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误(民国AU)(六)

第六章

简介:踏莎行

***

宣统二年(1910年)除夕之夜,整个西关一带的商肆,都听见了惊天动地的爆竹声,直到午夜方停。

有外国来的商船,不知是什么规矩,好奇询问,被问的答道:“那是万代商行的爆竹,破旧迎新。”

“万代商行?以前从未听过。”

“就是原先的万冠酱园,已开到八家分店,因进出货物需要,便自己办了商行。”

“去年不是还听闻要破产?”

“这就要从一年前讲起了。”

一年前,华港生用一封信,切断了与自己想象中勾勒过无数次的新世界的一切联系。

命运——是他自己——手起刀落。从此,新世界和他再无瓜葛。

现在,他要面对闻所未闻的债务,病倒在床的父亲,各有难处的债主。

从前他喜欢看戏——戏里头有的是悲欢离合,爱恨情仇,生生死死,恩恩怨怨——看时只觉得新奇,却不知有一日,自己也变了戏中人。

“请给我十日。”他对所有人说,“十日之后,我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十日之后,关于“调处息讼”的茶会,在南华路的三如茶楼举行。

南华路临着珠江,茶楼厅堂既高且深,四面长窗通风,凭栏可见开阔江面。

万冠酱园第三代的年轻老板,穿着青色杭纺长衫,玄色缎鞋,安静地坐在茶台边——那是张极大的花梨木镶大理石台面——上首端坐着公议人,另一边是债权人代表。

与他脾气倔强的父亲不同,华港生身上呈现出某种温柔而忧郁的特质——单薄的身体,单薄的眼皮,长睫毛朦胧地遮住眼睛——但他抬眼看人的时候眼神清亮,神态稳重,又让人不敢轻视。

最特别的是,他没有辫子。短短的发茬有种与他自身温和气质极为矛盾的叛逆感。

所有人都在想,这么大一笔债务,这么年轻又这么没有经验的一个少爷,能得出什么法子呢?

广东民间, 以“调处息讼”解决债务纠纷的传统由来已久——民间宗亲、 地方士绅都可出面调解,行会亦可通过 “同业公议”加以调处——调处无效,才有官府介入。但因官商隔阂、钱债讼案无法可依,执法不力,愿报官者寥寥可数。

多数时候,广东人更愿意相信族人、亲邻、乡保,和约定俗成的习惯。

第一种,是“摊帐”——债务人负债过钜,以所有财产摊还,谓之“摊帐”——也就是破产还债。多数允许债务人“酌留财产,以资养赡”,然后将余产和盘托出,由债权人公议分配。

若债务人财产不足偿还全部债务,评议员会斟酌两方情状,使债权人作可能之让步——所谓:两造各让一步,以求事理之平。

但从债权实现来看,“摊帐”通常以债权人亏损、不得不接受减成折偿的方式了结债务。

“所欠款项,共计一百二十万,债务人质押资产合九十六万,下欠廿四万,主张免息减成……立“兴隆字为债务停止契约”(等到有钱后,再行偿还)。”

第二种为“期条 ”。

“……因一时不能偿清,着先交付四十万,其余八十万另立偿还债务期条,准予债务人续行开业。期条以十年为期,每年按八万分还,归为破事不能有息(作为破产债务,不能有利息),是为让利不让本,债权人着债务人将原本归清即可。”

“……”

话说到如此地步,债权人代表都明白今次折本到家了——但也知道公议人所说皆是实情——毕竟比起信誉破产的铁路公司,这样的处理已经算是有纹有路。

在四周嘈嘈切切的低语声中,华港生慢慢站了起来。

“以上都是惯例,但我还有一条路,不知是否可行。”

公议人向他伸手示意。

 “你且说来听听。”

“咸丰元年(1851年),先祖父于佛山福贤路购房20间及空地,起始创业,至今已过五十年。”

