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反塘西拉郎8

第八章

不管明天我在哪里,今天这里就是我的归宿。

——《平凡的荣耀》

陈琛,性别男,生于公历1987年12月12日。1992年10月7日下午4时左右被发现于西铁元朗站内晕迷不醒,送医后不治身亡。尸检结果显示体内氯胺酮过量,导致呼吸系统抑制窒息死亡。

“琛仔是我的第三个孩子,”陈方慧珍女士很平静的讲述出来,“他的哥哥姐姐都很正常,都是聪明漂亮的小孩。但是琛仔出生不久我们去医院确诊了他是弱能儿童,他注定不会是个成绩优异的学生。不过没关系啊,因为爸爸妈妈哥哥姐姐嬷嬷都爱他。他一直很快乐也很乖巧,从不惹事,是我们全家的小天使。”

陈方慧珍停下叙说看着景声,这位女士实在教养良好,不会借着悲伤一径叙说来发泄情绪,她会照顾景声的反应以免对方反感。景声点点头:“如慧珍女士所说,我相信琛仔是个快乐的天使一样的孩子,我有看过他照片,你们母子很相像。”陈方慧珍女士深深地看住景声:“他头脑不灵活,但是他很乖的,非常非常乖,胆子小小的,绝不会和不熟悉的人私自离开。他嬷嬷离开去取水的时间,他就不见了,当时公园里人并不多。”

景声向后靠住椅背:“所以您怀疑什么?”

陈方慧珍女士淡淡地扫了一眼景声办公桌最上面的报纸,那是今天的《亚洲华尔街日报》,头条就是蒋氏集团的大幅会商照片。“我丈夫是在香港港税局工作,最近在和上司二次审核蒋氏集团提交的财务报告。他们的利得税报表一直没有通过。”她停了停,转换了话题,“嬷嬷说,她有隐约看到带走琛仔的人,很像他幼稚园的一位老师。”

—–“琛仔读哪所幼稚园?”

—–“星辉启智幼稚园。”

景声前倾了身子双肘支住办公桌面,巷子口那个怯生生的孩子声音,冰珠一样泠泠地在他脑内回旋:“叔叔,我读星辉幼稚园。”“叔叔,我读星辉幼稚园。”

“……sir,刘sir?”

陈方慧珍女士在叫他,景声回过神来,看住对面失子的母亲,尽量沉稳缓和地陈述警方的观点:“慧珍女士,您刚才和我讲到的我都有记在心里,并会整理成会面报告转交警方相关部门。但恕我直言,您所有的叙述和揣测并没有实际的证据作为支撑,我们无法据此立案来调查琛仔的死因。希望您能理解。”

陈方慧珍女士愣愣地,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她用手捂住脸闷闷地声音从指缝里传出来:“我知道呀,我知道我说的一切都没有什么用。可是我的琛仔,他真的很乖很乖,他真的是无辜的呀。”她大声啜泣起来,情绪迅速失控。景声打了桌面电话,叫过隔壁的女警员,温柔地搀了哭软的陈方女士离开办公室。

走廊里的哭泣声越来越远渐渐听不到,景声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里盯着门口出神,也不知过了几个钟,一阵啪啪的拍门声将他惊回魂,“哇,大白天的你在这里思春,什么样的美妞啊你为她搞成这样?啊天爷我们CID第一帅哥啊,居然给人打成猪头?”狄晖捧住景声的一张伤脸上看下看,惋惜不绝。景声左拧右拽好容易从他手里抢出自已的脸,退出一段距离才问:“晖SIR?你怎么有空来我这里。”狄晖大咧咧坐到他办公椅上乱翻了一阵儿,才找到一支笔:“我刚去了PTU见个朋友,需要来关系科填个报表,狗屁大的事情也要填表烦死个人。顺便来看看你喽!你最近可是大大有名。”

——-“我做咩事啊有名。”

——-“外面都传你跟塘西的古惑仔抢个妞给打成这样。看不出来喔,景声你这么有血性!哪个妞?晖哥帮你抢回来!”

景声抱臂坐在办公桌上,对自己的名声一阵无语。他看了看狄晖填的报表,摇了摇头:“你全填错,一定打回来重填的。”狄晖把报表扔到他身上:“你帮我填,烦死我这些东西!”景声执了笔帮狄晖填表,一边问他:“晖sir你在PTU有朋友?”

——“有啊!”

——“能不能帮我跟隐形战队,借辆专用车?”

狄晖蹭地窜过来:“借公车私斗啊?阿声你可以啊!没问题,我找人搞夜车。”“晖sir啊,我不是要抢妞,我要查案子。”

景声的脸恢复完全需要时间,世上没有“还我漂亮拳。”他在科里没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做,都会正常时间下班,比较清闲。别人清闲了很开心,景声不可以,他一闲下来就满脑子玉面朱唇,他连何超头发丝和肌肤的触感都记得,这很要命。此次诱童贩毒案件不归公共关系科管,但他准备私底下利用自己的业余时间查。

一名不到五岁的幼童体内超量的氯胺酮,两次被提到的星辉启智幼稚园。没有证据表明陈琛的死亡是蒋氏集团报复杀人,张世杰眼下是蒋氏集团的法务代表和红人,可以央他留心这条线索。氯胺酮,俗称K粉,K仔,欢场里很受欢迎,是摇头丸的最佳伴侣。这种毒品容易引起性兴奋,并有屏蔽痛觉和放松肌肉的作用,医疗上可用于小儿麻醉,氯胺酮易成瘾且对中枢神经伤害巨大。观音婆那边的药他无心再查,但星辉这条线索,应该是观音婆有意透给他。

可是一家声名远扬的启智幼稚园,和贩毒集团能有什么关系?景声没有亲朋好友在这家幼稚园工作,无法得到内部消息。他用最笨的法子,就是场外监控。每次幼稚园开园放学,他都会抽时间远距离观察记录。这家幼稚园主要招收弱能儿童,费用不低,所以一部分家长为了凑学费打长工,不得不把孩子寄宿在园内,园内有个很漂亮的宿舍楼。不住宿的孩子则由家长入园离园正常接送,放学时,小朋友们排排队跟在笑容满面的老师们身后,一个一个被老师慈爱地小心地送还到家长们手中,园门口师生家长其乐融融。

景声连续观察了一个半月,没有任何异常迹象,反倒快被有爱心的老师们感动到了。每个礼拜三,园长都会亲自在园门口接待家长和孩子,非常绅士慈祥的一个老先生,看得出来孩子们很喜欢他。景声觉得可以放弃观察了,真的没什么特别的地方,他低头翻了翻观察记录,今天应该是星辉幼稚园定期与深圳那边妇幼保护组织联谊的日子。星辉幼稚园的宝石蓝校车正缓缓开出校门,拐上主路,车里坐的参加联谊的小朋友,车窗的内帘都半拉着。突然,一张苍白的惊恐的小脸贴在了车窗玻璃上向外张望了一下,随即被人拉进车里,那张窗子的内帘被迅速地放下来。景声一时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看错,可是孩子惊恐的表情像印章一样啪地盖在他脑海里,星辉启智园里怎么会出现这种表情的孩子?

校车已经开上主路汇入车流,车速开始渐渐加快。景声来不及多想迅速启动车子,隔了两车身的距离有技巧地稳稳缀在它后面,这个距离内可以看见校车后排座位上方露出的小朋友们毛茸茸的小脑瓜顶,看起来很正常。

校车内,刚才贴着车窗向外张望的小女孩,被人揪着头发狠狠掼到了车过道上:“看你妈看,死白痴!外面有你妈啊?!”小姑娘惊恐地缩成了一团儿,拼命往身子下面藏的手被人强拉出来,按在过道上,一只尖细的鞋跟伴着轻笑声稳准狠地踩在了幼嫩的手掌心里。小女孩被牢牢地捂着嘴,喊不出来,拼了命也只能从胸腔里发出“吱!吱!吱!”仓鼠一样的悲鸣。“瞪你妈的瞪,你还瞪我。自己做鬼时候不懂投胎,挑个白粉妹的肚皮生出来,活该你做白痴!”

开车的“煤精刘”劝道:“陈老师啊,跟个傻瓜你这么认真。”

陈老师冷笑:“我不是要跟她认真,她自己的妈都不管她,现下不知在哪个男人床上吸死,欠咗我一年园费。我不能收点利息吗?还敢跟我捣乱!”

“煤精刘”叹气:“一年园费多少?你这么搞,搞到她肠肉痉挛,挤碎药皮怎么办?这批五号要是出差错,把星辉卖了都赔不起!或者像上次那个税务官的小孩,处理起来多麻烦!”

陈老师站在车过道中央,耷拉着眼皮看地上被她踩到抽搐的小孩,再抬眼扫视了一圈校车内的其他小朋友。座位上的小朋友们对刚才过道上发生的一切置若罔闻,一个个睁着茫然的大眼睛安安静静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好似会喘气的人偶娃娃。陈老师蹙了蹙眉,从口袋里掏出只白色的小药瓶,拧开瓶盖掰了半片药塞进小姑娘嘴里:“这些死白痴真难搞,喂药少了不管用,喂多了又会死翘翘。真他妈的烦人!”

“煤精刘”打开了车载通讯器的通讯开关开始喊话:“四眼仔,四眼仔,下个路口准备截车流。”

通讯器里传来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收到啦~~老煤精你好谨慎!”

“煤精刘”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做哪一行都要谨慎。我不谨慎一点,你们现在都在吃牢饭。”

九反塘西拉郎7

第七章

“如果你是春天,就永远有花。”—-顾城

观音婆突然压低了身子,用她不存在的眼睛打量近在咫尺的何超:

—-“超哥,你准备如何处置冒犯你的刘警官?”

—-“我点解处置他?”

—-“难道昔日威风凛凛的超哥,可以随便给男人吻成那个样子的嘛?”

—-“……都什么人睇到他吻我?!”

观音婆想了想该怎么措辞:“几多?很多人喽。”

何超扫了一圈房间内部,半块透明的物事也没有,实在不理解这“很多人”是怎么观赏到他的私事,在他生活的年代,窃听都是很高端的科技。观音婆也无意给他解释六十年来突飞猛进的现代文明。她感兴趣的是何超的反应。

—-“刘警官的背景你不必担心,他的量级还不至于让我费心遮掩他的消失,人手吗,超哥我借给你啊。”

—-“你有什么法子让他消失?”

—-“一名正义的香港警官,为了调查诱童贩毒案件以身殉职,真是感天动地,港民们理当铭记于心。”

—-“阿丽……我真是看小了你。”

—-“哪里哪里,这个位子超哥来做,只有比我做得更好呢!”

—-“他消失了自然是我做的,我们都消失了你就安全,总之我两个是麻烦,对阿丽你来说。”

—-“正是如此!这可怎么办呢?世间人情薄如纸,超哥准备怎么挽救你两个一对有情人。”

—-“让他换条线索来查。”

—-“什么?”

