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在等你(又名《傅红雪和七个小矮人的师父的故事》

我一直在等你(又名《傅红雪和七个小矮人的师父的故事》

[预警:这是一个漫天狗血、BUG满满、放飞自我的系列 (*≧▽≦)]

第一番:血魔x宁丹 我们双修吧(cos血魔x宁丹)

第二番:杜厚生xDavid  寄生草(杜厚生xDavid)(上)

第三番:王重阳x傅红雪

***

——“我一直在等你。”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美人,他的皮肤像雪一样白,头发像乌木一样漆黑,嘴唇像玫瑰花一样鲜红,他的名字叫白雪……(啊不是)傅红雪。

傅红雪哪里都美,唯一的缺陷是一条腿有残疾,走起路来不太方便。

所以他比较喜欢飞。

傅红雪的妈是个后妈,爱穿一身黑,不光自己一身黑还给小傅一身黑,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于是傅红雪就更美了。

后妈是一个魔法爱好者,每天的兴趣就是照镜子(划掉)窝在乌漆麻黑房间里研究怎么把沾了血的雪保存风干起来,以及要傅红雪每天拔刀一万次。

一万次,一次也不能少。

傅红雪十八岁那天,后妈给了他一把刀,说你去给我杀几个人,报仇。

“什么样的人?”

“我怎么知道?”后妈翻了个白眼,“我要是告诉你我还算后妈?”

傅红雪带着刀一瘸一拐地走了。

走着走着他上了终南山(别问我他怎么到的终南山,命中注定)。

他走了整整一天,又累又饿,终于来到了一个奇怪的地方——石头房子,石头门——看起来像个……古墓?

傅红雪上前敲敲石门,发出空空的声音。

没有人来开门。

古墓幽深而神秘,激起了少年小傅的好奇心:也许这里面藏着一个专吃童男童女心肝并把他们做成干尸的大魔头(小傅你后妈平时都给你看啥儿童读物的?)……

他哐当一声把门推开。

进入石室后,里面竟然整齐排列着七张小小的(棺材)床。

再往后面走,另一间石室空空荡荡,仅有一张石床。

找了一圈,没有大魔头也没有干尸,只在石床边发现了一个油馍和一个橘子。在山上跑了一天的小傅,一边吃油馍一边想着大魔头家里连羊奶都没有还真是寒酸呐。

吃完油馍的小傅觉得非常疲倦,就在床上躺了下来,不知不觉睡着了。

傍晚,七个小矮人(小道士)回来,发现了小傅。

七个小矮人哇啦哇啦吵成一团。

“这是谁?”

“天啦噜!他好美!“

“等等!他睡了师父的床!”

“啊啊啊!他还吃掉了师父的油馍!“

此时傅红雪醒了过来。七个小矮人立刻摆出了阵势。

“你们不是我对手。“傅红雪只看了一眼,就说。

“胡说,这是我们排练了多年的天罡北斗七星阵,天下无敌!“

“你们出过这个山吗?”

“没有!”

“没有你们怎么知道天下无敌?”

小矮人们气得结结巴巴:“你……你出过门吗?“

“没有!”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你对手?”

傅红雪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们,说:

“因为没人比得上我单身十八年的手速!”

(别想歪了因为小傅每天拔刀一万次)

“啊啊啊啊啊啊啊!太可气了!”七个小矮人把他围在中间。

傅红雪提起衣襟,轻轻松松从天罡北斗七星阵里跳了出来。

“你们的师父呢?”

门口出现了一个小道士。

穿着灰色的道袍,身材修长英挺,一张青涩又漂亮的脸,绝对不超过十八岁。

傅红雪:“你就是他们的师父?”

小道士看着他,神情迷惘:“哥?是你吗?”

“我一直在等你。”

“?”傅红雪更加迷惘。后妈可没告诉过他有失散多年的兄弟。

接下来,小道士说出了一句振聋发聩的话。

“哥哥可否借胸部一看?”

傅红雪行走江湖这么久(也不是很久,三个月吧),遇见的搭讪基本只有一种。

 “可否看看你的刀?”

小道士的搭讪是唯一的。

好漂亮的小道士。好不要脸的小道士。

不不不,跟你想的不一样,小道士是个正经道士。

小道士在十二岁的时候遇到一个神婆,神婆说:“你的真心人会穿着一身黑衣,拿着一把黑刀出现,他的胸口有一颗朱砂痣。”

“这个人会与你心意相通,珠联璧合。”

所以小道士非常严肃认真地提出了要求。

傅红雪的刀从不给人看。“看过的人都是死人。”

傅红雪的胸部更不给人看。

“抱歉。”话音未落,他人已向门外掠去。

小道士并没有阻拦他出门。

他掠出三丈之外,抬眼又看见了小道士的脸。

就在他身前十尺,不远也不近。

“你不能走,”小道士不紧不慢地说,“我得给徒弟们一个交代呀。”

“那就看你拦不拦得住我。”傅红雪足尖一点,身形冲天而起,又飞出七八丈开外。

一抬头,小道士依然在他身前十尺。距离不远也不近,神情不急也不恼。

好脾气的小道士,好厉害的小道士。

天色渐暗,难辨去路,傅红雪左右看了看,七八个起落,飞到了一棵树上。

这里是最高处,可以俯瞰四周,分辨方位。他高束的马尾被风吹乱,遮住半张脸。

小道士悄无声息地落在他前方另一棵树上,似笑非笑看着他。

树枝摇曳,他的人也随着上下起伏。

夜风吹得他道袍鼓鼓地飞扬起来,像一只灰色的鹤。

小道士御气飞行的功夫,看来并不亚于小傅。

七个徒弟为何如此菜鸡?

“你平时都教你徒弟些什么?”

小道士笑了。

他清朗的声音响起来:“提问!”

“甲于酉时从古墓去向山脚,半个时辰后乙从古墓出发以甲的二倍速度前往山脚,并在距离山脚10里时追上甲,如乙到达山脚时间为戌时,求甲的速度?“

傅红雪从没学过算术的脑子在这一瞬间卡壳了。

真气一松,脚下一晃,从树上掉了下去。

仰面朝天往下落的傅红雪,看到半明半暗的的天色,一半紫一半橙,伶仃闪着几颗星,十分好看。

待会快落地的时候要换个姿势,四脚朝天可难看,他想。

身体在半空中,突然轻了一轻。

眼前的星星消失了,小道士的脸出现在上方。

他一只手托住傅红雪的腰,眼睛里带着笑。“你输了。”

两个人以1/4倍速在空中360度转着圈儿缓缓落地,并准确降落在古墓门口(参考姿势《乱世佳人》)——直到进门,小道士依然没有放开手。

傅红雪的脸从雪白变成粉红,然后变成绯红色。像一只烤熟的虾。

“啪——”

他一掌掴了出去。

“你耍赖!”

小道士竟然没有躲,捂着左边面颊,一脸委屈。

“我没有!你自己问我平时教徒弟些什么的!”

傅红雪怎么能承认自己是因为算术不好才落下来的呢。

两个人的眼睛都睁得很大。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一眨不眨。

像两只狭路相逢的猫,互不相让。

这该死的胜负心。

看着看着,小道士心想,这个人的眼睛真好看,水汪汪的,眼珠像浸透了水的黑葡萄,又黑又亮,眼里是盈盈的水波,水里荡漾着好多星星。

看着看着,傅红雪心想,小道士的眼睛好特别呀,亮晶晶的,是琥珀的颜色,玲珑剔透,边缘放出金色光芒,像黄昏落在海里的太阳。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了。

外面忽然响起一阵喧哗。七个小矮人跑了出去。

两人不为所动。关键时刻怎么能输。

七个小矮人气喘吁吁跑了进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又有人来挑战你的天下第一了!”

小道士平静如水。“摆阵,赶他走。”

七个小矮人跑了出去。

一阵噼里啪啦,啊啊啊啊之后,外面恢复了安静。

又过了一炷香功夫,外面突然地动山摇起来。七个小矮人又跑了出去。

“师父师父,不好了,龙卷风来了!”

小道士纹丝不动。“趴下,等风停。”

叒过了一会,外面响起了奇怪的声音。七个小矮人叒跑了出去。

“师父师父,不好了!野猪打翻了你的香炉,里面的烤红薯都踩坏了!”

小道士的眼睫毛微不可见地眨了眨。

傅红雪跳起来:“你输了!”

小道士摊开手:“一比一,平了。”

“我可以走了吗?”