座中诸位听见又是华氏祖先创业史,差点打起哈欠——这个故事老华已经讲了无数遍,众人耳朵都磨起了茧。

但他只说了这一句,便低头在衣袋里抽出一份簇新的折页来。

“我简要讲一下近二十年的发展:同治十三年 (1875),花银8000两于福禄路置地六亩余,并房四十八间,此为第一次扩大规模;光绪二十年(1890),18000两购入福宁路土地9亩余,专事生产双酱;光绪三十二年(1906),在永安路购买土地5亩5分,作为晒酱场,以补福贤路酱坊晒场之不足……”

“……至光绪三十四年(1908),酱园总资产657613两,有酱缸3000只,年产豉油1943缸,豆酱面酱(双酱)216缸,米醋30缸。年收达896462两。”

收起折页,他又在茶台下拉出一个黄杨木箱子,拔去铜锁——里面是一本本毛蓝布面的簿子。

“这里是自光绪二十九年来,酱园各项财务收支,年盘总目,历年分彩。可以证明,五年来酱园盈利逐年增加,刨除各项开支,平均每年都比之前年增长近一成之多。”

两个伙计将打开的箱子搬到茶台之上。

中国传统商号向来有不公开内部事务的习惯,像他这般将一应账簿通通摊到桌面上来的,前所未闻。

现场气氛却安静了许多,或许是看到了这位少东家的诚意,大家屏息静气地等待着他说下去。

“当下民间经济有个矛盾:有钱者无生意可做,精工艺者又缺资本。手中有闲财的所投无非是典当钱庄, 贩鬻百货。凡此各业, 又因趋之者众, 无大利益, 或且折本。”

 “而酱园行业,虽然投资大,但风险小,利润高。近年来许多行业都受洋货冲击,酱业却并无相应洋货与之竞争,反因为出口更见增益,可说是极佳的投资选择……”

他头先还说得有些小心谨慎,越到后来,语气愈发笃定,眼睛也越来越亮。

“我的提议,便是将所欠付款项转为酱园商股,依大清《公司律》第 25 条*,以库平银十两为一股,合计作十二万股。此项股本于大清银行开户,并随给各股东股本执照一纸,同银行存折为凭。每年盈余,分作十三股, 提三分作公积, 其余皆归各股东照股分利。”

“至于股本利息,定为一分官利, 另立利折。各股东带股本执照,可按季支取。”

终于有人发问:“我们又不参与经营,股东权益如何保障?”

他点点头说:“这一点我在招股书中有写明,每年分春、夏、秋、冬四期结账, 以西历三月底为首期, 六月底为二期, 九月底为三期, 十二月底四期。每期清帐,都有股东大会, 由总行将四期之账汇总交由会议,保证一应账目清楚明白。” 

他从袋中掏出事先备好的招股书,态度郑重地一个一个呈上。

“招股书中说明,先以一年为期,若是一年内不能兑现招股书上之承诺,破产摊帐,绝无二话。”

“但我相信,以目前盈利趋势来看,五年之内,连本带息即可还清。届时各位股东或者退股,或继续入股,或添股,悉听尊便。”  

堂内静了片刻,响起鼓掌声。

“好。一口气竟敢集股一百二十万,就连当年大清轮船招商局,也未有这么大手笔。”

说话的是上座的公议人。

江孔殷,南海望族,废科举前最后一届进士,曾任翰林编修,人称“江太史”。(注:粤人谓点翰林者为“太史”)。

请他做公议人,是财叔的主意。

“光绪三十三年,岭南盗匪为患,朝廷钦放江孔殷广东清乡总办。及至返粤,他联合士绅以铁腕手段剿匪,大杀三合会众六十日——最多一日连杀108人——盗匪之风因之得以压制,江太史威名响彻岭南。”

此人个性慷慨不羁,广结三教九流,身份亦绅亦商,是广州政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

“所以有太史公坐镇,场面应该不会出大乱子。”

江孔殷慢慢翻看招股书,未几发问:“你这,算公开招股么?”

华港生愕然抬头:“啊?”