—-“我说让刘警官换条线索来查。这案子线索绝不止一瓶药。”

—-“好极了,超哥有法子说服他不找我们麻烦是最好。据我所知,刘景声警官可是有名的正义难缠。要他放弃原则,请问超哥是准备献身吗?哈哈哈哈哈”

何超咧了咧嘴角,做什么要他献身?就算他想身体条件也不允许啊。他倾身靠近观音婆耳边,微张的唇快要含住她耳上垂下来的翠蝉坠子,对付女人他有心得,这个距离吐息的缓急都有讲究,脸颊似有若无擦过观音婆的耳廓,呼出的温热气息落在她的颈侧,何超轻声:阿丽,那个“很多人”究竟怎么看到我的?

观音婆哆嗦了一下,鬓边的碎发都给抖下来几缕,白皙的脸上殷红一片,看得监视屏前的诸位男士叹为观止。哇,高手高手高高手,大姐头被只小靓仔撩到了哦。刘景声捧着茶杯瞪大眼睛看何超动作,一副好学生学习考试要点的样子,但刘警官不知道,男人和女人对同一个姿势的反应并不一样,这个等他挨揍以后才晓得题目答错。何超心里冷笑一声:阿丽小菇凉,今日才知你是喜欢过我的。

房间里的何超和观音婆以耳鬓厮磨的姿势在交谈,监视屏外的大汉完全看不到他俩在说什么。他正跟刘景声摊了摊手,表示无能为力他“翻译”不了,眼角余光就看到房间里的观音婆向外做了个手势,大汉接收到她信号啪地关掉了监视器,向后退向墙壁,跟围在景声身边的自己人无声地点了下头。

景声看着黑掉的屏幕愣了一下,随即蹭地站了起来,迅捷逼近靠墙站着的面无表情的大汉,两人几乎相触之际景声扬了扬头,左手抓了壁桌上满满的开水瓶,返身冲向门口,观音婆的小弟们齐刷刷堵在那里。景声开了瓶塞,一瓶8磅的刚刚烧开的水兜头罩脸泼向门口,小弟们惊叫着四散闪避,景声趁隙往外冲。手刚刚摸到门把,脑后风声忽至,景声被迫侧头闪避,同时倚门借力,长腿踹了出去。

这里是观音婆的大本营,大汉靠着墙壁远远看着战圈内的刘景声,年轻的警官其实是茫然的,他并不知道冲出门去能否见到何超,他一次次冲向门口不如说是在逃避一个答案,或者想跟谁要一个答案:何超为什么这么对他?是的,何超为什么这么对他……

何超逃走了。

景声精疲力竭地被按在地上,眼眶红红的听蹲在他面前的观音婆气定神闲的撒谎:何超逃走啦!

他那个样子能逃出这里才是见了鬼!是观音婆放走他,他和她达成了某种协议,无论这个协议的内容如何,刘景声都成了弃子。何超逃离的干脆利落,毫无留恋,这个认知让景声沮丧至极。

按着景声的小弟们纷纷撒开手,因为地上的男人实在看起来要哭的样子。他们不怕拳打脚踢的刘警官,但害怕哭泣的刘警官:死人堆里趟出来的兄弟都知道,只要看见一头凶兽突然毫无顾忌旁若无人的哭起来,那赶紧能逃多远逃多远,逃的慢了自己就是死人。

景声忍住了没有哭,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摇摇晃晃走出门去,沿着走廊一直往前,无人引路,也无人拦阻。一扇扇栅门咣啷咣啷地打开,门开了他就走出去,台阶向上他就上去,台阶向下他就下去,走了一圈又返回原处。如此这般乱七八糟走了好几轮,开栅门的平头大哥都见过他四次了,才有一只怯生生的小手拉住他,将他引往另一处路。景声看也不看引路的小朋友,小手拉着他去哪就往哪走,直到这双小手将他推出巷子口。明亮的街灯晃得他一时睁不开眼—香港是个不夜城,等他眼睛适应了光线,才看清街对面的信号灯上挂着的路牌:皇后大道西  41-1

巷子内的小孩并没有马上离开,他用怯生生的音调在景声后面讲话:叔叔,我读星辉幼稚园。景声恍若未闻,过了好一阵他转身去看巷子口,冷冷的秋风从巷子里扑出来,那里空无一人。

景声穿过马路,顺着信号灯柱所在的那条街走下去,对面的行人看清他样子都惊骇得纷纷闪避,他停下来茫然四顾,周围人群立刻空了一圈,只留他形单影只。唇上犹能感受到何超的温度,景声无法克制自己去回味那软糯绵润的触感,街边的叫卖人声又将他拉回到空落落的失却希望的现实,他一次又一次重复这种甜蜜而又锥心的苦楚,到底为什么啊?从他第一眼看见何超开始,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如见梦中人。他为了何超违背自己的职业守则和做人原则,他甚至想过为他放弃钟情的警察事业,就守着那间铺子和阿爸阿妈,和他两个人就这么一辈子。

一生一世一双人,可惜何超不给他机会。

何超逃得无影无踪,带着景声炽热的心,只留个空心人弃犬一样站在街面当中。“…….先生,先生?”一位年过半百的阿叔站在景声面前唤他,阿叔身着唐装,手里捏着一叠中药传单,“要不要来店里坐坐,我铺子里药油很有名的,你这个样子回家会吓到家里人。”

对哦,景声还有阿爸阿妈。空荡荡的胸腔里泛出一丝热意,景声此刻无比想念他的秀兰妈妈,他分辨了一下家的方向,往那方向走了几步,又转身回来拉住发传单的阿叔一同去到药店里,他必须打理一下自己,这个样子回家确实会吓到爸爸妈妈。

药店阿叔小心地帮他做了外伤清创,顺带整理了一下衣着仪表,搞完了发现景声身上一个硬币也没有。景声低头复抬头,无话可说,药店阿叔仔细看了看他,微笑起来:“刘景声,刘sir?”

讲好了改天来付药钱,景声还顺便借到了店家的脚踏车,做警界之声不知好处几何,但起码欠钱借车店家还是乐呵呵的。景声一路奋力骑回家去,进了楼口扛了车子上楼梯健步如飞,待开了家门,秀兰刘贤两口子正坐在家里沙发上惶惶然等待儿子归来,乍见了鼻青脸肿的景声还不及询问,他们的仔已经一头扎进秀兰怀里想要重新做胎,老两口面面相觑惊的目瞪口呆。自从幼年景声立志要做男子汉,已经十几年未做如此小儿女态,今晚这是怎么了?

一家三口在沙发上歇了一夜,天光入室景声回魂,他从秀兰怀里坐起来,眨了眨眼,走去卫生间洗漱换衫准备上班,刘爸小心翼翼蹭到卫生间门口问道:“阿声,今日跟你上司请个假,爸爸带你去医院看下。”景声咬着牙刷摇了摇头。秀兰拉了老公到客厅轻声讲:“给阿雯爸爸打了电话,那边说阿雯好好地,什么事情也没有,到底怎么回事搞成这样。”刘爸回道:“我想还是感情问题,当年你怎么都不肯嫁我,我就这样半死不活地回家吓你公婆啦。”

两人正聊天,那边景声开了房门准备上班,秀兰叫住他:“声仔,你记得,凭谁不要你,爸妈都不会不要你,开工就要好好做,不许出错。”景声点点头,关了门蹬蹬蹬下楼去。

这天早上景声一上班,轰动了整个公共关系科,连支援总部都惊动了。到底哪里的古惑仔这么强战力,连香港警署的脸面都敢打?景声对周围的议论和旁敲侧击的试探一概无知无闻,该做什么做什么,但这阵子电视台他是不能再去了,对外宣传的出镜一律暂停。景声是香港警署的形象大使,形象没有了他工作量骤减,只在科里做一些接待工作。这天青少组转过来一位衣着体面的女士,陪同来的警员介绍这位女士的幼子,是诱童贩毒案件的受害者之一。

失子的母亲坐了景声对面,目光逡巡在景声办公桌面上的厚厚文件,其实她什么也没有在看,眼神空洞无物,偶尔转头和景声观察她的目光撞在一起,撞的景声心头一颤,这个痛失挚爱的目光将强装太平的刘景声立刻打回原形。“陈方慧珍女士。”“我是。”

—-“您愿意和我谈一谈您的爱子,陈琛?      

九反塘西拉郎6

第六章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道德经》

先前给B叔景声领路的大汉疑惑问道:“琦姐,我们规矩是不听客户壁脚,房里两位什么来路要你这样戒备?”旁边小弟纷纷道:“哇,你不知道刘sir,近日天天在电视上见到,咳咳:各位良好市民,如您有掌握诱童带毒案件的线索,请尽快和我们警方联络,我们的电话是:3394301。哈哈哈哈哈哈…….”大汉回身呵斥:“收声!比他势大的你们未见过?”

观音婆侧耳听了听,她看不见监视器里安静下来的画面:景声额头抵着何超的,看他看到目不转睛。

她转头问大汉:“谁在上面?”

大汉:“哈?”

观音婆:“我问他俩谁在谁的上面。”

大汉:“哦,那个警察压在上面,不过我们的产品带伤嘛!伤好了的话情况就不好讲。毕竟他刚来第一天就闹到换房间。”

观音婆哈哈哈哈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到后来笑声里肆无忌惮的幸灾乐祸之意,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何超,超哥啊,你总算有今天!”众小弟在她笑声里谨慎地互相看了看,原来底下那位是大姐头老相识,关系还不怎么好的样子。

那大汉眼见他琦姐得意大笑着腾地站起,纤手抓了身下分量不轻的钢椅,连忙阻住:“琦姐,这套监视设备刚刚升级不久,不要砸了吧?”

观音婆笑道:“砸它做乜嘢,我要去隔壁叙旧,监视器关下!”

“可我看里面浓情蜜意的不好打扰?”

“你看见的都是假,他的柔情他永远不懂,需点化点化。”

观音婆袅袅婷婷地夹着沉重的钢椅走去隔壁,礼貌地敲了敲门,没人理,于是伸出秀颀的腿比了比,咣地一脚踹开门走进去。众小弟拥到走廊上往门里观望,一边小声议论:“里面三个打起来,哪个会赢?要不要开盘?”监视器旁的大汉独自个在那徘徊苦思:这监视器我关还是不关?哎呀好为难!

何超正给景声压倒地上亲得七七八八,完了又被他眼中十分情意不掺假看得心烦意乱,没法自处之际观音婆破门而入。景声看住她端端正正摆好椅子径自坐了,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房间使用说明书:说好的我可以放心行事呢,你们不讲信用啊!