“不能。”

 傅红雪想了想。

“我吃了你的油馍,该给你钱。”

“我不需要钱。”

怎么会有人不需要钱?

“你平时不用买面吗?”

“麦子是我七个徒弟种的。”

“不用买油吗?”

“油菜是我七个徒弟种的。”

“不穿衣服吗?”

“布是我七个徒弟用种的东西换的。”

傅红雪心想你这不叫收了七个徒弟,你这是找了七个包身工。

“那你要怎么样?”

“烙个油馍给我吃。”

每个人都有出场人设。傅红雪的人设是高冷。白。手速快。

长到十八岁,他都没有进过厨房,烙油馍对他来说,不会比用绣花针挖坑种树更简单。

“我会留下,是因为我不想欠人东西。”

才不是因为小道士不要脸(长的好看)呢。

傅红雪烙出的第一个油馍像块炭。

小傅看着油馍,油馍看着小傅。龇牙咧嘴。

小道士眼睛也不眨地吃了下去,喝掉了半缸水。

傅红雪烙出的第二个油馍像颗石头。

小道士足足啃了半个时辰,之后三天牙疼得只能喝汤。

在烙坏了第九十九个油馍时,傅红雪表示:“我不干了。”

“那可不成。”小道士一边吃一边说。

小道士已经吃了九十九个失败的油馍。他还准备继续吃下去。

傅红雪看着小道士平平的肚子,想知道那些油馍都去了哪里。

小道士也在看着傅红雪。

小傅的脸很白,手也很白,白得像雪。对着光的时候,会泛出莹润的光泽,又像最好的羊脂白玉。

身上其他地方也一定很白。很白。很白。

“你倒底想怎样?”

“可否借胸部一看?”

“滚。”

平心而论,小道士对傅红雪还是很好的。

第一天,小道士对小傅说,“橘子你爱吃吗?还要不要?”

不等小傅回答,小道士又说:“古墓里机关众多,你在此地不要走动,我去给你拿几个橘子来。”

“哪里有什么机关?我都走遍了。”

“那是因为我没打开机关,“小道士说,“不信你看。”

石室上空突然落下一桶冰水。

因为小道士和傅红雪挨得太近,这桶水把两个人都浇了个透湿。

另一个机关打开,墙上会喷射火焰。如果不是躲得快,两个人的头发都要着火。

又按下一个机关,另一面墙上水流骤然喷出,水火相遇,两相消弭。

小道士继续展示机关。

会移动的墙壁,会上升的地板,会跳起来的石桌石凳,满地的弹珠,滚来滚去。

“踩到弹珠一定会摔跤哦!”

傅红雪看着兴高采烈的小道士,宛如(看着)智障。

还好,古墓有温泉,他可以洗澡换掉湿透的衣服,顺便洗洗头发——小道士保证不偷看。

第二天,小道士牵来了一头羊,“你不是想喝羊奶吗?”

羊伸出湿润舌头舔了舔傅红雪的手指。“咩咩?”

第三天……

小道士好像什么都能变出来。

手脚会动的皮影戏,眼珠会转的布娃娃,悠悠转的走马灯,沙沙响的陶响球,反射出七彩光芒的水晶石,五颜六色的粽子糖,一串风铃,一只黄雀,一对花蝴蝶,一个养着金鱼的鱼缸。

石室里的东西越来越多。

但石室内依然只有一张床——还是天上地下仅此一张的寒玉床——小道士让给了小傅睡。

“那你睡哪?”

小道士在两面墙之间拉了一根绳子。

于是小傅每天晚上都在担心小道士从绳子上掉下来。

睡眠质量不好的小傅,总是挂着两个黑眼圈。

倒是小道士在绳子上睡得稳稳当当,偶尔还会翻个身,让小傅怀疑他到底是什么材料做的。

“我们师父可是天下第一!”七个小矮人说。

是不是天下第一不知道,但是小傅呆在古墓这半个月,的确天天都有人上山来挑战。

江湖中人,争的不外乎一个名。天下第一?何等荣耀。当然啦,你要有命争。

虽然傅红雪不知道这有什么意义。小道士好像也并不在乎。

古墓门口每天都在上演天外飞仙。一拨一拨的人气势如虹地上得山来,再啊呀呜哇地飞出去。

小道士甚至都没有出过手。

因为天罡北斗七星阵到目前(果然)还是天下无敌。

(所以小道士的七个徒弟并不菜鸡哦) 

“师父师父,吃饭了!”

“大侠大侠,吃饭了!”

出得厅堂入得厨房,说的就是小道士的七个徒弟。

感谢有七个小矮人,王子和公主才不会饿死。

终南山的晚上天朗气清。

在有星星又有月亮的晚上出去暴走,是他们的固定节目。

傅红雪飞出去二十余丈,站在树顶,看着月亮升起。

小道士——现在知道他叫王重阳——依然站在离他不远不近的地方,随风飘摇。

“今天你做的油馍,好像可以吃了。”

“谢谢。”接下来傅红雪想说,“那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不知为何他没有说出口。

在无人的山巅,安静的夜里,月亮高高挂在头顶,晚风吹来木叶清香。

小道士的头发飘在风里,月光下像一匹黑色的缎子。

傅红雪忽然觉得,留在这里也不错。

小道士的石头床又冷又硬,他却睡得特别安稳。

可是可是,他还要报仇呢。虽然不知道仇人在哪里。

天空忽然下起了雨。月亮躲进了云里。

他们一起站在雨中。雨水缓慢地打湿了衣服和头发。

“我答应过你,你成功烙出油馍的那天,就可以走啦。”

四月十九。孟夏。冲龙煞北,晴。宜沐浴,忌出行。

小道士端起碗:“吃完这碗饺子,祝你一路顺风。“

七个小矮人登登登跑了进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这个我们打不过啦!”

一大清早,终南山活死人墓就来了踢山门的。

一个青衣人,站在古墓门前空地上,胸前横着一柄长剑。

林间风声激荡不已,天地之间一片肃杀之气。

小道士拈了一个剑诀,突然皱起眉头。

“不对,他不是人。”

剑花一挽,风起云动,电闪雷鸣。对面显出原形。

那是一条青龙,头角峥嵘,目如明灯,冲天而起,放出万丈精光。

它张牙舞爪,挟着风雨雷电,自空中俯冲直下。

血花从小道士左肩飞溅出来,但他剑指苍穹,面不改色。

漫天剑气灿然,青色龙鳞纷飞如雨。

突然间刀光一闪,一只龙爪落下。

并没有人看见傅红雪的刀。

青龙吃痛,在空中翻了个身。

小道士纵身一跃,跳到那龙背之上。

只见他脚踏蛟龙,手握龙角,念了句咒语。

“急急如律令,还原基本法!”

空中落下一条青色小蛇,无角无爪,迅速往荒草中逃逸。

“让它去吧。”

小道士飘然落在空地上,一手掐诀,一手持剑背在身后,灰色的道袍上都是红色的血,脸色却很好看。

他的脸像晚霞,眼睛像星辰。

四周风消云散,天蓝如洗,平静得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七个小矮人齐声欢呼:“师父真好看!师父天下第一!”

小道士看着傅红雪:“你还没有走。”

傅红雪举起一个黄澄澄的油馍,“这个是我做的,给你。”

小道士接过油馍,一口咽了下去。

然后翻了个白眼,晕了。

小道士在剧烈的颠簸中醒过来的时候,看见正在晃动的天空——隔着一层透明屏障。

他一翻身坐了起来,头“咣”地撞在什么上面。

眼中看到的画面是正在对峙的傅红雪和七个小矮人。

小道士才发现自己在一个透明的棺材里。

掀开头顶的盖子,七个小矮人呼啦一声围了过来,抹着眼泪。

“师父啊——”

“别哭,我还没死。”

天下第一的王重阳,怎么能被油馍噎死呢?

小道士在寒玉床上躺了一个月,没有呼吸和心跳。

伤心的小矮人们决定把他安置在水晶棺里,日夜瞻仰。

但傅红雪反对,傅红雪坚信寒玉床能让他醒过来——于是和天罡北斗七星阵大战了三天三夜,打斗中震动了水晶棺材,一个720度空中螺旋转——

油馍从小道士喉咙里被震了出来。

小道士以手扶额,一边咳嗽,一边说:“水,干死了。”

小道士躺在石床上,傅红雪也躺在石床上,面对着面。

傅红雪说:“油馍我是做不好了。”

“那怎么办?”

