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忘记他(四)

第四章  我不记得了

1989年3月7日。西九龙油麻地警署。

屋外走廊上有嘈杂的人声,屋里却一片静默,只听得墙上挂钟指针嘀嗒走动,更衬得室内两个人之间气氛莫名沉闷。

“这便是你最后的答复?”

“是,李sir。”

“我可以告诉你,这次的行动非常之成功,我们从源头到终端,彻底摧毁了这个犯罪集团的整条利益链,这得益于你提供的情报够详细够准确。这个案子,你的功劳最大,我之前应承你的条件依然生效,但是,”对面的男人把手里的文件扔到桌面,“你这样,我没办法写报告。”

“我们有必要知道消失的三天你去了哪里,而你给出的答案是不记得。”

“是,李sir。”

“那么与你一同落水的人呢?你是不是杀了他?”

“……”

“是,我知道你同他之间有私人恩怨,他逼死了你女朋友,还对你……”他突然不知道怎么继续说下去,沉默半响,才沉声道:“但你要记得,你是个警察”。

“我不记得了,李sir。”

是不记得整件事,还是不记得自己是个警察?他没有说明。

他说来说去,反反复复只得这句话。

“哪怕你告诉我你落水之后昏迷了三天,只要找得到证人可证明,这份报告就很好写了。”

“sorry,sir。”

说完这句,他面无表情,慢慢站了起来,正要抬手敬礼,便突然倒了下去。

华港生不知道自己这一觉到底睡了有多久,他只记得他站起身时已接近薄暮时分,睁开眼时,窗外却依旧是黄昏景象,他转了转头,支起身来,便听到耳边有个柔和女声轻轻问他:“你感觉怎样?”

他没有回答,视线在屋内扫视一周,满目都是是肃穆的白,便问道:“我睡了多久?”

那声音答道:“一天一夜。”

一阵轻轻的敲门声响起,他抬起眼,见门边站着一个年轻女子,栗色长发垂肩,穿一套灰粉色西装与白衬衫,她细眉长眼,长得不算惊艳的美,却有一种令人舒心的宁静感觉。

“你好,我是心理咨询师,梁安琪。”

敲门之前,梁安琪其实已经在门外站了一会。她斜靠在门侧,静静观察着屋内的年轻男人,落日的余晖自窗外投射进来笼罩着他,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暖黄色,他侧面的轮廓冷峻,与他正面的柔美面容,似乎是两副面貌,他皮肤白皙,交叠放在被单外的双手更是白得接近透明,简直不像一个男子所有——他的所有资料她都看过数遍,早已烂熟于心,但对这个人,她却并没把握说了解。

警校的优等生,却莫名其妙被亲人所累,前途黯淡;做得卧底,又遇到这般境况,也算家破人亡了,经历如此种种,普通人怕是早已崩溃, 而他如今这异乎寻常的平静,反倒更加令人觉得不安。

命运大手将他翻来弄去不断煎熬,他似乎已不再有痛感,也不再有反应。

上司跟华港生说到建议心理医生对他进行心理干预时,他并没有表达任何意见,只是默默听完,轻轻答了一个“好”字。

之后他十分努力地吃饭,休息,顺从地吃下医生开的药物,在晚上服用镇静剂入睡。一连三天,他的精神状态似乎好多了,却始终默然无语,不与任何人交谈。

大部分时候,他就一个人静静坐着,目光看着远处不知什么地方。

直到第四天,看到梁安琪进来,他也只是礼貌性地点一点头,再无多话。

一阵令人难堪的沉默。

为了打破尴尬,梁安琪笑了笑,说道:“有没有人说过,你长得很好看。”

“……”他给出了一个拒绝回答的姿态。

贫民区长大的男孩子,生得清秀白净,除了教人觉得看起来更好欺负之外,并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资本。

“从来没有?”她从他的反应中读出了抗拒和否认,不禁轻微挑眉,这倒有些意外,香港的女孩子都这么矜持吗?

华港生抿了抿嘴,垂下双目,仿若入定。

他在撒谎。即使没有说话。他感觉自己的脸开始发烫。

曾经有一个人,在他耳边说过,你真好看。

说出这话的时候,他就伏在他颈侧,用牙齿轻咬着他的耳垂。他的声音暗哑低沉,带着一丝奇特的魅惑气息,让他脸红心跳,却又沉浸其中,迷不知返。

这曾是让他又羞又恼,不愿提及的经历,但是被她一问,那些被他封印锁死在意识深处的记忆,便像投入了石子的湖水,涟漪再也不能平复。那摩挲过他皮肤的灵活手指,喷洒在他耳畔颈间的炙热呼吸,那遍布周身绵密如急雨的亲吻,逐寸逐寸轻轻的啃噬,忘形的缠绕与交叠,难以名状的颤栗与快感,所有他愿意或不愿意记得的,都在这刻一一涌现,愈来愈清晰。这感觉太过真切,也太令人绝望,只是一想起,全身皮肤便起了一层轻微的战栗,还好此时屋内光线昏暗——他不肯开灯,护士也只能由他——梁安琪没能发现,他的脸已经从眉梢红到了耳根。

梁安琪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面这个男人,他双目低垂,面上表情无从探询,只能见到眼睫在急速颤动,却不知他心里是掀过了怎样的惊涛骇浪。

——“我希望,你能把我当做你的朋友。”

——“我希望可以帮助到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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