观音婆优雅地坐在椅上冲他方向歉意一笑:“不好意思。”

景声起身,小心拉起地上的何超帮他整理衣服捋顺头发抹掉脸上泪水口水的各种痕迹。何超身上衣着十分简单统共就两件:一条底裤和一件揉成抹布的白衬衫,所以他不明白景声为什么折腾个没完。他也很不开心:自已明明白白的一个超man,活生生让景声搞成了被撞破房事的良家妇女,而且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件事:“阿sir,这位女士她看不见。”

景声不说话,两条健美的手臂收在腿间蹲踞何超对面,像一头温驯的黑豹。蓝色房间柔和的光线里,他九天鹏翼般的眉宇间前所未有地带着雀跃欢喜,整张脸刀削斧凿的精锐线条舒展开来如同艳阳下歭守天地的索苏斯沙丘,俊朗轩丽。

景声一旦放散这种骄阳似我的热靓,罕有人与之匹敌,何超睇住他心下渐渐生疑:这只危险的奶豹牌细路仔,怎么越看越熟悉!几时在哪里见过他嘛?

观音婆灯塔一样光芒万丈地坐在两个“有情人”旁边,其实长2宽4的房间很逼仄,她耳力又远超一般人的眼力,所以景声窸窸窣窣做得那些整理她都听得到,她简直又要忍不住大笑,这小孩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何超的漂亮和景声迥异,是属另一种极罕见的“粗服不掩国色”。大多数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并不会好看,但他不同,他披头散发的时候也能风情若月,尤其给人逼至绝境会像白狼王一样炸开一身银缎也似的雪色长毛,杀气腾腾悍厉决绝的气势之外又透着股楚楚动人的靡丽之态。这种美丽无法用常理解释,但效果显而易见,观音婆年轻时看过太多人在何超这折戟沉沙了。

世人总觉得爱与美脆弱,其实这二字可以化百炼钢,可以涤万古愁,可以写千秋功过。

关于何超的来历和这个名字,阿B是不会跟她讲的,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不该问的不该说的嘴巴要紧。可惜这秘密偏偏装在没封口的坛子里,她伸伸手就擎出来了。上天夺走了她的眼睛,却给了她能触碰更深层秘密的武器。那天晚上摸过景声的骨,再摸到景声怀中人的时候,摹骨成像骇到她心中翻起惊天巨浪,这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但掌中的脸庞暖热正是活人的温度,由不得她不信。世界如此奇妙,太过相似的长相也是有的,直到她听见景声喊“何超”。心像巨大的冰山崩落砸进寒冷的大西洋,是他?是他,竟然真的是他!阿B和景声自以为是的秘密顷刻间分崩离析。

哈哈哈哈哈哈,阴阳轮回繁华落尽故人散去,这世上除了她还有旁人更了解何超吗?反倒是刘景声,公众身份几乎港人皆知。

何超弃了对面一直在“花痴”他的刘景声,坐在地上转头看观音婆,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沉如夜:“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观音婆:“故人相见。”

何超:“那你是来找我?”

观音婆:“冇啊,我有话先同刘sir讲了,然后才找你。”

何超又转向景声:“原来你姓刘。”

景声看观音婆:“你要同我讲乜嘢?”

观音婆:“我给刘sir的白色药瓶,看来你唔会用在他身上,那还给我吧,要好多钱的。”

景声沉默。

观音婆:“刘sir,打击犯罪是你天职,我知你拿了这药准备回警局做检测和追溯。可是我经营得也不是明面生意,你这样我很难做。食碗面翻碗底,反骨仔没有好下场的。”

景声:“你知这个药从哪里来的?”  

观音婆:“我知,而且知刘sir要给可怜的细路们讨公道。正义放一边先,刘sir你有本事从这里打出去,我就有本事将何超转手送人,他这一款很受欢迎的。要试一试吗?”    

何超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小妹,不关我事。”  

观音婆:“你又叫错,我不是小妹。”  

何超尴尬了一下,景声把药瓶从衣袋里掏出来扔给观音婆:“那我可以带何超离开这里了。”观音婆应声接了药瓶摇了摇头:“我唔易得见故人,还没好好叙旧。”

景声坐在监视器前面喝茶,桌子上摆着一碟他相熟的江南西那家店买来的龙须糖。给观音婆从房间里赶出坐在这里,他没有别的选择,何超是他软肋。虽然监视器是调整过的只能看见画面听不见声音,总好过他对整件事一无所知。而且从监视器画面看,房间里一男一女男帅女靓,十分养眼。何超怎么回事他大概知道,但观音婆这个驻颜术就厉害了!她怎么做到的?

何超和观音婆确实在叙旧,目前看来气氛良好。

何超:“美丽娇还是美丽丽?”

观音婆叹气:“我是阿丽,阿娇是我姐姐。我们成天在台上演魔术杂技,超哥都分不清我们。”

何超嘲笑:“去绮翠楼的有几个看你们杂技,我要是分清你们姐妹两个,你也从此不必再卖艺。”

观音婆:“我们姐妹容貌自然比不了小红姐姐,也比不了花姐姐,超哥只给塘西的红牌姑娘花心思的。”

何超:“…….小红和孩子还好吗?”

观音婆冷笑:“你这种人怎么会有好下场?小红姐姐跟了你才是红颜薄命,万事皆休。”

房间里沉默下来,何超一瞬不瞬地盯紧观音婆,俊俏的脸上颜色雪白眼神狂乱,戾气忽隐忽现,看得监视器前的大汉和景声都紧张起来,景声问大汉:“你看懂唇语,她们说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懂唇语?”“晖sir教过我怎么分辨嫌犯神色,她们讲话你都有不同反应。”“我不是你嫌犯啊刘sir,而且她们俩讲的话我有看没有懂啊!”

何超一点点冷静下来,他前半生所有的经历加起来都没这四天神奇,这里不是他主场,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回去。

何超对观音婆道:“我记得你归宿很好,绮翠楼歇业你嫁了个家世优良斯文体贴的男学生。怎么后来他变心了嘛?”

观音婆:“世上不是只有超哥一个痴情人。我丈夫很好,只是不喜欢日本人。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帮他和他的组织黑天白日给日本人添麻烦。”

她接着又笑道:“后来我们就给日本人抓啦!送到内地东北去做木头人,我听说他是给扔到老鼠堆里试鼠疫。我嘛,我可是占了大便宜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房间内外的众人给她这诡谲的笑意撩的毛骨悚然,“我占了大便宜。那些日本医生抽了六角龙的细胞给我注射,然后挖去我一双眼睛,他们期待我能像六角龙一样,重新长出一双大眼睛。他们等啊等啊,到底眼睛也没能长出来。可是我从此就没有怎么变老啦!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啊哈哈哈哈哈哈”

监视器旁的大汉拍案而起,房间内的何超脸色铁青,捧着茶杯的景声神情沉重。彼时的中华大地就像铁板烧上滋滋冒油的鲜嫩牛排,任谁都想割上一角放自家餐盘里大快朵颐,纵然史载各异,但在这场战争中,5000万的中国军民伤亡数字上,鲜血淋漓。

观音婆笑嘻嘻地问道:“超哥你这么坏,如果当年活到日治时期会不会去做汉奸?”

何超:“怎么我已经死了吗?”

观音婆:“嗯,摔死啦!”

何超:“那真是太好了。”

九反塘西拉郎5

啊啊啊啊,有吻戏,老福爷屏了我多少次?

第五章

这不就是一场鼻青脸肿的爱情吗?——-zeeki《东北插班生》

何超的腹伤限制了解剖刀的攻击半径。断额发求生,景声发达的运动神经和警察直觉救了自己一命,他矮身滑步千钧一发地躲开这一击,然后在B叔不可思议的注视下,撞进了何超的棉被里!

B叔嘴张成了O形:醒目仔,脑子超好用!

何超一击失手,又被景声奇袭打乱了阵脚,照理说被捉拿是分分钟的事,但是并没有!超哥手里有刀,而景声十分功夫,有八分在顾惜对方伤势,只用了两分来动手。小小一方棉被,倒成了十面埋伏,里边缠斗的两人把条被子撑得千奇百怪形状,却谁也解脱不出来。“嗯~ ~”的一声低声痛呼,是何超的,景声动作立刻缓了。

B叔急得大叫:“阿声,不可以心软!”这一叫有利有弊,何超同样脑子超好用的一个人啊!B叔只希望景声比何超能更快领悟。

有心搞爱情的人们总要明白,爱情和激情,其实是两回事。前者的基础是势均力敌,始于颜值也好,陷于才华也罢,总归双方都有东西拿得出手,而且这种优势会大致平衡在一个此消彼长的动态过程中,吃老本是不可行的。一个重伤的何超都能搞到人仰马翻,如果他痊愈呢?景声你总不能开场就输!

好在景声反应极快,终于想起兵贵神速、速战速决。被子里面的何超没穿衣服,景声一膝挤进他双腿之间,随即再加一膝迫使他双腿分开,再齐着腿根用两膝盖压制住何超下半身,温热的皮肤触感隔着裤料透进心底,景声咬了咬牙,五指张开一掌扣住何超会yin部位!这可太刺激了!饶是老辣如塘西超哥,也被这近乎“无耻”的攻击方式惊得呆住。

B叔不知道被子里面发生了乜事,只看到何超的手腕一抖,解剖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便当即冲上去一脚把刀子踢到谁也拿不到的柜底,景声顺势扣了何超的两只腕子压到头顶。老少两个配合默契,总算将这杀人未遂的嚣张罪犯缉捕归案。

B叔松了口气,定下神来回头打量台子上那俩位,喔!他下巴差点掉到地上去!这是个什么销魂的拘捕现场啊!

那床棉絮纷飞四面开花的被子滑落在景声腰际,里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墨绿色的复古丝绸衬衫给刀子破成了七零八落的布料,露出健美的肌肉线条和晒得漂亮的古铜肤色,正和被他控在身下的雪白皮肤相映成趣。景声用跟他霸气行为不符的紧张声调,同身下的何超讲话:“你别紧张,松弛一点。我不会伤害你啦。”B叔听得直摇头:景声你这个姿势就不要再讲暗巷色魔的台词了好不好?

何超微张着唇小心地吸气,伤口已崩线裂开,他脸色惨白快要疼晕过去。景声欲起身却不能,正在僵持,B叔持枪拍了拍他肩:“伤口一定需要重新包扎啦,不过麻醉枪还是你来打。”

景声匆匆买了宵夜回来,在门口就听到了奇怪的金属敲击声,职业敏感度提醒景声小心地脱下鞋子,无声潜伏至殓房门口,跟正四处找枪的B叔对视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一个负责引开何超注意力,一个悄悄靠近何超背后准备实施擒拿。可惜塘西超哥当年既然能从连家荣紧张的神情里察觉自己背后的刺客,今次也能从B叔些微的异样里看出自己背后有突袭,他不是景声这种初涉丛林的年轻的矫健黑豹,而是久经杀场历血弥生的白眼狼王。

麻醉枪解决很大问题,何超在昏睡中被B叔像拆粽子一样拆开,又仔细包好,房间里安静下来。景声沉默了一会儿,跟B叔道歉:“对不起B叔,他不能留在这里了。”

B叔点头附和:“对呀对呀,最适合他的地方还是监狱。”

景声:“他不能去。”

B叔:“他不去我去好了!跟他在一起我还不如待在监狱。阿声你搞搞清楚!你有父有母啊,何超有多危险你知道的!”