“做不好我就不走啦。”

“真的不走了?”

“你不是说终南山的日落很好看?我还没有看过。”

“终南山不光日落好看,日出也很好看。”

“那你带我去看。”

“好。”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

傅红雪突然笑了。

这是小道士第一次看到他笑。

傅红雪笑起来的时候,就像冬天里吹过了春风,阳光照在融化的冰面上。

他嘴角还有一个小小的梨涡,非常非常的甜。

小道士说:“你笑起来很好看。”

傅红雪说:“那我以后经常笑。”

小道士眨了眨眼,又抿了抿嘴,像是在想什么。

“什么?”

小道士慢慢地说:“可否借胸部一看?”

***全文完(并没有)***

 傅红雪叹了口气:“我胸口并没有你说的朱砂痣。”

“那又怎样?”

“我不是你要等的人。”

小道士没有说话,伸出了一只手。

掌风拂过,烛火熄灭。

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了。

小道士的身体贴近了他,他们之间几乎已经没有距离。

两个人额头抵着额头,鼻尖顶着鼻尖,呼吸交错在一起。

黑暗中也能看见眼睛里的火焰。

“你说两个人在一张床上,会做什么呢?”

“你想做什么呢?”

***全文完(并没有)***

傅红雪醒来的时候,就看见了小道士的眼睛。

琥珀色的,接近透明的眼睛。

他在那里面看见了日月星辰,天地晨昏。还有——

一颗朱砂痣。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胸口。这颗痣,昨天晚上还没有。

小道士笑着,眼睛弯弯的像是月牙。

“我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你啊。”

***全文完(想看车吗?)***

(注:解释一下,这颗痣是,两个人好了之后,自己长出来的。不是小道士作弊哦。

(另:为什么是身前十尺,因为十尺为一丈,一丈以内是为丈夫——裘千尺说的不是我)

感谢忍着我的中二看到这里的朋友们,谢谢~。~本来只想写个中二小段子放松一下,没想到整了六千多字出来,所以暂时没精力发车了。想看这对后续的,可以给我留言,可能还会写。(∗❛ั∀❛ั∗)✧*。

【六一快乐·童话十日谈】【第十日】童话镇【终章】

【六一快乐·童话十日谈】【第十日】童话镇【终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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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章:  【六一快乐·童话十日谈】【第九日】长发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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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30 第十日:童话镇(又名白兔王子的故事)

“欢迎来到童话镇。”

黄昏时分,马车在叮叮当当的铃声中停下。车门打开,走出一位戴着黑色高礼帽的绅士,黑色燕尾服勾勒出他修长身形。

他有一张漂亮得不似真人的脸,琥珀色眼睛在暮光中放出迷人光芒。

绅士摘下头上礼帽,从里面钻出一只白色兔子。

“Julian,为什么这里叫童话镇?”兔子抖了抖粉红色耳朵,问道。

“因为到这里的每一站,都是一个童话故事,亲爱的兔子。 ”

“可是所有故事我都不记得,我的记忆只有七秒钟。”兔子打了个哈欠。

“还有,你以前不是这么叫我的,你叫我王子殿下,还有亲爱的阿贵。”

“哦,那是在你变成兔子之前。”Julian揉了揉鼻子,他对兔子的绒毛敏感。

“还不是因为你没办法帮我变回王子吗?你这个半吊子魔术师,还说自己是一个神!”兔子炸成一只河豚。

“说过多少次了,我是魔法师。爱炸毛的的兔子。”

“叫我王子!”

“好吧,王子殿下,让我们回顾一下童话之旅。”

魔法师Julian拿出水晶球,打了个响指。

转动的水晶球闪耀千万道璀璨光芒。

“在第一个故事里,你变成了美人鱼,而我是王子。”

水晶球里浮现出碧蓝的大海——在童话镇的东边,海水宁静美丽——海妖在礁石上歌唱,小美人鱼的尾巴在月光下闪出银色星芒。

 “哇哦。”兔子转动着眼睛。“小美人鱼可真好看,可是,一条鱼跟人怎么…怎么…?”

“天呐,你的小脑袋瓜都在想什么呢?……唔,美人鱼有一半时间会变成人类,这个答案你满意吗?”

“谁叫我是一只兔子呢?”

魔法师Julian摇着头叹着气,用黄金魔杖点了一下水晶球,里面出现了丑小鸭的故事。

“这不公平!为什么你是黑天鹅,而我是一只大黄鸭!”

魔法师Julian摊开手,耸了耸肩。

“这不赖我,如果你能控制你自己少吃甜食的话……你现在已经快把我压出颈椎病了。”

“真过分!”兔子不满地嘟哝。

“在第三个故事里,哦,恭喜,你变成了英俊的龙骑士,而我,一半为龙一半为人。”

“慢点慢点!这个故事能不能慢速播放?我想多看看我英明神武的样子!”

“如你所愿。敬请观看。”

不管是恶龙还是王子,都是龙骑士的最爱。

“在第四个故事里,你是睡美人,在童话镇北边荆棘玫瑰包围的古堡里,永远不会老去。”

“在第五个故事里,你是机灵鬼小红帽,住在童话镇南边开满铃兰花的森林里。”

“后来呢?”

“后来你拐走了王子。”

“等等!难道不是王子拐走了小红帽?”

魔法师Julian凝视水晶球,缩在王子怀中的小红帽转头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

“第六个故事……”

“第七个故事……

……

“故事的最后一站,是童话镇的琉璃城堡,那里住着一位真正的公主。”魔法师Julian收起水晶球。“传说只有真正的公主亲吻你,才能让你变回王子。”

“你怎么知道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

“哦,因为即使垫了二十床鸭绒褥子,二十床鸭绒被子,她还是被一颗豌豆硌得青一块紫一块。”

“我不喜欢太矫情的女孩子。”兔子皱了皱鼻子。

“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啊,我亲爱的王子。”

“Julian。”兔子突然说,“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记得,那天你突然出现在我的御花园里。你的爪子流血了,皮毛也弄脏了,你告诉我,因为误食了毒苹果,你变成了兔子。”

“不,不是那个,是更早之前,当我还是王子,你也是王子的时候。”

“我不记得了。”魔法师Julian抿了抿嘴唇,抬起头,看向前方。

“你看,城堡到了。”

夕阳落下,月亮升起,明净的月光照着童话镇。

在童话镇中心,所有长路的尽头,矗立着传说中的琉璃城堡。晶莹剔透的城堡被蔷薇花海环绕,河里是流动的银子,七彩羽毛的雀鸟飞在夜空中,像是飞翔的花朵。

城堡前方的广场熙熙攘攘,广场边的小酒馆生意也好得超乎想象。男女老少,肤色各异——来自北方金发碧眼的男人,来自南方棕色皮肤的女人,长鼻子的木偶,穿长靴的猫,占卜的波西米亚人,带着渡鸦的黑袍巫师,——他们嘴里讲着五花八门的语言,支起五颜六色的帐篷,摆起摊位,贩卖药草,香料,宝石,奇迹,预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集市昼夜不休。

“新鲜的梦境,只要十个芦币一瓶!”

“各种爱情仙丹,万试万灵的春药!”

“幸运加持过的大宝剑!这边这边!”

“最真诚的彩虹屁!答对问题免费赠送!”

Julian把礼帽戴回头上,带着兔子穿过广场上的集市,走向城堡大门。

“这里为什么这么多人?”

“因为我们的故事通过吟游诗人的歌唱已经传遍天下,所有人都涌向了童话镇,等待见证奇迹的时刻。”

“爱看热闹的心情自古皆通。不是吗?”

“也许是吧,你要来一杯麦酒吗,亲爱的兔……王子?”

“兔子喝酒会醉的……不过我可以尝一点点……嗝~”

“你……全都喝完了!一滴不剩!”