江孔殷又说:“如能公开招股,那便最好。”

楼梯上突然响起来吱吱呀呀之声,有人正在上楼。

竟然是每次见面都没给过他好脸色的梅映雪小姐。

梅映雪今日穿一身旗装,头发整整齐齐梳在后面,像个女学生——他想起阿青说过,阿雪其实读过书,还是有名的书院。

广州风气开通,女子读书并不出奇,只是她偏爱唱戏,还唱成了角,就只能说是梅家对这个独女过分娇纵了。

“听说有人招股,我代表父亲前来投股。”

她向他走过来:“十两一股可是?我入两千股。”

华港生还在惊诧中。

她又说:“需要律师么?我带来了。”

招股的事情得以顺利进行,一是亏空过半的广东铁路公司股票早已形同废纸,而摊帐与期条之法都亏蚀甚多,远不及他提出的条件诱人;二是梅映雪这第一注两千股带了个头,除去两名因是同钱庄借贷买股票的人收回各自款项之外,其余人都签约入股。

西关的报馆也不知如何得知消息,来了不少记者拍照,说是记录民间第一次大规模招股。过后他买了《广州总商会报》及《羊城日报》回来看,照相中所有人均咧开嘴笑,只得他神色凝重,眉头不展。

但他终于还是睡了这十天来的第一个好觉。

回过神来,他又准备了礼物,带了全帖,去一一拜谢相关各人。

“这次你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江太史笑说。

他苦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那也不简单了,古往今来成大事的人,哪个不是有点运气,又得贵人相助呢,最要紧还是你自己醒目。”

宣统元年(1909年)的十月,对华港生而言,是受命于危急存亡之际的秋天。

10月2日,中国自建的京张铁路通车,全长380华里。主持修建者——铁路工程专家詹天佑——正是三十年前的留美幼童之一。

两天之后,铁路大臣张之洞殁于任上。这位毁誉参半的晚清名臣身后掀起的滔天巨浪,改变了无数人的一生,也包括华港生。

只是他没有想到,在那以后,还会有更多命运的激流等着他——而这一次,竟是所有关口中最平稳度过的。

这一年的年底,所有股东都收到了分红——近乎异想天开的招股计划让酱园不但起死回生,更扩大规模,成为业内翘楚。

广东商界的前辈这样说道:”万冠的振兴,是赌出来的。”

不管愿不愿意,他莫名其妙地成了一颗商界新星。

公元1910年,清宣统二年,公历平年,共365天;农历无闰月,共354天,是无春之年。

很多事情在这一年发生。

正月初三,广州东北郊燕塘新军军营三千新军起事,旋即被镇压。

次月,沿江路的襟江楼开业,以女伶唱戏闻名羊城。

3月7日,霍元甲的学生陈公哲等人在上海成立精武体育会,首批会员73人,在日后成为反清骨干。

与此同时,新的大舞台又在东堤破土动工。新舞台设有两千多个座位,外形模仿上海天蟾大舞台,重楼复阁,极之富丽堂皇——但这座大舞台,终没有等到完工的那一天。

4月23日,汪精卫刺杀摄政王载沣未遂被捕,震惊全国。

6月5 日,官商合办的大型博览会——南洋劝业会在南京举办,宗旨是奖劝农工,振兴实业。万冠作为广东省农工商界的代表参加了这次展会。

那也是他第一次去到南京。

9月14日,报纸刊登了霍元甲去世的消息,此时距精武体育会创立不过半年。

10月1日,广九铁路在罗湖举行英段通车典礼,自此,从香港到广州的旅客,都可以从九龙登上火车,途经油麻地,沙田,大埔,大埔墟旗,粉岭五站,再由罗湖过关。*(注1:中英商定,以罗湖桥中孔第二节为界,分为华、英两段,英段铁路从九龙尖沙咀到罗湖桥,中段铁路从罗湖桥至广州大沙头。)