景声仰起脸,眸子里的恳请近乎哀求:“B叔你再帮我一次。”

B叔无法拒绝。他思索了一下,然后跟景声讲:“我现在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去找观音婆。”

景声:“观音婆是边个?”

B叔:“她家在石塘咀开凤楼的。”

三个人驾车往石塘咀方向,景声抱着裹在毛毯里的何超坐在后座,B叔开车。事先给永安烟行打过电话,B叔报了自己名字,那边淡淡一句:“知了。”便挂掉电话。夜风习习车行稳稳,景声问前面开车的B叔:“您这样帮我值不值得?”B叔笑答:“怎么这时才想起来问我?我若说不值,岂不前面工都白做?”老少两个笑起来,一路别话皆无。

石塘咀景声知道的,二三十年代和日治时期纸醉金迷的“塘西风月”,始终鲜活在街传巷议和电影电视故事里,从未褪色。时至今日,这一带已是繁华的住宅区,车子泊在永安烟行后面巷口,景声抱了何超,下车同B叔往里走,甫进门就给一个彪形大汉拦在那里,B叔不慌不忙指了指楼上:“买包烟,要77嘴的好万年。”大汉一语不发转身带路,穿过曲曲折折一段又一段狭窄楼道,开了一道又一道有人把守的栅门,景声凭着记忆和方向感知道他们至少走过两次回头路,但接下来的路真的就记不住。

几人又下楼穿过一条头顶挂满洗晒内衣裤的露天长巷,巷子尽头左拐推开一扇雕花木门,眼前豁然开朗:是间古色古香的精装会客室。大汉带上房门离开,房间中央立着一位身材窈窕年龄不明的女士。她鼻梁上架着一副老式的玳瑁眼镜,身上一件海棠红的截袖素丝旗袍,神情温婉祥和。景声初见面时就觉得哪里似乎不对,细看之下才发现,这位女士眼眶是空的,里面装着的是一对义眼,她看不见。

“琦姐,好久不见。”

“阿B,别来无恙。”她声音和外表一样柔美,和B叔打过招呼之后就向景声望过来:“你带来的小朋友伤的不轻呢。”景声不知如何回答,总不能和B叔一样叫琦姐,那样肯定不礼貌。她笑了笑,纤手指了指旁边的长沙发:“你们两个这边来坐,初次见面的人都叫我观音婆。”B叔一直不动,景声看了他一眼才反应过来,观音婆叫的,是他和何超两个。

景声抱着人依言过去坐下,观音婆慢慢走过来,轻轻在他旁边落座,叹了口气:“若是寻常孽缘也到不了我这里,我也不问你两个名字,但摸骨这一步是绝不能省的。”景声诧异,望向B叔,B叔回答的也简单:“观音婆从不接普通人的生意,今天破例接待你。每一个客户的情况她都会亲自了解,资料和照片可以骗人,但是骨头不会。嗯,她曾经是我学姐。”

景声有跟过警署特别职务队联合入境处开展扫黄行动,知道越是高级的凤楼后面水越深,常常涉及贵商政要花样百出的特殊癖好,出于互利互惠兼自保的目的,凤头手里都会有这样详尽的客户专属档案作为底牌。现在,普通的靓女包括艳丽多姿的女明星已经不能满足某些贵人的需要,他们圈子里流行狩猎游戏,喜欢那些长相一流出身普通(出身高更有挑战性)性子极为刚烈的“狩猎对象”,把人掳来就交到观音婆这里强行监禁和调教。做这行生意的不止观音婆一人,但她绝对是这行里死亡率最低,成品率最高的一个。

景声他既然不肯送何超去坐牢,又没法带人回家,目前只有这里专业的监禁设施最适合。所以尽管不明所以,会客室里面气氛也古古怪怪,为了将何超安置在此处景声还是决定给人摸一摸算了。观音婆微凉的手指覆上景声的脸,景声打了个寒噤,近距离面对面,她神色仍是一片祥和,唯有那对义眼,不再存有属于人类的任何情感。观音婆手指在景声头上轻轻游移,从顶骨摸到额头再摸到眉廓,不由停手赞叹:这男仔好出色的一双眉毛,挡不住的飞腾命格!景声给她摸到毛骨悚然,只希望快快结束。她接着在景声脸上摩挲一阵,摸到某处会暂停轻按两下,最后收了手若有所思。她想了一会儿转头跟B叔笑道:“这样一张极品好面,哪个女仔心正高竟不中意他,要强迫才行?”B叔也笑道:“你摸摸另一张就知。”

在观音婆处将何超安顿妥当,外面已经天光大亮,景声同B叔返回去匆匆洗漱完毕就赶往警署上班,刚至办公桌后坐定又被叫到会议室开重要会议。原来警署接获报案,有贩毒集团利诱弱智小童体内藏毒,以致害死他们,景声受命上警民节目呼吁市民提供线索,以便抓获害童毒贩并扫荡各区毒窟。这一忙就是两三天连续奋战没有休息时间,他BB机上不时收到匿名留言,比如:大白鲨不肯吃东西。或者“白狼王又在绝食”。有警察同事不小心瞄到BB机上留言,好奇问道:“刘SIR,除了环境保护,你还有在动物园做公益?”

景声抽空给B叔打了电话,询问何超的情况,B叔那边回道:“我们想了各种办法啊,就是不肯吃东西。我现在正给他念圣经,祈求上帝保佑他能活到你来。”景声挂掉电话,一拳砸到墙上,快给何超气死。

下了班景声就赶往观音婆处,他想快点见到他,偏偏观音婆在后面优哉游哉地坠着他脚步。没有她带路,景声在这栋楼里分不清东南西北的,而且今次跟上次的通行路径又不同,她同他不紧不慢的往前走,期间低低笑了一声:“你不必着急,我们有给他打营养针,这种情况常见的很。不过现下用的都是常规手段,非常手段也有,不经你同意我们是不会用的。比如这个。”她递过来一只白色的小药瓶,“棕榈国进口来的,你想要他怎样就怎样,副作用是,会缩短产品使用寿命。”

景声看着这只药瓶,又看了看观音婆,抬手接过放进外衣口袋里。他俩停在一扇蓝色的房门前,景声摇头:“不是这间房,我昨天不是把他放在这间房。”“是的啊,本来不是这间,但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情,我们决定调高训练难度,就把他挪在这里。”

推开房门,景声愣住了,这是一个蓝色的空间,确切地说,地板天花板四面墙壁到处都是令人心旷神怡的天蓝色,看久了令人有上下倒错的混沌感,而且这房间的内六面显而易见都包覆了柔软的垫料。宽2长4,规规整整的长方形房间被一块透明的玻璃隔断分为两部分,景声所在的这部分除了他和观音婆以外空无一物,玻璃隔断的另一面空间,何超上身穿了件白衬衫,被从天花板和三面墙壁上延伸出来的奇特绳结缚住四肢和身体,以站立态困在角落,除此之外也是空无一物,没有任何可供解决生理问题的设施。

景声终于知道何超为什么不肯吃东西,以及所谓的常规手段。

“这间房的绳缚术是日本培训师拿手的,不会伤到他又可以随你的意思牵制姿势,喏,房间使用说明。顺便说一句,无论房间里发生什么外面的人都不会知道,请放心行事。”观音婆转身离开。景声强行压下心里沸腾的愤怒和悔意,仔仔细细看着手中的说明书:开隔断是要他指纹的,这情色集中营的配置比银行都高级。

玻璃隔断无声无息向两边滑开,何超垂着头并不介意是谁进来,有差吗?谁来结果不是一样?他此生从未如此绝望,像是飞虫撞入蛛网。何超曾经是什么人?顶着一张精致美好的脸,无论做白道的差佬,还是黑道的大佬,都风生水起。当初人人背后喊他食软饭、小白脸,他硬生生从人渣堆里把自己做成玉面阎罗。何超习惯了在觥筹交错欢颜乐语之间杀人越货,人人敬畏他一声“超哥”;他最爱设局,笑看老狐狸们在他手底明争暗斗战战兢兢讨生活,做戏一样慈爱地喊他“阿超”。何超微笑,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他得不到。

直到他遇见彭红。他把“阿超,超哥”统统不理,超级迷恋这个小女子毫不客气连名带姓的叫法:何超。好啊好啊,怎样都好啊,只要你和我好啊。但他实在不是个好人,彭红虽是风尘女子,也有选择配偶的权利,何超做得入幕之宾却做不得她的良人。他怎么办呢,他就用做事业的心思来经营爱情,以十分的诚意百倍的耐心制造各种机会,等心爱的小红姑娘弃明投暗。终于给他等到!当她怀着他的骨肉求他远走美国放弃刀口舔血的生活时,那怎么会不可以?但是美好的新生活需要巨额的资金来启动,他需得做好最后一单大生意来搏后半生妻儿的安稳才行。大概自古邪不胜正吧,这场交易里,连家热血的少爷探长和他的探员们,用了五枪送何超来到崭新世界。

杀他的是警察,救他的还是警察,何超一时不知该FUCK谁。他没有旁的心思,一心只想有办法可以回去,小红和孩子正等着他,他要做她儿子的爸爸啊!

但照目前的情形来看,道阻且长。

“何超。”景声喊他。

何超隔着岁月一阵恍惚,等他反应过来这是景声在叫他,顿时觉得万分讽刺,他得承认确实给这小警察的正义外表骗到过,以为又是一个满腔勇悍的连家荣。他若正义,那自己又为什么会在这里?何超慢慢抬起头,唇角的不屑丝毫不加掩饰,他漾着梨涡跟他玩笑:“阿sir,我不知你如此喜好,否则当初何必舍近求远呢。真是后悔死。”

景声被这阴差阳错的事态搞得怒悔交加,他知道何超现在怎样看他,却百口莫辩,死是吗?想死是吗?死可以解决一切吗?

那就吻死他,实在不行就吻死他好啦!

景声心无旁骛地发狠去吻他,何超的后脑被他只手控在掌中,头发贴着头皮揪在五指缝里。景声用的力气极大,这个姿势迫到何超仰着白颈接收他的吻,挣扎不能。他另一只手似捧似握,紧捏住何超尖俏的下颌,防止这白眼狼王醒过劲儿来咬人。

何超整个人被牢牢地抵在墙角,犹自发懵,作为风月老手被人吻住他自动较量了下吻技,论吻技他从不输人!阿SIR你吻技真的麻麻地,平时不怎么用功练习。口腔就那么丁点地方,围追堵截用点技巧嘛?好吧好吧,舌头给你玩吧哎不是这样玩法……丢!!