在流传下来的歌谣中,吟游诗人这样描述:

“在童话历的春天里,一个王子变的魔法师,一只王子变的兔子,来到了童话镇。”

传说中的豌豆公主站在长长阶梯的顶端,奶白色蕾丝花褶裙像一朵盛开的雪花莲。

她身边开满了黄色的水仙花,紫色的鸢尾花,红色的玫瑰花,云朵一样白的百合花与天空一样蓝的勿忘我,琉璃城堡里每朵花都是用琉璃做的,每一朵都像真花一样鲜活,风吹过时,它们甚至会发出与远方玻璃钟一样的轻灵乐声。

随着他们的脚步,塔楼上所有的大钟都开始急促走动,齿轮咬合的声响整齐划一,秒针在巨大表盘上匀速旋转,像湖面上滑翔的天鹅。

Julian一步一步地走上台阶,摘下礼帽,微微鞠躬:“公主殿下。”

醉醺醺的兔子从他帽子里钻出来,抖动着毛茸茸的大耳朵。

“啊嚏!”公主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广场上一片寂静。

公主捂住鼻子拧着眉毛说:“这就是传说中我的王子吗?我要开始吻他了吗?”

兔子突然转过头看着魔法师:“我还有问题。”

“什么问题?”

“她会像你一样给我留我最爱吃的奶油蘑菇和草莓蛋糕吗?她会像你一样宁愿自己过敏也要让我睡在你的床上吗?她会在我伤心的时候抱着我吗?她会在打雷的时候帮我捂住耳朵吗?“

“她会。”Julian挥了挥手,“当你变回王子,这一切都不是问题。”

“我是说,如果我变不回王子呢?”

“怎么会?她是一个真正的公主,只要她亲吻你就会解除魔法——传说中都是这样写的。”

“可是传说会不会出错呢?”

“你的意思是?”

“Julian,在你成为一个魔法师之前,你也是一个王子,你是一个真正的王子。”

他不仅是一个王子,还是整个大陆上最强大最富饶的七海王国继承人。

为了解救这只兔子,王子开始学习魔法,他翻遍所有的魔法书,寻找破除诅咒的方法。他穿过海洋,横跨大陆,战胜一个又一个艰险,经历一个又一个的幻境,去接近答案。

“我的确是一个王子,那又怎么样呢?”Julian说。

“我是说,如果一个真正的王子亲吻我,是不是也会有同样的效果?”

Julian 笑了,有些无奈,“可是,你从没给过我机会啊。”

兔子从帽子里跳出来,跃上魔法师Julian左边肩膀,在他脸颊轻轻一吻。

Julian转过脸看着兔子,他们是那么的近,彼此都能在对方眼睛里看见自己,兔子粉红色的嘴唇轻轻翕动,令他觉得眼眶发痒。

他忍住要打喷嚏的欲望,飞快地吻了兔子的嘴唇。

一位身穿白衣的王子出现在Julian面前。他的脸像明月般皎洁,头发像乌黑绸缎,眼睛像黑曜石,他温柔地微笑,嘴角边有一个小小的梨涡。

“Julian,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情形吗?”

怎么能不记得呢?他是他最初的梦。

那天是Julian十岁生日,国王为他举办了盛大的庆典,整个大陆的周边国家都派来了代表,所有人簇拥着他,献上溢美之词。

可是他的目光却突然被一个人吸引了。

一个少年,雪白的皮肤,乌黑的头发,天蓝色衣裳。他安静地站在人群边缘,脸上带着淡淡的忧郁。

那是一个来自东方山地小国家的王子,没有太大的领地,不是舞会上的焦点,也不愿意挤在人群中邀宠。

Julian分开人群走向他,一直走到他面前,扬起脸,说:“我喜欢你,我长大了要和你结婚,你愿意吗?”

少年王子愣了一下, 然后笑了。他的笑清冽如月光下的泉水。

“谢谢你,尊贵的殿下。可是,王子只能娶公主,王子和王子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

小王子脸上的光芒突然黯淡下去,他抿了抿嘴,转身离开。

“其实,不光第一次,第二次我也记得。”

十四岁那年,Julian又一次遇见他,是在庆祝七海王国统一北境的比武大赛上。

那是一个下午,长枪比武正进行到一半,午后阳光令人困倦,七海王国的小王子百无聊赖。

闪亮的铠甲,奔跑的战马,观众的欢呼,都不能让他提起精神。

一个白色身影突然跃入眼帘,他像被清凉的薄荷酒沁入心底,精神顿时振奋起来。

白色的盔甲,白色的披风,这是对自己有多自信呢?Julian嘴角不自禁地扬起来。

他视线完全聚集在了那个人身上,看着他一次又一次将挑战者击落马下,如同骑马表演一般从容,白色盔甲一尘不染。

“Bill,”他抬起手指着那个人,“请他过来。”

金发的侍卫队长转身离去,又被他叫住:“注意礼节。”

白盔白甲的青年王子站在看台下,上过瓷釉的鳞甲闪着光,亮如雪后初晴的大地。

“你很勇敢。”小王子用清脆的声音说,“这是最后一场决斗了,你需要祝福吗?”

青年王子抬起头来,他额上有汗,但面容洁白无瑕,眼神清澈柔和。

Julian小王子听见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可以……”他控制住有些紊乱的呼吸,“赐给你……我的祝福。”

青年双手呈上腰间佩剑。少年拔出剑,扬起下巴,刃上映出他明亮的脸。 

他微笑,用手指抚摸剑上光芒,把剑身贴上嘴唇——然后归剑入鞘,交还给他。

“我祝福你。” 

青年王子的声音庄重而平和。“一切荣耀都归于您。” 

按照惯例,全场比赛的胜利者骑马绕场接受欢呼,然后来到皇室看台前,将冠冕献给赐予他祝福的人。

“你还认得我吗?”小王子笑着问他。

青年王子回答:“有谁不认得您呢,被神灵偏爱的王子。您的风姿绝世无双,您的名字在吟游诗人的嘴里传颂——那是这个大陆上最响亮的名字。”

“不,我说的不是这个,我说的是四年前……你还记得吗?”

他们在阳光中对视。

“我还是那句话,你,愿意吗?”小王子努力保持着矜持的语气,心里却紧张得如同无数只蝴蝶在同时扑动。

青年王子的眼里闪过转瞬即逝的光亮,很快又垂下了眼睛。

他轻轻说:“尊贵的殿下,您将来会娶一位身份高贵的公主。而王子和王子在一起,是没有结果的。”

“我记得,你拒绝了我两次。”魔法师Julian说,嘴角带着自嘲的笑意。“在那之前,从来没人试过拒绝我。”

“我撒谎了。”年轻的王子说。

“什么?”

“我骗了你,也骗了我自己。”

在那个生日庆典的夜晚,那孩子对他说 “你愿意吗?”的时候,他看见琥珀色的星光。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眼睛。

在那个比武大会的下午,他又一次看见他。少年的脸庞映在剑刃上,少年的吻也印在剑刃上。他说:“我祝福你。”

那是他见过最美的脸。

那样光彩夺目地站在众神的穹顶之下,美得没有一丝杂质。他是这个世界最美妙的奇迹。

所以他能由衷地说出那句话。

“一切荣耀都归于您。” 

(包括我的身体和我的心)

“我真正想说的是,我愿意。”

钟声敲响十二点,群星落下。Julian双手捧起王子的脸,吻上他的嘴唇。

童话镇的星空在下雨,那些落下的星星色彩缤纷,像闪烁的宝石,奇幻美妙,不可言说。

在漫天奇异星辰下,他们宛若置身宇宙一隅,旁若无人。

公主发出一声尖叫。

“太过分了!你们特意来到这里,就是为了折辱我吗?”

广场上开始骚动,突然有人大喊:“烧死他们!”

卫兵涌入广场,刀剑闪闪发光,人群潮水一样向他们涌过去。  

他们背靠着背站在一起。

“你怕吗?”Julian问。

“我只害怕失去你。”

Julian笑了。“别忘了,我还是个魔法师。”

他打了个响指。

一辆南瓜车出现在广场上。

那天晚上,在流传下来的歌谣中,吟游诗人这样唱道:

南瓜车飞过月亮,碰落好多星星,

星星来自哪里呢,有情人的眼睛。

他们于今夜共浴了星光和月色。

他们还将共度千万个美好时光。

这是一个不一样的童话故事,在故事的结尾,王子和王子结了婚,过着幸福的生活。

从今往后,直到永远。

***END***

———————————

一个彩蛋:飞在天上的南瓜车

“啊啊啊~~~Julian你这真是南瓜车吗?怎么会这么快???”

“我……我……觉得还好…难道你不喜欢吗?”

“车速超300码!我的衣服全给吹没了!”

“那?我抱着你?就不冷了?”

“少来,你就不能让车慢下来?你这算哪门子魔法师?”

“不!你知道,我的魔法是自学的,只会开车不会刹车啊!”

“啊啊啊!不要啊!!!!”

“不要什么?!”