这一年,立宪呼声越来越高,各省请愿此起彼伏, “革命”之势如火燎原,大清江山岌岌可危。

只得广州,依旧是灯红酒绿的广州。

内阁立宪就如台上大戏,谁上了台,谁下了台,左不过角色行头换来换去。

闹革命也罢,不革命也罢,广州人戏照睇,茶照饮。

东堤夜夜笙歌,日日箫鼓。戏台上的红伶,穿着金翠迷离的戏服,“呛呛呛呛”登上舞台,把靴底一亮,水袖一甩,便赢得满场彩。

只是他许久没有去戏院,也没再听过阿青的戏。

转眼便是除夕夜,家家户户照例张灯结彩。

他正站在院子里招呼人挂灯笼,听见财叔唤他:“有人找你。”

前院立着粉妆玉琢的一个美人,黑色大氅,银色簪子闪闪发光。

“阿青?”

阿青转头看着他笑道:“今天除夕,陪我行花街好不好?”

广州人爱花。每逢年暮,双门底的年宵花市从小年夜(腊月廿四)直到除夕,开足六天。岁末新年逛花市,是过年不可少的习俗,雅称“行花街”。

这一夜城开不闭,任人进出,到处充满烟火香味,油味与酒味,在这些温暖迷人的香气间,流动着烟雾与笑语欢声,孩童成群结队提着灯笼游逛卖懒——满城都是这样的孩子,东边到东山,南边到长堤,西边到黄沙,北边到观音山——一路走一路唱:“卖懒,卖懒,卖到年三十晚,人懒我唔懒——”

时有焰火升空,灿若星河,如明如灭,映出一个火树银花的不夜天。(*注2:卖懒是广州旧时习俗。在年三十,小孩子会提着红灯笼出街去边走边唱“卖懒”, 取意把懒惰卖掉,求得来年勤快。)

此时的双门底人山人海,灯火盈市,桃花、吊钟、水仙、银柳、腊梅、菊花、剑兰、山茶、芍药、金桔……挤满城根街衢,如云如霞,弥望不绝。岁末寒风吹来,人影、花影、灯影纷纷摇曳,灯月交辉,花香袭人,一时间令人分不清春夏秋冬,幻境现实。

广州的天气,再冷也不过如是了。

但听说美利坚不是这样,那里到了冬天,全地结冰,雪落三尺,要生火取暖的。

他的思绪突然就飘飘摇摇,不知飞向了何处。

有人在说:“这株桃花真的好衬你。”

他回头,阿青站在一株桃花下。桃花开得鲜艳,像一片红云,映得她脸颊绯红。

“你看对吧?”花店老板又说:“桃花添运,我保证这是整条街最靓的桃花……”

他买下了那株桃花,让人送去八和会馆。

除夕下半夜,雾气从江里蔓延上岸。会馆门楼白茫茫灯光下,立着一个高挑的身影。

梅映雪看着阿青上楼,然后回过头来对他说:“我们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戴了一顶有面纱的帽子,雪白的脸在黑色网纱背后显得朦胧,红棕色瞳孔蒙着一层薄雾。

他没有想到梅映雪竟会有求于他。

虽然于情于理,他都十分愿意相助,但她请求的内容还是令他有些诧异。

“你说?让我娶……阿青?”

“不是真的,只是走个形式。”她双手交叉,似是十分为难。“权宜之计。”

“那是?”

“有人要纳阿青为妾室,阿青不肯……为了拒绝他,便说她早就定了亲。”

“是什么人?”

“现任广州将军。”

广州将军孚琦,时任广州副都统,署理广州将军,实握粤桂驻军大权,其品秩仅次于两广总督。

在旁人看来,广州将军要纳一个女伶为妾,实在是寻常不过。

他低头沉吟,又听见梅映雪在说:“我知道这件事比较突兀,你可不可以走一个纳妾的仪式……”

“不,“他抬起头来正色道,“这事我应了。”

“既是婚娶,自然要堂堂正正,三书六礼,不能委屈了她。”

“我会以正妻的仪式迎她进门。”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婚事,老华倒是欢喜得很,也丝毫没有对他们的“私定终身”有所介怀。

