少,绝不逃避法律的惩罚,是他内心的至高准则。

不料这次少年的回答非常迅速。“不行。”

“为什么?”

“你知道我爸是谁吗?”

他不知道。城中那些有名气的富豪他也没见过一个活的,更何况不常出现在报纸杂志上的。香港不缺有钱人, 多的是有钱但不想出名的富豪,这位姓鲁的小少爷家里或许就是其中之一。

“你去自首,明天八卦报纸杂志就都是我家的花边新闻。”

“不会的,”他竭力解释,“我们法律对未成年人有隐私保护……”

Julian嘴边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你看那些八卦杂志登的,哪个不是应该被保护的隐私?”

他一时之间竟无言以对。

过了半晌,他才期期艾艾地道:“我……我不知道昨天发生了什么……”

用力咬了咬牙,一鼓作气说下去:“但是不管怎样我是成年人,你是未成年人,现在这个样子,我要负主要责任。”

Julian定定看住他,似乎在等着他说下去。

但是他已经辞穷了。

“说完了?”少年低头又喝了一口咖啡,静静地将杯子放进托碟,身体向后靠,眼睛深深地看着他。

“你想,怎么负责?”

 “啊?”他的确,没想好,该怎么,负责。

 

十五六岁的青春期少年,又不比五六岁的稚童,一把糖一个玩具或许就能安慰得到。这个年纪的孩子敏感乖张,情绪多变,上一刻还是赤道下一刻便是南极,你根本不知道他们要些什么。

但华港生是个例外。

性情温和,待人宽厚,好学上进,从不惹事,亦从来不会提出格的要求。马路亮红灯的时候,即使是深夜无人,他也会坚定地站在空荡的路口等绿灯。而去酒吧这样不甚高尚的地方,亦完全是为了工作。

他近二十年的生命里,唯一的妄念和奢求,就是每个月登在报纸上那方小小的寻人启事。

在他看来,Julian与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富家少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怕是从不知人间疾苦。他要什么?他想什么?他更是难以揣测。

 

华港生屏住呼吸,直把自己憋得快要窒息了,才颤颤巍巍地吐出一口气。“你想怎样?”

少年的眼睛眯起又睁大,眼睫交错中星芒闪动。

 “做我的仆人吧。”

华港生一口气差点呛住。他定睛看着少年的表情,想确认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只需要两个月——我回来过暑假,过完暑假我就去美国读书了。”

“陪我两个月?”

“可是,我是警察哎。”华港生觉得这个要求有点匪夷所思。

“我知道。”

华港生低下头看着自己的鞋面,“我……我我还是去,自首吧。”

少年的笑容忽然从脸上消失。他垂下了眼睛。

“我没有朋友的。”他低声说。

“我也没有妈妈。爸爸永远都在忙,根本没空理我,11岁他就把我一个人丢去美国读书。”语气越发轻怯。

“那些白人小孩觉得我好欺负,在暗巷里堵住我打我。”

港生有些动容,“那你怎么办?”

“以牙还牙咯。”他伸出手将垂在额前的头发往后梳,露出一个有点孩子气的笑容。“虽然每次打完架之后我都会哭,可是我发现只要够狠,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我。”

华港生看着他,忽然想起许多年前的自己,在后巷被街童欺凌,带着一身的淤青回家,不敢跟父亲说,只在深夜看着报纸上的寻人启示默默流泪。

Julian透过指缝偷偷瞄了他一眼,明显感觉到了对方的松动,他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发出“哎呀”一声。

华港生吓得险些掉魂,他站起来俯身过去:“你是哪里?不不不舒服?”

“没什么。”少年声音听起来很虚弱。

华港生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安慰他。 “我……”

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没有妈妈。

但是嘴张了半天,一个字也出不来。

Julian突然伸出一根食指竖在自己的嘴唇上:“别说了。Sir,我懂。”

他摇摇头,又缓缓地低下头,然后有点酸涩地笑了一下。

“你走吧。反正我也习惯了一个人。”

 

华港生在走出那扇门的时候,内心比早上起来还要沉重。

临走前Julian郑重地感谢了他,绝口不再提早上两个人尴尬的场面。也没说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很有礼貌,有些柔弱,有些害羞,客气得要命。

华港生进了电梯。

这孩子并不像昨天看到的那样飞扬跋扈,他想。不管他有什么缺点,他至少很有礼貌。

 

搭电梯下楼时,他甚至有些后悔,觉得自己不应该这样生硬地拒绝他。

华港生咬着嘴唇,一边走一边自我催眠:“我为什么要答应这么离谱的要求?就因为我是成年人,他还是个孩子?没错这件事责任的确主要在我……但是我是个警察……我犯错了我可以去自首,没理由答应他这个要求啊……再说我也没时间陪他……哎他看起来真的很脆弱,我总该做点什么弥补一下吧?……不对我走的时候他好像脸色不对劲……他昨天不是胃疼吗?今天难道也是?……”

 

等华港生拿着新买的牛奶回到那扇门前,发现门竟然是虚掩的。

“我走的时候忘了带上门吗?”他有些迷糊。

也许是吧,走的时候心情十分混乱,一时疏忽了也是可能的。

 

少年在客厅沙发上,身体又缩成小小的一团,下巴也完全埋进了衣领里。

电视里放着一个自然纪录片,一群企鹅将要迁徙。

他走近他,见他一头一脸的汗,眼睛闭着,脸色苍白,身体的起伏非常轻微,像是……死了一样。

华港生轻轻扶起他,听见少年哑声说:“疼。”

他想起昨天吃过的药,跑去床头柜子上找到药瓶,倒在手里,一只手拿着杯子递水给他。

Julian喝了一口水,直接把头凑到他手掌,伸出舌头卷走了他手心里的药。

温热的舌尖快速扫过他手心,灼热的吐息虚虚地掠过指缝,令他头皮一炸,耳边一阵轰鸣。

他像触电一样,缩回手,好一会才结结巴巴地开口。

“其实,我,很想,帮助你。”

少年突然抬起眼睛,他的瞳孔是通透的琥珀色,澄澈明净,像是被遗弃的猫,在用眼神告诉你它的悲伤。

华港生听见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重重地跳了两下。

过了片刻,他才按捺住自己起伏的心绪,推了少年一下,低声说:“你去床上睡吧。”

 

Julian按住他的手,摇摇头。少年的表情很是倔强。

华港生仔细观察着他的脸色:“我给你热杯牛奶好不好?”

Julian又摇了摇头,好一会,他才深深吸了口气,眼睛半睁,看了华港生一眼,挥挥手说:“别管我了,你去吧。”

 

华港生默不作声,去床上拿了毯子,披在他身上,又走到厨房,把牛奶小火热好,端着托盘出来。

 “趁热喝,喝完就好了。”

Julian默默地喝完牛奶,华港生走过去收走了他面前的托盘,“一会我要去值班,晚点回来再说吧。”

 

少年裹着毯子靠在沙发中,纤长的手指轻轻拂过嘴唇,抹去唇上的奶渍。

他微微低着头,眼色从细密的睫毛下飞出来,由低处往高处飞去,在华港生身上丝丝扫过。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脸显得更为尖削,有一种小狐狸般的俏丽。

嘴角带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为着心里一个小小的阴谋浅笑。

他把这个称之为:期待的快乐。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