何超再想不动声色已经不可能,因为他没法呼吸。刘景声的吻技确实一般般,但胜在凶狠,十分地凶狠,一点没打算给他留活路的凶狠。靠鼻腔吸入的那点空气完全到达不了肺部,就被截留消耗。绯红迅速晕染上他的双颊,复转苍白,再至铁青,他脑子晕晕沉沉,眼前阵阵发黑。他挣扎不能,咬人不能,连呜咽一声也不能!

从不低头的超哥今次心里没底了,纵横黑白两道多年,作为香港皇家警察华人总探长第二候选人的何超,真的无法接受这样死法!!阎王殿里故人众多,他这个理由去到那里无地自容啊。

感觉到怀中人一点一点软下去,景声抬脚踢中墙底机关,束缚着何超双腕的绳结松脱开来。铺天盖地的窒息感,激发出何超全部的求生欲念,绳结松落的一瞬他就拽住刘景声的头发往后拖拽,可惜景声头发太短,他又被亲的缺氧没力,胡乱的两下拖拽跟抚摸也没差。

景声给“抚摸”了两下,很是受用,撒嘴结束了这个死亡之吻。他又撤手让何超顺势“偎”靠在身上,腾出右边的胸腔和对方激烈的心跳声共鸣。景声双手搂住怀中喘不成声抖成一团的犯罪分子,下巴轻轻摩挲他柔软汗湿的发顶,心头温暖爱意满满。好契合啊这个人!还讲什么世道伦常,讲什么缘分身份、错乱的时空和颠倒的阴阳?管他管他管他!

给我一个吻,可以不可以?

他好想吻他,无休无止吻到地老天荒。

身随意动,景声半分犹豫都没有地牵起何超的手,古铜色和玉白色的十指相扣,他把他的手扣在手心里,一同去怀里小心翼翼捧起那张漂亮的脸。可怜何超前探长,刚在失而复得的空气中自由呼吸,就再次被袭击,还是自己捧着自己的脸被亲的那种。

这次的吻和前次不同,唇瓣上的吮含碾转,温柔而又缠绵。何超眼中的泪突然就汹涌奔流,吓了景声一跳,连忙抓过旁边的毛巾来帮他擦,越擦越多止都止不住,眼泪断线的珍珠一般迸出眼角,或顺着鼻翼,流过颌线,滚圆晶亮滴滴答答。何超自己也又惊又怒,可是窒息后遗症的生理性泪水无法人为控制,他眼睁睁看着景声停了擦泪的毛巾,愣了一会之后凶狠之态复现,顿感大事不妙。

“美人泪,断人肠,这能夺人性命是是胭脂烫。”

多少女孩子迷恋他无辜清纯模样,他有时也凑趣,暂时收了威风扮演端方小郎君,惹得姑娘们捏着帕子尖叫声能震破屋顶!连陪他演戏的小弟们都糊涂:超哥,你不是来道上卧底玩耍的吧?何超大笑着拍拍对方脸:“讲咩?我自己搞死我自己吗?”所以何超前半生扑人是内行,但从未被人扑过,今天在刘景声这里开了先例。他给景声亲到满额湿乱头发,一身白衣快从肩上脱落下去,雪面凝琼水漫秀眸,半分往日威风也没有了。景声和他面对面,看得小腹发紧,内火焚身。

何超不肯轻易服输的,他抓过景声扔在一边的毛巾胡乱抹了抹头脸,面湿湿地歪头和人继续玩笑:“阿sir啊,你直接拘我去坐牢可以,但真没权利迫我性交易,我没有触犯你这里的任何法律。”

景声脑子里的钢弦“崩”地一声断掉,几天来压抑心底的念头山呼海啸般在胸中左冲右突,他倏然按倒何超,数秒内扣手契胯将渴慕已久的身体压在身下。四目相对,琥珀色的眸子不复清浅,肉眼可见地渐渐变深:“谁要跟你交易,你本来就是我的人!”

何超一个“死”字尚未喊出,再次被风云突变雄霸天下的刘氏斗吻夺去了呼吸,他波比一样在下面呜呜了两声,便陷入窒息般的绝望当中。死扑街!王八蛋!何超还在心里顺道问候了景声父母。

(刘氏秀兰:儿媳妇你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哈。)

一日三吻,重伤在身的塘西超哥没体力也没精神继续和刘SIR缠斗,索性放松给人抱琵琶一样抱在怀中,轻拢慢捻抹复挑,任君弹奏。同是男仔嘛,谁不了解谁?这种处境还强自挣扎无异于挑逗,他下面只穿了孖烟囱,两条大白腿明晃晃晾在空气中,一动不敢动。小景声顶在他胯间血脉偾张雄姿英发,尺寸还蛮不错,可是刘SIR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沉胯?要磨出货啦!!

景声舌头拽着舌头令何超回魂,对方正望着天花板一副等他够钟收工的表情。景声笑起来,两臂撑在何超身侧,仍是扣着手不给某人任何反击的机会,仔细端详了下被他蹂躏得嫣红的唇瓣,复又低头嘴一下,再嘴一下,好似小BB啄糖球。除了吻他景声无事可做,哪怕身心都如箭在弦。何超的伤势他知晓,一气硬来十成十要出人命。

景声在房间里面吻的开心,房间外面的监控器前,观音婆的一众手下也看得很开心:“琦姐,这警察是有多幼稚啊?”

观音婆笑:“幼稚又文雅,点绛唇啊。”

九反塘西拉郎4

写在文前的话:B叔原型参照古惑仔的神父形象,我很稀罕他。筒子们莫怪文主拖更,实在这是我写过的最难的CP啦!写到头凸!

第四章

没有经过审视的生活是不值得过的。——-苏格拉底

曾子曾经说过:“吾日三省吾身。”这真不是一种装13的生活态度,确确实实有益处。比方说洒家某天坐椅子上沉思,突然就想起隔壁半月前借的200元尚未归还,如此晚上吃酒的钱就有了着落,击掌兴奋啊!

事前三思,事后三省,可免去多少烦恼。但是无趣啊!激情来临的时候,脑子会当掉。

景声从抱人进门至今,屡屡隐有心事的样子,可见他救回来这位绝非白而又甜,搞不好和银仔后面的伊丽莎白女王一样难缠,所以景声默默烦恼。这后生仔典型的剥三层性格:不言笑的时候很傲骨贤夫,酷帅酷帅;一旦笑开来,第一层印象就崩散稀碎,天真真暖洋洋,终其一生少年样;但其实精钢在骨,重情义讲原则,千金一诺的人品打底呢。作为有产阶级的一员,景声本不必吃这碗薪水微薄危险重重的差佬饭,也不知吃奶的时候受了什么动画英雄的感染,要为正义奉献终身。

本来是伟大事业,今晚可能要急转直下。B叔以十六岁就和女孩子参加消除港地处男运动的眼光打赌,解剖台上这位美人极大可能做偏门生意起家。可景声什么人?恶势力终结者啊!这不南辕北辙么!如果刘SIR打定主意要与其相伴,那不好意思请转至香港惩教署做惩教主任。何况景声不见得相信B叔的指证,他觉得他好,别人就都是错。

金大侠说的对极:越是漂亮的人越会骗人!

年轻人嘛,来日方长,做事千万三思而后行,所以B叔决定曲线救他,冤家宜解不宜结,孽缘速散!从景声换了衣服下楼,眼光就很少离开台子上的人,于是B叔迂回前进:“阿声,你这样看他,实在像看失散多年的骨血至亲,你爸妈当年有故事啊?”景声回看了B叔一眼,“叔你不如改行做狗血编剧,你今晚这个剧本卖给无线,全港收视第一没问题的。”B叔心想,我这样总好过你今晚智商稳定在250!

景声还真就想了一下,纵横回顾了二十多年的父母相处细节,他断定阿爸没有在外面给他搞一个哥哥的胆子。他家虽然经常争吵与恩爱同在,热吻共扫把齐飞,但总体是和谐繁忙以他为中心的,没有同胞与他分宠的迹象。他父母亲也没有搞到三十年代去的本事啊!

B叔是给他留了足够余地的,未点明他目光中的悸动。

景声没法解释他心中莫名的亲近感和悸动从何而来,都是成年人,某些欲望一旦从心底破土真的很难掩饰,他尽了力一次又一次压制,十分辛苦。明眼人看明显事,看破却不说破,B叔凑近了小声问他:“需不需要心理医生啊,靓仔?我最近刚考了执照,但做心理危机干预应该是没有问题。”

景声苦笑:“B叔你360行做满300行,给别人也留条财路。”

B叔点头:“有道理。要不过两年我去做神父,比较不讨嫌。”

景声摇头:“没嫌您啦,是我来麻烦您的,讲真我觉得自己在做梦。”

B叔伸手弹了弹他短寸“你遇到的事,非常事。你救的人,非常人。我这六十多岁的老人家却很普通,刚做了手术好饿,帮帮忙吗?”

景声出去买宵夜,B叔蹲在轮柜旁整理手术用具,一边整理一边在心里排查他信得过的蛇头兄弟。景声的目光他太熟悉了,基本可以概括为“爱一个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将他占为己有”,源自生命本初的原始的赤诚冲动。可这大大不妥啊!1992年的香港,这搞不好就是改弦更张另开一条生命旅途,还是娘亲的最难的那一种!

(超哥:有多难?杀杀人,跳跳舞,阿B你痴线!)

B叔决定找兄弟送走不稳定因素:若为此情下地狱,还不如留待此情成追忆,刀斩乱麻越快越好!他心里正在筛选可靠的蛇头名单,手上动作突然慢了下来,后脖颈上的汗毛根根立起,一股近身的足可切肤的危机在小小的解剖室内四散弥漫…….

B 叔停了手慢慢站起,转身,台子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拥被坐在那里。B叔脑中“嗡嗡”鸣响,一句“诈尸啊啊啊”就要冲口而出。没法子,他做法医许多年见惯躺平的尸体,今晚突然坐起来一个真的反应不过来嘛。整个人空了好一会儿,B叔才喃喃自语:“夭寿哦,那个麻醉弹真的过期!”

台子上的人并没理他,只在腋下围了被子,雪白的两只臂膊露在外面,手中拿着一张相片—-那是B叔放在弯盘上的景声和阿雯的合影,看得聚精会神。B叔顿时怒上心头!倒不是惊吓失态老脸挂不住,而是他本身有心脏病的话恐怕今晚就要交代在这里!对面那衰仔居然没事人一样。这个吃饱了骂厨子、活过来就吓救命恩人的足斤足两的小混账!!