“停!”

“不要停?”

“不要!”

“不要什么?”

“停!”

“哥你是说不要停吗?我好像找到刹车了哎!”

“我是说不要!啊!停!你抓着我那里干什么!”

“啊对不起。我抓错地方了。”

……

*不要打我(〃ノωノ)*这真是童话。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卅五)(终章)

第卅五章 (终章) 

简介:时间的玫瑰

***

我给你

早在你出生前多年的一个傍晚看到的

一朵黄玫瑰的记忆

——博尔赫斯《我用什么才能留住你》

***

这是一片陌生荒原,地面裸露着破碎的灰色岩石, 巨大环形山投下崎岖暗影,光明与黑暗在山脊分割线上对比强烈,异样美丽。

天空是深不见底的黑,太阳和星星同时挂在头顶。寂静无声。 

“这是哪里?” 他问。 

一个声音答:“这是月球背面,宁静海的中心。”

“你可曾见过月球的另一面?”

眼前并不是真的天空。那是一只黑色的豹,皮毛漆黑如墨玉,它身体展开,无边无际,充斥整个宇宙。

此刻它便是这梦境,天地万物都是它。

两只眼睛在夜空中遥遥相对,一只灿然若金,一只碧蓝如海,璀璨银河在它眉心燃烧。

他凝望其中,一直一直看向那最深处里面去。

一个婴儿在黎明时分诞生。

在云朵做的摇篮里,紫黛色泛出冰蓝荧光的星云环绕四周,日月星辰闪烁其中,如摇铃轻轻晃动,发出清脆声音。

他俯身下去,小心翼翼接近,唯恐呼吸声惊扰了孩子。

那小小的脸庞不像是属于人类,宛若玫瑰花苞,透出晶莹的光。

婴儿睁开眼睛。仿佛亿万光年外的琥珀色漩涡深处,黑色焰火熠熠闪耀,比黑暗更黑,比光明更亮。

我的小小太阳。

有一天他会长大。他会爱上一个人,为他摘下星星,为他颠倒世界,为他改变日升与月落。会有玫瑰从他指尖开放,会有彩虹与他同行,他可以带他上天堂,也可以带他下地狱。

他说:我是一个神。

神无所不能。

可是此时此地,他还那样的小,柔嫩似花瓣,脆弱如朝露。

“不要怕。”华港生柔声说,“我会保护你的。”

“愿你一生都有美梦,平安和好运。”

太阳跃出海面,放出万道光芒。

他醒了。

眼中所见是一片混沌,许多没有边界的色块堆积在一起,随着他睫毛的上下颤动,摇摇欲坠。

意识还在朦胧的幻境沉浮。他像一个溺水的人,一点一点地泅近脑海的岸边,灵魂穿过幽暗梦境,沉重地回到肉身。

所有的感官感知开始苏醒。

一切都清晰起来。

墙上的画,床头的灯,落地窗边的望远镜,银色瓶子里的玫瑰花——一切都那么熟悉。

窗帘十分密实——厚重的蓝丝绒与轻薄的白纱——阻隔了室外光线,但是依然有不知何处而来的微风吹入,纱帘像白色蝴蝶半透明的翼轻颤。

这是Julian的房间。

像是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他醒了。

房间里异常安静,温度与湿度都是一种恰到好处的舒服,他不知道此时是白天还是黑夜,也分不清是冬天还是夏天。

又或者,是在梦中,还是醒着?

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

记忆中最后清晰的影像,是一双蛇一样阴冷的眼睛。

危险。

Julian?

他怎么了?

枪声,哨声,哭声,女人的尖叫声,杂沓脚步声。

晃动的人影,惨白的灯光,不知名仪器发出滴滴声。

然后。是一些模糊画面,彩色的,黑白的,跳跃的,漂浮的。在那些画面的边缘,始终有一个浮动发光的小红点。

那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依然一动不动躺在寂静中。精神已经离开梦境国度,身体却似被困在茧中,无法动弹。

他试着自然呼吸,感受气息带动声带的振动,可是张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像一条被丢到浅滩上的鱼。

不要紧,不要紧。放松。放松。闭上眼睛。

再次回到黑暗中。

耳朵里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低沉,舒缓,极其温柔。

“……你看,我以为它们已经死了,可是它们还活着……等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哥哥?”

他激烈地喘息,挣扎,起身,眼前正对住大幅黑色屏幕。

屏幕里映出一张脸,苍白细致如象牙,眼中放出狂热的光。

环顾四周,他发现房间四角有八个监视器,从各个方向将他围绕,床边除了一堆不知名的仪器,还有一架轮椅。

Julian。如果你在看着我,请让我知道,你一切都好。

镜头里的八个华港生与他无声对视,却似隔着万丈深渊。

太静了。

他要去找Julian。

房门突然被打开,涌进来许多的人——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多穿白袍的人——他们嘴里说着什么,证明着他们的身份:护士、护工,物理治疗师、职能治疗师、心理分析师、神经科医师……他感觉这间房突然被塞进了一整个医院。

护士打开电视,屏幕里载歌载舞,他终于明白那个浮动的红点来自哪里——是电视开关显示灯。

“请稍等,我们马上去书房通知他。”他最后只听清了这句话。

才不,他要自己去找Julian。

双脚落在地面,像是踩在松软棉花上,他感到晕眩,向前一个趔趄。有人想要扶他,却被他近乎暴怒的目光逼退,所有人只能看着他,扶住那些古怪的仪器,吃力地往门口挪动身体。

走廊里和从前一样,挂毯,画框,镀金的鹿角标本,空气中漂浮着栀子花香。他看见水晶盘子里的白色花瓣。

又到夏天了吗?

从卧室到书房,不过几米,但他扶着墙,走了很久,很久——身后跟着一群人。

他想要见到Julian。每往那个方向前进一步,浑身的血液就更热一点——仿佛他从未真正活过,直至醒来这一刻——身体正在复苏,他正在穿越冬季,坚定不移地走向永恒的夏日。

在那些幽深而黑暗的梦中,每个夜晚,他都听到Julian唤他的名字。阿贵,阿贵。 

但在回忆里,Julian叫他:“哥哥。” 

书房的门是厚重柚木,留了一丝缝隙,有光线及声音透出来。

他深吸一口气,将身体靠在门上,一点一点推开。

一束光劈开阴影。

Julian坐在金色阳光里。

从打开一半的门望进去,正好看见他一个侧面——黑西装,白衬衫,依然是那熟悉的轮廓,坚毅,沉默,镇定,皮肤在阳光中似镀了金的瓷器,闪闪发光。

长桌两侧十二个座位上的人都在望向他,像十二使徒看着耶稣,神色各异。

果然,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华港生站在门背后的阴影中,手脚冰凉。他的心跌落一个无底洞。

无法转身,无法眨眼, 无法呼吸,无法思想。

他不知道应该出现,消失,还是,上去打他一巴掌,带他走。

可是,怪他什么呢?他亦有不得已的苦衷吧?

忽然之间,他看见寒光一闪而过。

一个男人,形如鬼魅。他脸色铁青,袖中有刀,正从门边悄无声息靠近Julian。

但Julian对危险毫无察觉。他孤寂地看着窗外,后背完全暴露出来,无遮无挡。

华港生来不及思考,也发不出声音,他扑了上去。

这一下用尽了所有力气,他整个人都倒在那人身上。

他用全身重量压住身下的男人,喉咙里艰难地发出微弱声音:“Ju……”

这是他醒来后说出的第一个音节。

那个男人被他压在地上,却毫无反抗之意,只是瞪大着双眼,似乎已经吓呆了。

人声纷沓而至。有人在大叫“怎么回事?”

他感觉自己在下坠,身体愈来愈沉重,视线也渐渐模糊起来,只有一个念头支撑着他保持意识清醒。

“我……一定会……保护你。”

身后有人抱住了他。

一种仿若林间晨雾般的清新气息,从背后将他整个环绕,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

“哥,是我。”

他顿时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然后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知觉。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他看见Julian的眼睛。

琥珀色眼眸,干净透明,和梦中那个婴儿一模一样。

Julian伏在他床前,神情安静似一只猫,无比乖巧,无限温柔,午后阳光将他轮廓涂抹上金黄色。

房间里放着一支歌。七十八转,厚重的黑色胶木唱片,一边转一边沙沙作响,女歌手声音低沉慵懒,有气无力却又带一丝挑逗:“如果没有你,日子怎么过?我的心也碎,我的事也不能做……”(*注1)

华港生感到迷茫,一切恍如在梦中。

“你……”他听见自己犹疑的声音,沙哑,陌生,“你是……真的?”。

Julian抓起华港生左手,放在自己头顶。他头发光滑柔顺,像一匹丝缎。

“多……久?”