阿青父母都已故世,八和会馆就是娘家。两家缔姻,用的是”金玉如意传红”——男家用金玉如意压帖,女家用顶戴压帖——提亲,问名,订婚,随后是过大礼,派喜饼,定下嫁娶之期,又在报纸上登载消息。

联姻的消息连刊数日,整个广州城都知道了这桩喜讯。

可能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做的理由。

似乎从放弃留学那天开始,冥冥之中,就已经注定了他今后的路——继承家业,结婚,生子,再将这份家业延续下去。

认命吗?也没有什么不好。

只是,今年他已廿三岁,说亲的媒人络绎不绝,都被他以事业为由推掉。

怎么可以同一个从未谋面的陌生女子度过一生?

这是他面对这巨大的命定波澜时,最后的一点挣扎。

他也说不清楚,这是在帮阿青,还是帮自己。

——用一个昭告天下的形式,断绝其他的一切可能。

从此他们都拥有了,不被人侵扰的自由。

婚礼定在三月廿九,公历4月27日那天。

广州迎亲向例是日中或午后。正午时分登轿,一路鼓乐喧天,又经历拜堂谒祖,三跪三叩,各种繁文缛节,等到了开席的时辰,已经是申时末尾,暮色将临。

所有人都听到了那声巨响——像是平地一声惊雷。

在那之前,其实已经隐约有枪炮与螺号声传来——先是某一处,接着在广州城的四面八方——次第响起。

既然是良辰吉日,想必这天办喜事的不止一家,所以四处鸣炮也未可知,大家这样想着。

可不能耽误了拜堂成亲的大事。

但那巨大的轰响震得桌上的杯盏都跳了起来,地面也似乎在摇晃。

有人跑到厅外观看,发现东南方向的天空闪着不祥的红光。

“打仗了,打仗了!革命党攻进总督衙门啦!”出去打听的人奔跑着大声发布消息。

辛亥年三月廿九日,公历4月27日,一支仅仅一百多人的队伍冲进了总督署,两广总督张鸣岐仓促逃往水师提督衙门。

他们那天看到的红光,就是焚烧总督衙门的大火。

而在那个并不寻常的夜晚,人们照例完成了一系列乱七八糟的繁琐礼仪,开始送入洞房的流程。

一根大红绸缎带子,一头是新郎,一头牵着新娘,身后簇拥着来自佛山与广州的七亲八眷。

从拜天地的厅堂至洞房,要经过一个花园。长的巷道,高的山墙,园内花草依照着佛山老屋的格局种植,栀子,茉莉,白兰,素馨……院中那株钟花樱早已过了花期,但他还是习惯性地抬头望向树梢。

远处此起彼伏的枪声与炮声,像旧历年的爆竹连绵不绝。身边是依然没有停下来的鼓乐之声。

他眯起眼睛,似乎看到了火焰、硝烟和血色,听到了厮杀声,爆炸声,木头的破裂声,大厦的崩塌声。

在被火光映红的天空下,一个人出现在长长绵延的山墙上。

忽明忽暗的亮光勾勒着他黑色的修长身形——山墙高低起伏,他却似乎如履平地——像一只矫健的豹子,向着花园的方向,奔跑过来。

仿佛是在梦里。他站在樱花树下,抬起头,看见繁花丛中闪亮的孩子的脸。

他想唤他名字,可是发不出声音。他伸出双手,想要把那只风筝——那薄如蝉翼的蝴蝶——接住,风筝却飘飘摇摇着,又回到了天上,越飞越高,越飞越远,直到变成天空中又黑又小的一点。

那个人,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最后他站立在高高的院墙上,微微俯身,像是要跟他打招呼。

一道雪亮的白光突然划过夜空。那黑色的身影晃动了一下,一头栽了下来。

风筝从空中落下。

他本能地伸出双臂冲了上去。

冲击的力量使他踉跄着坐在了地上。

浓烈的血腥气,枪弹的硫磺味,被火烧过的焦土的味道。

风筝落在他怀里。

那样轻,一点声音都没有。

***TBC***

作者说:拖了半年,阿培终于出场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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