B叔指住他手都抖了:“衰仔啊你!醒来了不出声不好好躺着养伤你这里扮爱神出浴?开过腹的这样坐起来不怕伤口崩线吗啊啊啊啊!”衰仔轻轻放了照片望过来,慢慢把长过眼睛的额发都捋到后面去,捋得整整齐齐,让出一张额头饱满清爽怡人的俊秀脸庞。

B叔看他慢条斯理的动作,终于明白景声那句“他不肯听人摆布的”是什么意思,因为这位,是惯常摆布他人。

衰仔整饬完毕,抬头冲B叔微微一笑,左颊边一个若隐若现的小小梨涡漾出三分孩气,眸若含情,几缕细黑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额头,春焕的娇艳瞬间冲开了书室的端方……B叔此刻希望外面买宵夜的景声,一辈子都不要回来了。

“何超。先生贵姓?”他点了点下颌介绍自己,大大方方伸出右手来欲与B叔相握,声音醇雅,虚弱。已经很了不起了,B叔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鬼门关里刚走了一遭回来,就能坐起咗和人交朋友的。但他不打算过去和何超握手,一点也不,他站在原地纹丝不动,眼睛紧紧盯着何超的左手。

何超隐在被子边缘的左手里,握着一把没有卸掉刀片的解剖刀。看到B叔察觉,他缓缓放下右手,笑得越发开心:“怕我咩?警察先生。”

刀子一下下磕在钢台角上,发出“叮—叮—”的悦耳声音,冷汗从B叔背上点滴渗出来,原来何超早就醒了!他一直静耳听B叔和景声的对话,是因为以他目前的伤势,绝无可能同时对付现役退役的两个男性警察,他一直在等景声离开、B叔落单的机会。而今机会来临,腹伤又限制他不可能远距离攻击,所以他引诱B叔和他握手……

B叔简直后怕极了。幸亏这是他自己的地界,全部的刀具心中有数从不假他人之手!已可断定面前这位是个极端仇警的亡命之徒,哪怕他们刚刚救了他,仍然可能在几秒钟的疏忽之下,喉血满地。如果自己有个好歹,那不知情买宵夜回来的景声…….B叔解剖服内已汗透重衣,刘景生啊刘景生,你真的好会捡。这哪里是捡了条温弱可人的美人鱼?分明是头嗜血夺命的大白鲨!

何超的A计划失败,全无懊恼,又很认真地开口问B叔:“我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轮到您啦!请礼尚往来。”他态度十分诚恳,诚恳到会一笔一划把B叔的回答记下来,然后找人去刻墓志铭。B叔发誓此生从未在另一个人面上看到过这种娇艳的端庄,和童真的凶狠,他此刻也很后悔,刀具收的整齐无比但是那把麻醉枪让他放到了哪里?枪里还有一发麻醉弹啊!

B叔面对面保持着与何超之间的安全距离,眼睛四处游移找麻醉枪,移到门口的时候眼神定了一瞬,立即移开。他一边找枪一边和何超搭话:“我不知该怎样自我介绍,从长相上来看,你该我叫一声叔叔。但是实际上,”B叔觉得自己嘴里嚼了一整只新鲜的黄连,“我不知你听到了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实际上按照历史发展进程,我是该叫你一声何叔才对。”何超果然如他所料,被这番语无伦次的话语逗的呵呵笑起来,即使此刻B叔也不得不承认,蛇蝎美人也是美人,笑起来娇憨秀丽。B叔又接着说道:“我不知你此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但你一条命是我救回来的,虽不指望知恩图报,恩将仇报总是不好。”

美人突然不笑了,他伸出右手食指放在唇边晃了晃:“嘘……..”然后一字一字道,“救我的人不是你。”话音未落,他左手的解剖刀向背后横挥了出去,寸长的刀锋划出的死亡地带之内,景声断裂的额发纷纷扬扬……

九反塘西拉郎3

第三章

不要问值不值得就是不问值不值得。—王尔德

景声换了衣服返回,上身一件墨绿的复古丝绸衬衫,配了卡其色宽腿沙滩长裤,和来时的警装相比完全是另外一种风度,脱开桎梏释放出的新鲜而热烈的少年感扑面而来。

B叔的衣橱里肯定不止一套衣服,即使是随便选的,也能透漏出着衣者当时的心情,如此情境景声穿了这套出来,B叔心里暗赞了一声,不止是因为好看。

“你打算将他怎么办?”B叔直面景声问出来。

“恐怕要麻烦您,帮我照看些时间。”景声微收了下颌,歪着头控耳眼里的水,眼神稳稳与B叔相接,安静又从容,正是他能给出的,B叔想听的,最好的答案。景声的眼睛,线条舒展流畅,是薄敛的内双,顶灯从他右上方打下来,一双琥珀色的瞳仁异常清亮。

B叔这一生见过太多轰轰烈烈的神仙爱情,及至进行到祥云散尽脚踏实地的那一步,眷侣们往往就摔到四脚朝天,无非是因为搞不定的烟火人间。要看男儿,须先看胆,你敢要你就敢承担。这次事情,哪怕景声表现了一丝的躲闪,他俩的忘年交就得一别两宽,B叔最看不得人们没承担的。

景声没踌躇吗?怎么可能。他在楼上洗澡换衫,思绪百转衣裳穿了又脱,脱了又穿,穿脱到分不清自己身体正反面。街面上的醉汉咣咣咣踹了三脚铁门板,操着破锣嗓唱哥哥的《倩女幽魂》,从“人生路”开始,居然没有一句在调上!景声支耳听他颠三倒四,转头再看衣橱,就知道自己该穿哪件。

是纵是怂,一念之间。

B叔也开心自己没有看错人,笑吟吟帮台子上的伤号掖了掖被角:“其实也没有多么麻烦,等他伤势稳定一点,我找人送他离开HK,这种拼命三郎到哪里都能活下去。”

“拼命三郎?我差点忘了,他随身有个皮包的。”景声蹬蹬蹬出门去外面车里拿皮包,B叔看着他出了门,再拎着一只古旧的沉甸甸的黑皮包进门,微笑不语。

黑皮包被打开来摆在桌上,B叔和景声头凑头一起往里看,景声越看越茫然,咩啊……钱?B叔越看眼越圆,快睁成鸽子蛋:是钱!好多钱!湿到落汤鸡的一笔巨款!

“钱,我没见过这种啊,阴司纸吗?”B叔取了一沓放在手中细睇,闻听景声阴司纸的言论,顺手将钱扔到他的短毛头上去:“乱讲话!年轻后生仔没见过古早物,这是正经的纸钞。我小时候家里还有五羊仙,过新年得了两毫的银角子简直发大财可以乐一整年。”

B叔有足够阅历,在博物馆又工作了好多年,识得手中是1930年港地某私行发行的银元代金券,虽非港府发行,但完全可以在市面上正常流通汇兑银元。这一皮包代金券,够买一条街啊啊啊啊啊,我的天爷。

B叔看景声的眼神精光大盛:“细路仔你走路踢到金啊,救到一只超级大亨,话讲清楚,救他我也有份!”

景声捡了那叠纸钞在手,举到B叔面前:“边个细路仔啊,我二十多!你也说这是古早物,现在拿来购物谁会收?去路边摊买龙须糖吗?”

B叔立刻冷静了下来。

两人无言对视片刻,一齐转头去看台子上的伤号,B叔是拿了自己的被子给他保暖,冰蓝色棉布被罩映衬下的白净脸庞,如上好的羊脂玉一般温润恬静。B叔啧啧两声,道:“我该关了解剖室,改行做经纪人,凭你两个颜色一定红翻香江!”

—“他不肯听人摆布的。”

—“我在他体内留了弹头迫他就范。”

—“不是吧?!”

—“开玩笑的。咦,你怎知他不肯?”

景声沉默,他看过他的眼睛啊……..

他看了就能想象,这双眼睛的主人惯常漫不经心的发号施令,面上带着优雅的居高临下的神情。这样的人肯让步会是什么情形?小红,又是怎样的一个女孩子?

B叔出言打断了景声的走神:“阿声,玩笑归玩笑,我有几句理智的话你要不要听?”

景声点头作答,B叔冷声道:“那不如你从哪里捡到他,再丢回哪里去,事情就完结了,我不说没人知道的。”

景声:“……?!!”

这无论如何不像是理智的话!

“你以为我疯?”B叔沉沉看住他,“我在警队做法医,从来只讲证据,你刚才拿进来的钱就是给我的推测增添重要证物。你不知他的身份来历,我也不知。但这里每一件属于他的物品包括他本人,都在讲他从哪里来。”

“这包钱,换算成现在流通的港币,应该有30亿。”B叔立起右掌止住景声的惊疑,“天明之后我会找专业机构做鉴定,但我对自己的眼光有自信,这些代金券是真的,曾经代表着货真价实的等价硬通银元。”

“而且这种券发行量小,印刷精美,历史价值很高,在收藏界大有升值空间。现下即使满世界去找,凑齐这一包券面崭新完整的巨额代币也是绝无可能,再财大气粗的影厂也不会奢到拿了这个当拍戏道具。还有,”B叔挑了那条丝巾在左手,又看了看他剪下来堆在一起的洋服碎片,“我阿妈是做有钱人家洋服顾问养我到大,所以这条丝巾我认得,H头的当家设计师年限私产,只在上流社会点名薄。”

B叔停下来等景声反应,景声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好,我继续。这洋服就没什么好讲,日系廓形质料高级,要讲的话,那就是和这条丝巾一样,同那些代金券一起,是本世纪三十年代特有的东西。”景声微弱的插了一句口:“有人喜欢这些老款衣饰。”

“你想说有些人喜欢穿古早的衣服扮古典对不对?可以。那这两颗子弹怎么解释?”B叔撂了丝巾,端过盛装弹头的托盘递在景声眼前,两颗变形的弹头在盘中血色殷然,“你我共事了不短的时间,同在警察博物馆。这种子弹眼熟么?”

景声看着盘中的子弹,心一点一点地沉下去。目下香港警署给军巡日常配备的手枪是M10 HB,采用装药量更大的.38 Special +P弹。但在这之前,香港警方已经换过好几款转轮手枪了。

二战前港警装备的是.445左轮,这种长杆左轮长得像只枪所以有威慑力,但真正和黑帮对战就知道威力完全不够看,酣战之余警方枪械卡壳经常被黑帮当笑话讲。所以手术完毕B叔想说的伤号存活的另一个原因是:多亏行凶者持的是把烂枪啊!要是遇到现在的红星7.62,真的就不用救了。

“阿声,持枪伤他的人用的是警枪,这没有疑问。”B叔又一指伤号,“他喜欢收集古钱币,喜欢古早的衣饰,总不能连刺杀他的人也配合其爱好,特地找把退役五六十年的警枪配上.445来行凶吧?”