“七年。”

他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

七年。

一场长达七年的梦。

 “不要担心,你父亲我一直都有在照顾,他……还好。”

那首歌停了。

所有的窗户都被打开,窗外各种各样的声音飘进来。孩童的笑声,海浪拍岸声,穿过林间的风声,鸽子飞过晴空,冰淇淋车的音乐声,脚踏在树叶上的沙沙声。

还有新鲜的空气,带着雨后庭院的湿润芳香。

这一切都很美好,他应该感到快乐,可是。

长桌尽头的Julian看起来那么孤单。

他手指轻轻拨开Julian额前碎发,小心而笨拙地触摸他的五官——眉毛,眼睛,鼻子,嘴唇,下巴——像是要通过触觉重新确认记忆里的面容。

七年。

“你……怎么……过啊?”

Julian嘴角勾了勾。那薄而好看的唇,也像婴儿一样动人。

“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站起身,然后对他俯身下来,一只手托在他背后,一只手穿过他膝弯,将他抱起。

华港生红着脸道:“哎——”

Julian 笑着把他放在轮椅上,再安顿好毯子和靠枕。“这七年,我每天至少给你做一个钟肌肉按摩,已经是一个合格的护工。”

轮椅缓慢地穿过长廊,茂密的常春藤覆满廊柱,他仰靠在椅背上,看见头顶天空明净清澈,如一面湖水,是他漫长黑梦中不曾见过的蓝。

天堂般的颜色。

柔风带着初夏的暖意吹来,未到长廊尽头,他已闻到一阵甜香。

在长廊出口,攀缘玫瑰形成了一个拱门,红白相间的花朵垂下来,重重叠叠似璎珞。

“记得这是哪里吗?”

他当然记得,这是Julian在那个炎夏的午后,与他分享的秘密。

“现在改名了。”

然后一双手轻轻捂住他的眼睛。

“这是我的新王国。”

轮椅再一次缓缓转动,停下,Julian拿开双手,眼前一片明亮。

他们已经置身在花园里面。

如果真的有童话世界,大概就是他眼前所见:成千上万的玫瑰,从树梢和墙头垂挂下来,从草地和灌木丛里生长出来,从摇荡的枝叶间,从蜿蜒的藤蔓上,从每一个角落,开出花来。玫瑰的帘幕,玫瑰的喷泉,玫瑰的凉亭,犹如华盖。夏天打翻了它的调色盘,到处都是满溢出来的,一泼一泼的颜色,雪白,浅粉,绯红,暗紫,深蓝,橙黄,还有红,火焰一样的红色。绚烂奔放的,无边无际的,玫瑰的海洋。

南风凉爽而甜蜜,充满玫瑰香气,他听见蜜蜂嗡嗡飞舞,蝴蝶扑扇翅膀,鸟鸣声穿过树叶。微风吹拂他头发,阳光落在他脸上,轻柔如一只小手。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像是不想打破这种美妙的宁静。

仿佛过了一世纪。又似乎只是一刹那。

“这里……”他做梦一般喃喃低语。“真好。”

“拿破仑的皇后约瑟芬最钟意玫瑰,她的玫瑰园非常著名,一共培育有两百五十多种玫瑰。”

“你呢?”

“我已找到二百三十二种。花王说,等我集齐了全部的玫瑰品种,你就会醒了。”Julian仰起头来笑,脸上神采飞扬。

 “你看。”

“离你最近的这个, 叫rosa centifolia carnea,是百叶蔷薇的一种,样子是不是像粉红色的包心菜?”

华港生笑着摇头。被他这么一说,真是诗意全无。

“那里,那些深绯色的,是Rosa stylosa,中文叫芭蕾舞伶,花瓣舒展好似芭蕾舞裙边,也非常像……NGC 2237星云。” 

“是哎。”

“颜色最红的这个,名叫Rosa Indica caryophyllea,是起源于中国的长春玫瑰,可以从五月开到岁末。因为看上去似康乃馨,所以法语昵称 “孟加拉康乃馨”(La Bengale Œillet),但我喜欢它另一个名字——烈焰之花。”

……

华港生看着阳光里的Julian,心里模糊地想,这是一个很美的画面。

自己曾经离开过吗?有七年的光阴平白消失了,犹如南柯一梦,当他醒来,两头的时间已经黏在一起,像是经过剪辑的电影,他没有出场的那部分毫无痕迹。

在那之前呢?

Julian小声告诉他:“我有一个秘密花园。”

Julian拉着他的手跑过薰衣草花田。

Julian独自一个人走向命运的深渊。

Julian躺在他腿上闭着眼睛说:“给我一点时间。”

Julian在他耳边说:“我也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Julian在铺天盖地的玫瑰花中伸出手,说:“等我集齐了全部的玫瑰品种,你就会醒了。”

……

阳光和时间从白云间隙滤过,丝丝缕缕飘落。

“我……知……”他缓慢地,努力说清楚每个字,“你……好难。”

“所以……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怪你。”

“真的?”Julian把轮椅推到凉亭里一张白色圆桌前停住,俯身笑问。

“真的。”

Julian蹲下身去,单膝跪地,把脸埋在他手心里深深吻了一下。

华港生垂头看着他笑:“起来,你……大个仔啦。”

“我不。”Julian头顶蹭着他手心,像极了一只撒娇的猫。

嘎嘎嘎嘎。有脚步声伴随着奇怪声音从长廊那头传来。他抬头,想看看是谁走路能发出……鹅叫声?

一个短发女孩,抱着一叠画报,穿过长廊走进花园。她长得像个卡通娃娃,圆脸,尖下巴,一双大眼睛。

她脚下跟着一只白鹅。

 “你好,我是佩佩。”她脸上带笑,将手里东西往桌上一放,然后转向Julian:“恭喜,全是你。”

白鹅摇摇摆摆地走到Julian脚边趴下。

Julian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白鹅的背:“我有接受过这么多采访吗?”

“这不紧要,因为——有你便会得大卖——不管写什么。”佩佩拿起一份杂志:“这本说你,沉迷打机,无心事业。”

Julian挑了挑眉。白鹅侧着头看他。

她再拿起一本杂志,朗声念道:“Mr.Lo回应与新晋港姐绯闻:‘我才二十三岁,尚未考虑结婚’。”

Julian眨了眨眼。白鹅低下头开始梳理胸前羽毛。

“戏假情真?……深夜密会船王千金……”

Julian飞快地从她手里一把抢走杂志,丢到一边,转脸对华港生说:“没有的事!他们乱写!”

白鹅清晰而响亮地“嘎”了一声,表示赞同。

“那些……都是……什么?”华港生一脸茫然。

Julian和鹅在一起的画面让他觉得进入了某个荒诞剧情。

佩佩摊手,“娱乐新闻,一成实材,加九成佐料,十分不可信。”

“娱……乐?”

佩佩咯咯笑起来,“伊现在是城中最红的明星,只要走出门你就会看到他。”她挥一挥手,“广告屏,告示牌,巴士车,地铁站。有张彩照在游客区商业大厦幕墙上,足足十层楼那么高。”

Julian扶额:“像头号通缉犯。”

华港生转头看向桌上散开的杂志,只见最上一张封面,少年着白恤衫,神情疏懒,标题写道:“万千少女的梦”。

旁边一本,他靠在一部黑色哈雷上,铆钉机车夹克,破洞仔裤与机车靴,青春得叫人目眩——标题叫:“不羁的风”。

再看过去,是张海报,他浑身湿透,面上带血,湿发一绺绺覆在额上,晶莹双眼蒙着一层泪膜,美丽惨烈,楚楚动人。

其实,他从未发现过Julian竟有这样千变万化的面孔。

他还是觉得眼前的Julian本人更加好看。

“媒体喜欢他。”佩佩说,“虽然爱给他编排绯闻,却并无时下记者对明星的挖苦讽刺之词。”

明星?

华港生依然不太敢相信。那样桀骜的Julian,是怎么成了人人都爱的大众情人?

