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反塘西拉郎6

第六章

道可道,非恒道。名可名,非恒名。—《道德经》

先前给B叔景声领路的大汉疑惑问道:“琦姐,我们规矩是不听客户壁脚,房里两位什么来路要你这样戒备?”旁边小弟纷纷道:“哇,你不知道刘sir,近日天天在电视上见到,咳咳:各位良好市民,如您有掌握诱童带毒案件的线索,请尽快和我们警方联络,我们的电话是:3394301。哈哈哈哈哈哈…….”大汉回身呵斥:“收声!比他势大的你们未见过?”

观音婆侧耳听了听,她看不见监视器里安静下来的画面:景声额头抵着何超的,看他看到目不转睛。

她转头问大汉:“谁在上面?”

大汉:“哈?”

观音婆:“我问他俩谁在谁的上面。”

大汉:“哦,那个警察压在上面,不过我们的产品带伤嘛!伤好了的话情况就不好讲。毕竟他刚来第一天就闹到换房间。”

观音婆哈哈哈哈地笑起来,越笑越大声,到后来笑声里肆无忌惮的幸灾乐祸之意,有耳朵的人都听得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何超,超哥啊,你总算有今天!”众小弟在她笑声里谨慎地互相看了看,原来底下那位是大姐头老相识,关系还不怎么好的样子。

那大汉眼见他琦姐得意大笑着腾地站起,纤手抓了身下分量不轻的钢椅,连忙阻住:“琦姐,这套监视设备刚刚升级不久,不要砸了吧?”

观音婆笑道:“砸它做乜嘢,我要去隔壁叙旧,监视器关下!”

“可我看里面浓情蜜意的不好打扰?”

“你看见的都是假,他的柔情他永远不懂,需点化点化。”

观音婆袅袅婷婷地夹着沉重的钢椅走去隔壁,礼貌地敲了敲门,没人理,于是伸出秀颀的腿比了比,咣地一脚踹开门走进去。众小弟拥到走廊上往门里观望,一边小声议论:“里面三个打起来,哪个会赢?要不要开盘?”监视器旁的大汉独自个在那徘徊苦思:这监视器我关还是不关?哎呀好为难!

何超正给景声压倒地上亲得七七八八,完了又被他眼中十分情意不掺假看得心烦意乱,没法自处之际观音婆破门而入。景声看住她端端正正摆好椅子径自坐了,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扔在地上的房间使用说明书:说好的我可以放心行事呢,你们不讲信用啊!

观音婆优雅地坐在椅上冲他方向歉意一笑:“不好意思。”

景声起身,小心拉起地上的何超帮他整理衣服捋顺头发抹掉脸上泪水口水的各种痕迹。何超身上衣着十分简单统共就两件:一条底裤和一件揉成抹布的白衬衫,所以他不明白景声为什么折腾个没完。他也很不开心:自已明明白白的一个超man,活生生让景声搞成了被撞破房事的良家妇女,而且他觉得有必要提醒一件事:“阿sir,这位女士她看不见。”

景声不说话,两条健美的手臂收在腿间蹲踞何超对面,像一头温驯的黑豹。蓝色房间柔和的光线里,他九天鹏翼般的眉宇间前所未有地带着雀跃欢喜,整张脸刀削斧凿的精锐线条舒展开来如同艳阳下歭守天地的索苏斯沙丘,俊朗轩丽。

景声一旦放散这种骄阳似我的热靓,罕有人与之匹敌,何超睇住他心下渐渐生疑:这只危险的奶豹牌细路仔,怎么越看越熟悉!几时在哪里见过他嘛?

观音婆灯塔一样光芒万丈地坐在两个“有情人”旁边,其实长2宽4的房间很逼仄,她耳力又远超一般人的眼力,所以景声窸窸窣窣做得那些整理她都听得到,她简直又要忍不住大笑,这小孩的心思再明白不过。何超的漂亮和景声迥异,是属另一种极罕见的“粗服不掩国色”。大多数人狼狈不堪的样子并不会好看,但他不同,他披头散发的时候也能风情若月,尤其给人逼至绝境会像白狼王一样炸开一身银缎也似的雪色长毛,杀气腾腾悍厉决绝的气势之外又透着股楚楚动人的靡丽之态。这种美丽无法用常理解释,但效果显而易见,观音婆年轻时看过太多人在何超这折戟沉沙了。

世人总觉得爱与美脆弱,其实这二字可以化百炼钢,可以涤万古愁,可以写千秋功过。

关于何超的来历和这个名字,阿B是不会跟她讲的,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不该问的不该说的嘴巴要紧。可惜这秘密偏偏装在没封口的坛子里,她伸伸手就擎出来了。上天夺走了她的眼睛,却给了她能触碰更深层秘密的武器。那天晚上摸过景声的骨,再摸到景声怀中人的时候,摹骨成像骇到她心中翻起惊天巨浪,这怎么可能?这绝无可能!但掌中的脸庞暖热正是活人的温度,由不得她不信。世界如此奇妙,太过相似的长相也是有的,直到她听见景声喊“何超”。心像巨大的冰山崩落砸进寒冷的大西洋,是他?是他,竟然真的是他!阿B和景声自以为是的秘密顷刻间分崩离析。

哈哈哈哈哈哈,阴阳轮回繁华落尽故人散去,这世上除了她还有旁人更了解何超吗?反倒是刘景声,公众身份几乎港人皆知。

何超弃了对面一直在“花痴”他的刘景声,坐在地上转头看观音婆,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沉如夜:“我们是第一次见面?”