景声隐隐约约懂得B叔话里的深意,有关那个年代的港警历史记载在脑海里一页页跳出来,二战前的香港警界,警匪勾结贪污受贿真是司空见惯,几乎一块净土也无。可是这也太扯了吧?怎么可能?拍电影吗?!

景声勾了勾嘴角,刻意忽略B叔一再提示的可能性:“他是为了护住这些代金券,被黑警追杀坠海的吗?”

B叔笑了:“你定义这伤号是个好人?靠近来,摸摸看。”他像从碗里摸出一只滚白的饺子一样从被子里摸出伤号的右手,放到景声左手心儿里。景声轻轻握住,左手拇指无意识的摩挲了下白皙的手背,“春深欲落谁怜惜,白侍郎来折一枝。”

B叔扶额:“阿声,你握够了没,我要你确认他手上的枪茧啊。”

“哈?”景声愣然看了B叔一眼,清醒过来。景声左撇子,用枪自然也是左手。他将这只白皙的手扣在自己掌心,用拇指细细去感受它拇指与食指间的皮肤,果不其然摸到熟悉的茧子。再抚摸到食指指肚,指尖微凉昭示着这手的主人失血过多,指肚上的枪茧却也是明明白白。

一个资深的枪手。

“还不是全部,”B叔半掀了被子,示意景声用手去感受伤号的胸部和背部,但其实已经不必再肌肤相触,台子上的人太白了,长期佩戴肩背式左轮肋下枪套的痕迹稍微留心去看就看得出。“哈哈,和我们一样当差啊。”

景声心里却清楚,而今的港警CID配枪方式已然变更,这种肩背式肋下佩戴他在警察博物馆是见过的,馆里展示有名震东南的四大探长的合影。衣饰、金券,弹头,还有这身痕迹……刘景声刘SIR无话可说。

“阿声啊,你真的给自己救回来一个祖宗。”

九反塘西拉郎2

第二章

“正如我心中爱你美丽,又怎能装嘴上四大皆空。”–《悟空传》

坡顶湾道上停着张世杰拉风的白色敞篷。  

阿杰递车匙给景声的时候用求佛的表情:“拜托你去吹吹冷秋风,散散面上的愁容,每次见你都杀心情啊,阿声!”刘景声从善如流,接了钥匙上车一直开到海边。老天安排!如果他运动健将一般骑了自己的脚踏车来,这会儿手里抱着个重伤号,那真是叫天天不应,只能惊动旁人帮他CALL白车。

松手将皮包落入后座,矮身勾开副驾的车门,景声小心地将怀里的人置在副驾座椅,调整好安全带。再返身跳进驾驶座坐定发动车子,打开车灯。副驾的伤号侧垂着头安安静静地靠坐在椅上,以他最本初的睡着了的模样,幼好得让人心悸。景声伸手过去撩开他一些长过眼睛的湿乱黑发,露出小片洁白额头:额线正漂亮笑起来一定好靓。他见过他的眼睛,见过他血色未褪尽时樱色的唇,还有姣若好女的尖俏圆润的下巴,万幸这位还长了管争气的鼻子!一领孤峰秀挺的鼻子骤然拉起了整张脸的气势!真是天生父母养,净捡好的长啊!

景声不是单纯在赏美,他脑子里紧张地思索着去哪里怎么做才能救人。医院和家里不能去,世杰那里也不行他女友芷君正义大过天,晖SIR倒可能独自在家,但送这伤号去他那跟送去坐牢也没区别。

副驾的伤号在轻轻咳嗽,细细的一股血溢出唇角,划过秀致明晰的下颌线,蜿蜒曲折地流经腻白的脖颈,隐入衣领内的栗色丝巾。景声的心像被人握在掌中攥了又攥的窒疼,这感觉太奇怪。没有时间再犹豫,景声缓缓踩下油门,踩到底,车子擦过夜色风驰电掣驶向山顶道的方向,他已经有了决断。

路过一间僻静的电话亭,景声下车边看着车内的动静,边给寻呼台打电话讲留言,留言是给B叔的。“阿B,想你。只有你能挽救我心,去你住处晤。”讲完留言景声自己都起鸡皮,类此的肉麻话阿杰是怎么面不改色讲出口的。

寻呼台的菇凉一面打字入系统,一面撇嘴鄙薄:舌滑过鱼的咸湿佬!

六十一岁的B叔睡觉到半夜,枕边的呼机唧唧乱响,开启床灯看清楚留言不禁目瞪口呆,好火辣哦几多时没见人如此邀约。待看清楚留言的是刘景声,第一反应这衰仔大半夜不睡晃点他,可声仔平日不是这样人!难道撞邪?再想一想,B叔起床穿好衣服,下楼去开了地库的门,开始准备东西。

B叔是景声在山顶道警察博物馆的同事,认识景声的时候就快退休,以前是很有名的法医,据人讲因为早年涉黑才退守警博。景声和狄晖关系破冰之后有次在大排档宵夜,晖SIR灌了自己一杯摇头笑道:“这伯爷公我知道,涉黑?骗鬼哦!跟我一样混这么多年不上道,认死理,不肯做上司的夜壶喽!”不管哪方的说法是真,B叔一手替死者讲话的技术无可挑剔,总有大律所找他做私活。他家就住山顶道警博附近,唯一的女儿早已离巢,老婆是谁至今成谜。他将自己家地库改成敛房,摆了一屋子尸检工具,倒是个五脏俱全的小型解剖室。景声想到B叔,自然因为老少两个性情投契,老人家一生识过百样人,对“老实又专一(张世杰语)”的刘SIR十二万分中意,他不肯在家里装电话,BB机的号码也只肯给有限的几人,景声是其中之一。

十四分钟后景声在屋外泊好车,抱着人穿过门户大开灯光明亮的前厅,直接进入地库敛房,里面等着穿戴了法医解剖服的B叔。解剖台铺了被褥,被褥上覆深蓝色的无菌床单,B叔摊着带了乳胶套的手,温声询问:“这张台子上第一次躺活人,所以我稍微归置了下,还满意嘛?”景声点了点头,把怀中人放平在床单上,直起身感激地笑了一下:“B叔看懂我留言。”

B叔跟着笑:“你也曾用心听我讲故事。”他低头看了几眼台上,“手枪弹50米内击发,五处。情况棘手哦。”他又看一眼紧张起来的景声:“现在最糟糕不是能唔能将人救活,你知我工作,以前上解剖台的主顾都不用喘气的。所以我这里没有麻醉药,消炎药物倒还可有代替。时间这样紧,找人买海蓝片都来不及。”

—“他这样子深度昏迷……”

—“声仔啊,他就是快死了给人肚子上捅一刀也能疼醒来。何况开腹取子弹,肌肉放松不到位没法充分暴露伤道,空腔作用不需我讲了?”

景声愣住。

B叔弯身给台子上的人解开湿透的颈上丝巾,拎在手中打量了几眼:“有钱人!”又拿了解剖剪咯吱咯吱地剪开湿透的洋服外衣裤,边剪边感叹:“低调奢华,看这纯羊毛质料的天然纹理,啊呀,剪开它们的感觉真是久违啦。”

“B叔啊……”景声急的快头掉。

“喏,你要是肯冒险,就还有法子,”B叔递给他一串钥匙,“我哋警察博物馆,内展试验用警制麻醉枪BQ–903,90–120分自然苏醒。”

“搞掂!”景声接了钥匙冲出门外。

“那个麻醉弹有可能过期!”B叔冲他背影喊,提前推卸手术失败的责任。

景声在夜色里一路狂奔,他想救他,非常非常地想救他。与之相比,回到曾经熟悉的警察博物馆,避过守卫取得麻醉枪真的不算多大冒险,反倒是枪里面的麻醉弹是否过期才关键,可是,他没有别的选择。这样的伤势普通人早已死几次,是多么强烈的执念支撑了那人到此的生机?

解剖室里,B叔利落地除去了台上人全部的衣物,连底裤都没留,搞得赤条条光溜溜像只剥了壳的蛋白,重度休克的患者外科清创没有意义,只是需要检察体外还有无其他创伤。虽说这个阵仗他见多,但此刻台上躺着的毕竟是具暖白的活体,还得脑子里过一遍略生疏的手术步骤先。仲秋之夜,解剖室内外温度22摄氏度,通风良好,正适合手术,B叔用试纸快速的检验血型 。

深夜,声仔整套巡街军警装,半湿身怀抱了位枪伤患者来找他,进门能闻见新鲜的海腥味,他俩从何处来不问自知,但一定不欲旁人知晓,包括自己的父母亲友。那这件事和台上的这个人,定然打破了声仔平日为人的规例,人生各种意外,命运给出难题,事急从心则答案不言而喻,恐怕忙到转向的声仔自己还未意识到这点。不妨帮帮这个漂亮可爱的后生仔啦,B叔在工具箱里东翻西找,翻到那只吃灰快一年的大哥大,充了电开始拨号码:“阿祥,A1型血,2500毫升,半粒钟送到我这里。嗯,多问与你无益。”

景声冲进门,连人带枪几乎扑到B叔手上:“枪械说明……我一同拿来了。”B叔接过来一目十行,这种麻醉枪会在2-3分钟内制动,有利于急救。依样施为不到50秒,异变陡生,台子上的伤号突然剧烈挣扎起来,景声本能的动用军警擒拿避过伤处压制了对方上半身的反抗,B叔扑过去扣住了对方双膝,也不知这伤号哪里来的力气,景声B叔两个联手几乎压制不住。

景声急问:“B叔,没有束缚带吗?”

B叔答道:“我这里是解剖室,不是小榄精神监狱。还有,你救回来这个到底是不是人?!”

折腾没多久麻醉开始起效,伤号渐渐安静下来,B叔退开擦了把额头上的汗,问景声:“我年纪大耳力差,他头先喊什么?”