“因为观众都喜欢他,这一点勉强不来。”

“若非如此。”佩佩说,“你都不知这人几难搞,拍戏,远了不要去,偏了不要去,离家超过一天不要去,多少钱都不去。都说这人有毛病,有钱也不赚。总之,难看的脸色我去看,难听的话我来说。”

“采访问他职业规划,他说有机会的话,想找一个风景幽美的小镇隐居。”

“偏是这样,竟能大红。旁人是老天爷赏饭吃,他是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Julian终于出声:“别忘了你是我经纪人,本该帮我说话。”

佩佩嗤了一声:“我堂堂帝国理工高材生,日日给你打杂呢。”

“我还堂堂哈佛呢。“

“哈佛肄业,”佩佩反驳道,“你已辍学。”

“你?辍学?“华港生大惊失色。

Julian气急败坏:“沈佩佩!”

华港生痛心疾首,“你?怎么?……不读书了?”

Julian双手掩面。“这个我慢慢同你解释。”

他又小小声道:“你刚才说我做什么都不会怪我……”

佩佩拍了拍脑袋说,“啊,我想起马上有一个重要的电话,我先走了。”

她风一样跑了出去。

白鹅嘎嘎大叫,飞上圆桌,盘踞在那一堆杂志上,正好遮住了“深夜密会”的标题。

华港生无奈看着桌面:“这鹅?哪里……得来?”

Julian依然捂着脸,声音低低:“铜锣湾鹅颈桥下。”(注:鹅颈桥的大排档在本地很有名)

“你去……大排档?”

“它硬跟住我,追了几条街。”

那天他车子驶入窄巷,两边尽是无牌摊档,迎面而来一部小型货车偏不肯让路,两车相持不下,司机下车交涉半晌无果,直至警察来到,指挥小贩将杂物挪开腾出空间。他全程看向窗外——完全无视眼前乱纷纷局面——突然间,跳下车,双手插在袋中转身走去。

“不要跟住我。”

他着黑色帽衫,领巾拉起遮住半边脸,低头疾走,和这城中无数叛逆少年并无不同。

身后似乎始终有人小碎步追着他,啪嗒,啪嗒。他叹了口气转身,准备面对“可否给我签个名?”的热情。

是一只鹅。

黑衣少年和白鹅在一条狭路的两端对视。过了一会,鹅蹒跚地走到了他脚边,用嘴叼住他裤脚。

Julian低头笑出了声。他蹲下身,抱起那只鹅。

“你变了。”

以前的Julian绝不会收留一只跟了他几条街的鹅。

他想起某个阳光明亮的午后,Julian坐在玫瑰花的树荫下,讲着他十七岁之前做过的梦。

“我好像从来没有当过小孩子。”除去在梦里。

十七岁之后呢?

Julian笑起来:“十七岁之后我就不做梦了。”

华港生突然感到心酸。

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他双手覆在Julian手背上,将他的手慢慢分开,正对上他眼睛——那从亿万光年之远的星河中逃脱出来的,琥珀色的星光。

什么人才有这样美的眼睛呢?神灵果真偏爱于他。

手指拂过Julian脸颊,停留在他漂亮的下巴尖。

Julian眨了一下眼。他的眼睛亮晶晶。

一瞬间,万籁俱寂。

沈佩佩出现在长廊尽头。“美国电话,投资人说一定要与你亲自交谈。”

Julian皱起整张脸,低头伏在华港生膝上,“我不要听。”

华港生伸手揉了揉Julian头发,轻轻地说:“去吧。”

“我等你。”

Julian突然执起华港生的手,将一个东西放在他手心。

柔软的,微凉的,一朵玫瑰花。

“等我。”

白鹅从桌上跳下来,气昂昂跟在Julian身后。

他看着Julian的身影消失在长廊拐角处,才慢慢转过头来,问:“是因为……我吗?”
佩佩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你应该问他有什么事不是因为你。”

*Julian的那七年*

“他其实有读过一年书,因为那年他带着你去了美国。”

白天读书,晚上守在病房。医院有护工护士和医生全天候看护,但他始终只有陪在身边才觉十分安心。

医院对华港生进行了一年多的促醒手段。一年之后,医生找他详谈。

华港生的身体机能恢复并不算差,他有正常的心跳、呼吸、体温、血压,可以对嘴里的食物进行吞咽,有规律性的睡眠和觉醒周期,白天他会睁开眼睛,晚上到时会入睡,光线太亮还会眯起眼睛。

比起那些陷入永久昏迷的人,他几乎可以算是个正常人。

除了——不再对外界传达任何信息——谁也不知道他陷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里。

他倒退回到了婴儿时期——或者说,比婴儿还要更加空白的阶段。

Julian带他回了香港,把家里变成了病房和复健中心。

他为他清洗、翻身、按摩、擦拭,为他刮胡子,梳头发,抱他去卫生间,每天早上带他做复健,每个礼拜为他洗澡。

只要他在家,护工时常觉得无事可做。

接下来的情节十分俗烂:暑假快要结束的一天,他在街头被星探发现。

“Julian的脾气……他……不会答应。”

“他的确一口回绝了,但是,这时候他遇见了我。”

“找他拍广告的那家公司老板,是我的叔叔,我暑假去他公司帮忙。”

“你……学什么?”

“应用数学。”

“数……学……?好啦,你怎样……说服他?”

“并没有,我只是说,半玩半工作,就当散心咯。”

“非常荣幸,他当我朋友,肯接受我建议。“

那是一支柠檬茶广告,甫一出街,便震惊行内人,所有人都在打听是哪里冒出的一颗新星。

Julian并不知道自己在业界已成为著名广告模特。

沈佩佩上门找他时,Julian正在给华港生刮胡子,他细心地把白色泡泡抹在他面颊上,对着床的电视上放着广告。

“你看看。”沈佩佩指向电视屏幕——少年出现在阳光下,浅金色光线透过他轻薄白色恤衫,他便与阳光融为一体。转身,回眸,微笑,金色的少年,放出耀眼光芒。

华港生忽然笑了。

Julian的手像被冻住一样停在半空中。“你看见了吗?他笑了!”

“我看见了。”

他们录下那个广告,反复播放。每一次,看到电视上的Julian,华港生脸上便露出欢欣笑容,似一个吃到糖的幼童。

“他每个广告,你都爱看,每次一看就笑。”

“他每部电影,你都喜欢,放到悲伤剧情,还会流泪。”

华港生眼前浮现出一个画面。他对住电视流泪,Julian静静看着他。

当电影结束的时候,Julian用手指擦去他脸上泪水,在他耳边轻声说:“别哭,我还在。”(*注2)

第二年春天,他已红遍东南亚。广告出街,商品即刻大卖,所有电影只要有他名字,便是满堂红,淡市之中,依然创下票房奇迹。

“一举一动都被媒体捕捉,牺牲泰半自由。”

“自然也有收益,他在戏中得以体验不同生活——七年来他在电影里死了十八次,外加坐牢七次,绝症六次,家破人亡无数次。人生经验累累丰富。”

但他始终疏离。不化妆,少访问,行踪飘忽,十分难搞。只是每件工作他都做到最好,决不迟到早退,吃苦受累,从无怨言。

记者如是写道:全城狂热,万众瞩目,都并不令他动容。这样一个少年,叫人迷惑。

偏是这份独有的疏离感,最令人着迷,他头发剪短一寸,波鞋换个鞋带,都引发万千少男少女仿效。

号称万千少女梦的Mr.Lo,生活单调一如退休阿伯。

媒体日复一日跟拍,最多拍到的是他穿着工装出现在花园中。他给玫瑰松土,清理杂草,修剪枝叶。一只白鹅晃晃悠悠地跟住他,从花园这头行到那头。

一年四季,往复如此。

阳光晴好的下午,他会把一部轮椅推到花园里晒太阳,有时他坐在树下草地上对着空气说话,也许是跟鹅,也许是和椅子上的人。

他依然保持观星的习惯,在大家猜测他与谁密会的夜晚,他记录下每一颗星的轨迹。

媒体称他是“Green thumb”*,但他经纪人叫他“Black Jack”——漫画美少年与秘密花园,气质神秘,不可思议,大众好奇心更甚。(注3)

从来没有人拍到过轮椅里的人长什么样。他把他保护得很好。

 “不知你听不听得到,但他的确,同你讲过很多话。”

“我……”华港生凝视眼前玫瑰园,看到Julian坐在夜空下。他听见那些星星碎片落下的声音。

他哽咽起来。 “我……听得到。”

在冬日的花园里,枯萎的灰褐色玫瑰藤蔓掩盖住所有生命迹象。Julian小心地翻开泥土。

 “……你看,我以为它们已经死了,可是它们还活着……等春天来了……春天来了……”

“它们……就会……从草里……长出来……”华港生说得很慢很慢,一字一句,低声重复着记忆里的声音。

“等……到了……夏天,玫瑰……就……开了……”

面上隐约有丝丝凉意。似有露水滴落在玫瑰花瓣上,雪白的手心渐渐泛起粉色。

七年的时光像一颗蔷薇色泡沫,在阳光下裂开,沾湿了他的脸。

“沈佩佩——”Julian带着鹅气势汹汹地赶回来。“你又在说我什么坏话?”