观音婆:“故人相见。”

何超:“那你是来找我?”

观音婆:“冇啊,我有话先同刘sir讲了,然后才找你。”

何超又转向景声:“原来你姓刘。”

景声看观音婆:“你要同我讲乜嘢?”

观音婆:“我给刘sir的白色药瓶,看来你唔会用在他身上,那还给我吧,要好多钱的。”

景声沉默。

观音婆:“刘sir,打击犯罪是你天职,我知你拿了这药准备回警局做检测和追溯。可是我经营得也不是明面生意,你这样我很难做。食碗面翻碗底,反骨仔没有好下场的。”

景声:“你知这个药从哪里来的?”  

观音婆:“我知,而且知刘sir要给可怜的细路们讨公道。正义放一边先,刘sir你有本事从这里打出去,我就有本事将何超转手送人,他这一款很受欢迎的。要试一试吗?”    

何超伸出小舌头舔了舔嘴唇:“小妹,不关我事。”  

观音婆:“你又叫错,我不是小妹。”  

何超尴尬了一下,景声把药瓶从衣袋里掏出来扔给观音婆:“那我可以带何超离开这里了。”观音婆应声接了药瓶摇了摇头:“我唔易得见故人,还没好好叙旧。”

景声坐在监视器前面喝茶,桌子上摆着一碟他相熟的江南西那家店买来的龙须糖。给观音婆从房间里赶出坐在这里,他没有别的选择,何超是他软肋。虽然监视器是调整过的只能看见画面听不见声音,总好过他对整件事一无所知。而且从监视器画面看,房间里一男一女男帅女靓,十分养眼。何超怎么回事他大概知道,但观音婆这个驻颜术就厉害了!她怎么做到的?

何超和观音婆确实在叙旧,目前看来气氛良好。

何超:“美丽娇还是美丽丽?”

观音婆叹气:“我是阿丽,阿娇是我姐姐。我们成天在台上演魔术杂技,超哥都分不清我们。”

何超嘲笑:“去绮翠楼的有几个看你们杂技,我要是分清你们姐妹两个,你也从此不必再卖艺。”

观音婆:“我们姐妹容貌自然比不了小红姐姐,也比不了花姐姐,超哥只给塘西的红牌姑娘花心思的。”

何超:“…….小红和孩子还好吗?”

观音婆冷笑:“你这种人怎么会有好下场?小红姐姐跟了你才是红颜薄命,万事皆休。”

房间里沉默下来,何超一瞬不瞬地盯紧观音婆,俊俏的脸上颜色雪白眼神狂乱,戾气忽隐忽现,看得监视器前的大汉和景声都紧张起来,景声问大汉:“你看懂唇语,她们说了什么?”“你怎么知道我懂唇语?”“晖sir教过我怎么分辨嫌犯神色,她们讲话你都有不同反应。”“我不是你嫌犯啊刘sir,而且她们俩讲的话我有看没有懂啊!”

何超一点点冷静下来,他前半生所有的经历加起来都没这四天神奇,这里不是他主场,他必须想办法尽快回去。

何超对观音婆道:“我记得你归宿很好,绮翠楼歇业你嫁了个家世优良斯文体贴的男学生。怎么后来他变心了嘛?”

观音婆:“世上不是只有超哥一个痴情人。我丈夫很好,只是不喜欢日本人。他不喜欢我也不喜欢,我帮他和他的组织黑天白日给日本人添麻烦。”

她接着又笑道:“后来我们就给日本人抓啦!送到内地东北去做木头人,我听说他是给扔到老鼠堆里试鼠疫。我嘛,我可是占了大便宜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房间内外的众人给她这诡谲的笑意撩的毛骨悚然,“我占了大便宜。那些日本医生抽了六角龙的细胞给我注射,然后挖去我一双眼睛,他们期待我能像六角龙一样,重新长出一双大眼睛。他们等啊等啊,到底眼睛也没能长出来。可是我从此就没有怎么变老啦!你说我是不是很幸运啊哈哈哈哈哈哈”

监视器旁的大汉拍案而起,房间内的何超脸色铁青,捧着茶杯的景声神情沉重。彼时的中华大地就像铁板烧上滋滋冒油的鲜嫩牛排,任谁都想割上一角放自家餐盘里大快朵颐,纵然史载各异,但在这场战争中,5000万的中国军民伤亡数字上,鲜血淋漓。

观音婆笑嘻嘻地问道:“超哥你这么坏,如果当年活到日治时期会不会去做汉奸?”

何超:“怎么我已经死了吗?”

观音婆:“嗯,摔死啦!”

何超:“那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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