景声:“他喊:……小红别走,等我。”

B叔摇了摇头,活人真的比死人麻烦的多,顺便递了副乳胶手套给景声:“这里只得你我二人,帮一下手啦!”随后自言自语了句家乡话,“这是一个好痴情的男娃儿。”

手术刀划开皮肉的时候景声还是不忍心,他看了一眼那张苍白的脸又转看地面,第一颗子弹很快被找到,对面的B叔“咦”了一声,当啷把弹头扔进托盘里。手术期间景声出去接了个箱子,送箱的人穿的严严实实隐在墙影,递过箱子转身就走毫不停留。景声低头看见自己一身警装,大概知道怎么回事。回屋打开箱子,箱子里整整齐齐码着六只血袋,周围隔覆着干冰。景声暗暗感激。

一颗子弹击中左肺,一颗子弹击中胃,其他三颗穿过腹腔擦着重要脏器边缘穿出体外,这是伤者能存活至今的主要原因。另外一个原因B叔张了张嘴没有说,他指了指楼上,示意景声去换下湿衣服,剩余的事他一个人可以做。

景声没动,他一向嘴静心细,这场手术不容易B叔其实很累。他帮忙B叔敷料包扎将伤号换到另一张解剖床上盖了被子保暖,吊水换血袋。各种用具清洗消毒收纳B叔就不习惯他人插手,景声趁这空档去了楼上换衫。

卷了浸透血的无菌床单扔进废料桶,B叔眼尖见台子脚那里落了张相片,拾在手中仔细睇:是景声和阿雯的合照,靓女靓仔两个眉花眼笑靠在一起,喜悦无限,应该是先前和台子上伤号“搏斗”时从上衣口袋里掉出来。叹了口气,B叔把照片轻轻放在弯盘上,往事不可追回,经年情义如东流逝水,感情的事真没什么道理可讲,错过一时就错过了一世。

九反塘西拉郎

《天若有情》(1990)芦花角色衍生拉郎:刘景声×何超

刘景声(郑伊健):《九反威龙》1992年

何 超(吴岱融):《血溅塘西》1992年

《九反》女二阮静雯(梁佩瑚)也饰演过《塘西》里面的女二花影恨,这两部剧的配角多有重合,同厂“工友”嘛。

他们俩剧中的服装赞助都是观奇洋服,这样款式衣服,私以为伊面的好身材都差点hold不住!

《九反》和《塘西》这两部经典港剧都打了“本故事纯属虚构”的剧头,所以本文纯属虚构,有原创人物。

上世纪90年代移动通讯使用BB机和大哥大(有钱人)。

以上背景交代,对该内容不适的筒子请前厅喝茶,内室慎进。不听劝非要进进完了还嘚嘚文主写的啥玩意儿的筒子,文主真的扎小人写你老福特名字哦…..

PS:再次强调,文中所写都是假哒假哒,请不要对号入座,谢谢你们啦!

——我是内室的门——

第一章

“美是人间不死的光芒。”—–徐志摩《再别康桥》

1992年 HK岛大潭湾 鹤鸣村

刘景声在近海的山坡上坐了三个半小时,从日暮坐到月升。月是蛾眉月,只盈盈一弯,而且很快就消失天际。璀璨繁星占据清朗的夜空,漫天星斗倒映在波涌浪卷之间,点亮了黝黑的海面。这片星海,也大合海坡上景声此刻的心意难平,失意与得意,光明与黑暗,往复交替。

心事话与谁人?

刘景声和张世杰一起玩泥沙玩到大,阿杰就老讲:“这张脸长你身上暴殄天物你知不知,你几时用过它?到现在身边只一个阿雯!”话语饱含了他对刘警花这张脸的羡慕。如果生有这张脸,再加上他揽女的天赋,阿杰真能浪到倚天不出谁与争锋的程度。好在God这次是女人,没给他机会。

秀兰是景声阿妈的闺名(这名字跟高老庄么得关系),自从儿子调进HK警署公共关系科,她天天面上花开心满意足。铺子里忙完回到家吃饭,见到饭桌上刘景声顶着她亲生的极品帅脸—脸上殊无新近升职加薪的喜悦,遂小心询问:“阿声啊,我嘅警界之声HK英雄,做乜不开心?挂住阿雯啊?我和你爸常和刚叔走动的,迟早追阿雯回来嘛!”景声回一句“冇事啦”低头扒饭,吃完回房、关门。刘贤和秀兰夫妻俩个端碗担筷望住儿子房门,些微亏心,几分怅然。

自己生的仔怎不知他心思?他们这个仔真是哪里都好,品性优良心肠热,帮老携幼乐于助人,且只见做事不见多口多舌,人又靓仔。靓到CID的前上司王SIR都讲笑:“不做明星可惜了。”可惜刘景声不要做明星,他连公共关系科的形象大使都不想做,他只想做回真正做事抓贼除恶的CID而已。他的“只想做个好警察,维持香港治安”愿景从来不被重视,刘氏夫妇和未婚妻阿雯齐齐站在他对立面,坚决不松口,阿雯得未来公婆同意甚至到警队体检医生那里造谣他肝肾不好,简直岂有此理!

这三个与他或血脉相连或休戚相关的人,不是不通情理,实在HK一线警员处境艰难。目下HK社会治安每况愈下,大圈帮猖獗,电视上每每有一线警员重*伤*殉*职的新闻。警方只好调出文职警务人员,同时从社会招募热血青年进警校培训,以济前线吃紧的警力。景声之前因一次捉贼行动伤到腿部韧带,恢复期间一直在山顶道警察博物馆做文职解说,这工作既清闲又安全,他家里又有铺面,完全不指望那点警察薪水做买米钱,依刘父刘母意思他最好在警察博物馆做到退休。刘景声不肯就范,依然瞒天过海入职了CID。

谁人不曾年轻过,他父亲也赞同“男儿从来留着壮士血,壮志带我去追日月”,为香港市民尽责服务总好过梦里做咸蛋超人。可眼下这情况,一线军装巡警很有可能被为非作歹的恶徒当做枪靶肉盾。那对唔住,谁去都行,自己家这个九代单传的男仔绝对不去!于是他和老婆两个半夜不睡(实在是睡不着,不养儿不知父母恩)轮流起床拜关二爷,逼到刘景声理想不敌孝心,去上司那里递辞职信。未想辞职信没递成,追匪途中反倒因为持弹护民做了香港警界新星,又因为形象太好,升职进入公共关系科做形象大使,主要任务是替港警发出良好正义的警界形声。结局虽出乎所料,但儿子总算离了CID这“火坑”,关二爷没有白受香火,灵验称心。

这过程中未婚妻阮静雯与刘景声分了手。阿雯她论形象,上限贴合李敖先生的审美标准:瘦、高、白、秀、幼,人又乖巧又贴心又伶俐,实在是打着灯笼难找的可爱小妇人。他两个却没缘分。没什么不小心,也不必强行去替对方挽尊,他不是适合她的那个人。他对阮静雯责任大过爱意,她爱他更多些。等他意识到这一点,阿雯已身在大洋彼岸的新西兰,就在这片海的遥远东南端。景声坐在夜风里望海,想着异乡那个女孩,想着他表面风光却离题万里的事业,抿着线条优美的薄唇发出无声叹息。

在这里坐到天亮又能有什么答案?景声站起身理了理衣装,扶了抚头上短寸带正警帽准备回去。他白天时候接了科里任务,拍警队街巡擒贼宣传片,此刻身上是全套的军警巡逻装备。想想都觉得好笑,拍片的时候,同事警员扮做贼在几条巷子里跑来跑去,他自己撒开扫荡四方的大长腿奋勇去追,扛着高速摄相机的摄影师在后面跟拍。开始还好,追着追着他就忘了这是在拍片,前面扮贼的兄弟也是入戏太深,两人你追我逃片刻踪影不见。可怜扛着重机的摄影师哪里追的上他们,追了半天喘吁吁扶着膝在巷子里就吼起来:“搞乜啊你们追风少年?返来重拍!”

还有快乐的事可以回味,生活也就可以继续。

回家去天明起来做他的安稳闲差让父母安心,得空再到天福麻将馆问问刚叔阿雯的近况,至于自己的理想,今晚已经在海边告别过了不是?景声转身往坡上走,上得几步猛然顿住了身形,刚才眼角余光瞥到的……海里有什么物事。他回过头凝目细观不远处的海滩:沙白浪急,这里本来就是冲浪爱好者的圣地。海浪拍打沙滩激起的白色泡沫又被潮退带回海里,那一抹异样的浅色就在波浪间浮沉,逐渐被浪头推靠向岸线。景声抽出腰间的警用强光手电,迅速下坡冲向海滩,他没做过水警没有足够经验辨识那抹海中异色是什么,要靠得近些才能证实心中直觉——应该是一个溺水的人。

那人几近岸边,进入了强光手电照射范围,景声打开手电开关,瞬间高亮的光柱内一切清晰可见。他站在岸边警戒观察,虽然大圈仔们基本都在后海湾一带出现,此处也绝不可掉以轻心。警戒了半刻钟,景声基本可以肯定海里那人失却了生机,否则“他”不可能这么长时间浸在水里对光无感,且了无声息。

景声把手电别在肩上,趟水过去捞人,那人俯伏在一只残破的板箱,靠的近了才发现他和板箱之间还有一只古早的黑色皮包,景声想拽出那只皮包先扔到岸上去,没拽的动。景声叹了今天晚上第二次气:兄弟你要不要这么财迷?!财迷兄弟没回音,景声只好调动了健壮的双上臂肱肌连人带箱顺着潮涌的力量拖到岸上去。

是人都有好奇心,刘景声并不例外。上了岸,景声就叉着腋下将财迷兄弟从板箱上扒下来,这人这次松手的倒是痛快,令人立刻推翻了他是具尸体的论断。既是活的,景声就加了十分小心,他扶住这人上半身,一颗湿漉漉、黑发凌乱如海草的头颅软软窝在他臂弯。仔细端详怀里这张雪白的颜面,景声微微愣忡,再接着看下去,他神色渐渐凝重:尚有血色从这人胸腹部衣服破口处洇出来。

是枪伤,还不止一处。

当真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样斯文清秀的人居然舍命不舍财。刘景声即刻接通了右肩的无线通讯:“PC4764呼叫警务中心!PC4764……!!!”他顿住呼叫,一只苍白的手正覆在滋滋作响的警用通讯器上。这是一只男性的、骨节分明经风沐雨的手,从指尖过掌缘到腕线,竟然在星光下秀丽难言。景声转头望向环抱在左臂弯里的人,倏然间撞进一幅水墨丹青晕染的眉眼,分明的黑白,龙凤的纹章,蕴着夜海的沉静与疯狂。

他只看了他一眼就合上了眸子,至此他全部的求生欲已用到尽。那一眼的意思刘景声明白,今夜PC4764的真实呼叫再无继续的可能。而这种彻底的晕厥十分危险,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稳妥的地方帮他把体内子弹取出来。怀中人身形略矮但失去意识的人体很沉重,刘景声将他横抱在胸前,调匀了呼吸快步向坡上走,左手还拎着那只沉甸甸浸透水的皮包。从小到大那些“体育精神”和运动冠军的锦旗并非白拿,柔道也未白练,何况刘景声曾经是多么优秀的CID。

警务中心那边一直在等PC4764的呼叫内容,但呼叫中断了,只余滋吱乱响的电流杂音。接线人员里知道4764警号代表的警员是谁,立刻呼叫回来:“PC4764请回答!PC4764请回答!刘SIR你有在听?发生什么事,你在海边?是否需要支援?请回答。”

刘景声边走边回复:“我是PC4764,在海边。我搞错以为有人坠海,原来是只塑胶模特,我现在需要干爽衣物换衫。”

警务中心气氛松快下来,有人接口打趣:“刘SIR久不回复,还以为你在海边执到美人鱼。”景声默默地想,这猜测也不算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