“我在说上次你要我陪华老爹打麻将故意输钱的事情。”佩佩语气促狭。

她笑着站起身:“我看我需要回避一下。”

Julian正在走向他。Julian脚下的地面闪着光芒,Julian身边的空气卷起漩涡——Julian像是一场热带风暴的起源。

华港生坐在永恒平静的暴风眼里,看着他走向自己。

当一颗流星呼啸着穿过大气层,对于地球上的人类来说,这是一场无声的表演——大多数流星会在离地面100多千米的高空剧烈燃烧,发出巨大光亮与声响——即使流星产生的声音足够响,鉴于声速远慢于光速,声音也是在这种视觉奇观过后好几分钟才能抵达地面。

Julian声音在他到达华港生身体许久之后才抵达。

“我非常、非常想你。”他鼻尖拱进他衣领,深深吸气,在他皮肤上留下清冷印记。

在太空中长久流浪的星星终于回归地面。他拥抱他,说:“我非常、非常想你。” 

华港生说:“我也是。” 

 【尾声】

“今夜星空特别清朗。”Julian双手枕在脑后说。

“我看到天鹅星座了。”华港生举起右手。天鹅正张开翅膀,升起在银河上空。

夏威夷毛伊岛七月星空灿烂辉煌,露台对着蔚蓝无际太平洋,他们并排躺在长椅上,风中传来天堂玫瑰幽幽花香。

“南十字星正在地平线升起,可是这里看不到。”Julian说,“我们要不要去南半球看星?”

“你的戏不拍了?”

“那并非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

Julian的脸转过来,目光热烈。“你。”

华港生用手遮住他灼灼眼神,一声轻笑。“呵,万千少女的梦。”

“哪有?”

“比如船王千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是她爹爹看中我,一心谋我做他女婿,我同他女儿素不相识。”

“你男人缘也是奇佳。”

“你居然会吃醋?我喜欢。”

“才没有。”

“告诉你一个真相。”

“什么?”

“我的男影迷的确多过女影迷。”

“哗,万千少男的梦。”

“但你是我的梦呀。”Julian捉住他手,放到唇边,温热气息在他掌心细微起伏,一阵麻痒。“你说想回学校读书,我给你陪读好不好?”

“你?如果不想造成学校秩序大乱,最好不要。”

“只要你愿意,我即刻退休。”

“你才几岁?!”

“我怕你不喜欢我做这行。”

“也没有什么不好。只是我以为你会得成为一个大人物,一言兴邦那种。”华港生笑,“没想到你凭一张脸,就已经成了大人物。

“你喜欢那样?我明天就去竞选区议员。”

“做什么议员!你生性点我就定心了……对了报纸说你喜欢打机,打机是什么?”

“那个,回去我教你玩……”

通往露台的门被拉开,陈小姐出来拍拍手,“是现在进入切蛋糕环节?还是参与我们的游戏?”

Julian兴高采烈转头:“什么游戏?”

“行酒令,喝一口酒说一句诗词,下句第一个字要接上句最后一个字,接不上的,罚酒。”

“哦,那你们玩,我先走了。”

华港生拉住他,“一起玩啊。”

“开什么玩笑! 你都七年没教我国语了!”

雷律师举着一瓶白葡萄酒走出来:“人多好滋味。”

Julian挑起一道眉毛:“不如你跟我赌一场沙蟹*,好让你把这座房子连花园一起输给我?”*(沙蟹即扑克游戏当中的“show hand”又称“梭哈”)

雷仰头大笑:“我无所谓,但你看得上我的花园?才怪。”

“活该你求婚一千次仍未遂。”

“你这个恶毒的小怪物。”

华港生笑得弯下了腰。“你对每个人都这么毒舌吗?”

“当然不——除了你。”

游戏开始,雷律师负责倒酒。华港生看了看Julian,起了一个最简单的头:

“床前明月光。”

“光映妆楼月。”

“月傍九霄多。”

“多情应笑我。”

“我……我……我可否将你比做一个夏日。”

佩佩大笑:“不对不对,这句算得古诗?”

华港生忽然说道:“算得。”

他定定看住Julian的眼睛。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明亮夏日。

这就是他们注定的重逢,这就是他们最初的相遇。

夏日一样的少年。命运曾经将他带走,又将他送回他的生命。

在夏日的早晨。

那一天凤凰树似火烧云,栀子花开在雨后,少年站在阳光里,侧着头看他:

“但我完全不了解你。”

他眼眶湿润,微笑着说:

“那么,就从这一刻开始吧。”

 (正文完)

【附送三个彩蛋】

【彩蛋之一】阿青

“这期我们采访对象是夏青小姐。大家都知道夏青小姐是著名新闻时事节目主持人,亦是华人社会中为数不多的战地女记者,但今次夏青小姐将与我们分享她对感情的看法。”

“七年前,我认识一个男仔,他温柔可靠,英俊不凡,救我于危难,我很钟意他。”

“听起来十分之浪漫。“

“后来,我又认识了一个男仔,他……他十分特别。我从未见过似他一般的人。他有能力叫任何人对他倾倒。”

“哦,好困难的抉择……那么夏小姐最后选择了谁?”

“最后这两个男仔在一起了。”

“……哈哈哈哈……夏小姐真是幽默。”

【彩蛋之二】阿标

“我听说你拒绝了美国客户的要求?”

“是,他想出八位数酬劳邀我赴北欧拍一本写真集。”

“八位数美元哎!你都不考虑一下?你都不跟我这个经纪人商量一下?”

“我并不缺钱,还有,这个客人十分奇怪,他一直说他认识我,还说请我喝过酒。”

“哦?什么时候的事?”

“他说‘还记得我吗?……敬友谊?’见鬼,我喝过那么多次酒,谁记得。”

华港生:“那个人……是不是叫阿标?”

“阿标是谁?”

【彩蛋之三】阿贵

“这只鹅有名字吗?”

“叫……阿贵。”

“阿……贵?”

“哪里不妥啊?”

“为什么叫阿贵?”

“我叫人去找鹅的主人,他坐地起价,我懒得费事倾,于是给他一张金牛。”*(金牛:港币一千元)

“金牛?这只鹅真的好……贵。”

“他拿着钱还验了半天。真搞笑……我会用假钞?

***没了***

一个BGM :The Twelfth Of Never》(十二个永不)很适合Julian对港生唱。我很喜欢这几句:

I’ll love you ’til the bluebells forget to bloom

我会爱你直到风信子忘记盛开

I’ll love you ’til the clover has lost its perfume

我会爱你直到三叶草失去芳香

I’ll love you ’til the poets run out of rhyme

我会爱你直到诗人永不再吟唱

Until the Twelfth of Never and that’s a long, long time

我会爱你到永远,即使那十二个永不都已发生

***

注1:julian 放的旧唱片是白光的《如果没有你》 (点击听歌)。歌词很有意思。

注2:华港生的状态不是植物人,而是“微小意识状态”,对带有感情的视觉或语言刺激能产生适当的哭或笑反应(最好的状态甚至能用姿势或语言直接回应问题)从微小意识状态到苏醒是一个漫长过程,需要多种促醒手段,持续的康复功能锻炼,极其考验昏迷者本人的毅力和陪伴者的耐心。

关于长期昏迷后醒来是否可以即时恢复自由行动能力这一点,我向医学专家的朋友咨询过,正常情况下大部分是需要康复治疗慢慢恢复的, 但由于个体意志力差异和护理到位,也存在奇迹,所以,不要在意这细节(〃ノωノ) 

注3:Green thumb特指园艺专家。

*从左到右为:rapa玫瑰,包心玫瑰,长春玫瑰*

*NGC 2237,盛开的玫瑰星云,距地球约3000光年,小型望远镜就能看到

最后配一个仰望星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