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忘记他(十)


第十章  阿姆斯特丹的泰门

陪Mr.Lo聊天应该是一个不错的工作,他是一个那么慷慨的人,既慷慨又和气。

更何况,即使刚刚摔断了腿,他依然是个极有魅力的男人。

只是说完这句,Mr.Lo便将头向后仰,闭上了眼,久久没有出声。

李文跟阿花相视无语,这次聊天该从哪里开始?他们一时竟找不到话题。虽然在私下里,他们对这位神秘客人已经谈论了很多次。

最后还是由Mr.Lo开场。

“阿姆斯特丹是个很漂亮的城市,古老又极有味道。”

“沿对角线穿过城市,从一个角落到另一个角落,骑脚踏车最多一个钟头。”

“荷兰语也非常可爱,虽然听起来像是喉咙不舒服。如果你讨厌下雨,那么……你知它是怎么回事。我不喜欢冬天的雨,但这座城市每天都在下雨。曾经有一只被雨淋湿的鸽子飞进我的房间——我就住在水坝广场附近,那里有数不清的鸽子——呆了一天才飞走。”

“最有意思的是那些东倒西歪的老房子。小小的,有蓝色、绿色和红色,可爱得像玩具一般。”他一边说,一边孩子气十足地用手比划。“这些楼房的门是那么的狭小,仅能容得一个人走入,真难想象,高大的荷兰人是怎么进出的。”

说到这里,他看一眼好像听得入神的俩人,忽然失笑,“我知道,这不是你们最感兴趣的话题。”

“你们是不是一直在猜测,我在荷兰都做些什么?”

李文有些尴尬地干咳了两声,他们二人的确暗自猜测过,果然什么都瞒不过他。

“简单的说吧,我在荷兰所有的生意,都是正行。”他微笑,带着显而易见的嘲讽,“而且我发现,有些正行生意比黑道生意利润还高。”

“我有一家游戏公司,一家化工公司,一家航运公司,一家印刷公司,一家能源公司……我也买其他公司的股票,基金,房产,我在阿姆斯特丹买了座大厦,我的办公室在顶楼,对住老运河。我每日工作超过12个钟,又试过每天跑十公里,但晚上还是要饮酒才能睡着。”

“工作并未见得使人快乐,至少不能使我快乐。”

 

“我在城外买了座十七世纪的房子,许多的房间,地面有网球场,地下有酒窖。有一年我每个周末都在开party,自助无限量,又有喝不完的酒,一切免费,欢歌宴饮,通宵达旦,很多人慕名而来……有什么问题?反正我请得起,屋子里因此又热闹。”

 “但我根本连话也不想与他们说,我就喜欢自己独坐一角,由得他们在我的屋子里听音乐、下棋、打球、饮酒,高谈阔论,打情骂俏……热闹是他们的。”

“总有人试图来勾引我,女人,男人,女孩,男孩……后来他们在我背后传言,Mr.Lo是个病人,我既不喜欢男人,也不喜欢女人,我甚至讨厌与人身体接触。我不剪头发,也不着礼服,只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饮酒。”

“你有看过《雅典的泰门》吗?我同泰门是一样的。”

“我挥挥手,便有高朋满座,我挥挥手,他们又立时离去。每个周末,Mr.Lo从来不缺客人。”

“直到有日我厌了这一切。我翻新了房子,家具全部换过,连地毯也扔了出去。”

“我依旧闷闷不乐。”

“我也做慈善。我并不是个高尚的人,我做慈善只是为了自己快乐。有些东西对我不重要,却可以帮到他人,why not?我去过很多地方,为一口水可以打出人命的地方,土地上不生长任何东西,只有黄沙,儿童上学要走五个钟头。我问自己,你还觉得你的运气不好吗?我什么都有,我的钱足够买任何东西。但是我依然不快乐。”

“我不够高尚,连帮助人也不能让我足够快乐。”

“我迷上收集钟表 。我收了一屋子的钟表。铜鎏金的,银镶金雕花的,珐琅的,珠宝的,大理石的,瓷质的,矜贵木质的。英式钟表典雅,法式钟表浪漫,英国人喜欢雕花,法国人喜欢镀金。而我……我只是喜欢听指针走的声音。时间的声音。”

“好像收集了足够多的时间,我就不会错过什么。”

“我的心理医生说,我不快乐,只因我记性太好,如果我可以忘记过去,我便可得到快乐。”

“终于有一日,我发现我的记性没有那么好了。”

“医生说这个叫柯萨可夫综合症。因我每次同他说的回忆都不一样,他认为我是用虚构的故事来填补自己失去的记忆。那么,到底是我忘记了,还是我弄混了?”

“忘记,是我用了很多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

“但是我突然很害怕。我不想真的忘记。这么多年我其实是靠记忆在活着,一旦忘记,我就什么都没有了。”

“知道我为什么要回来找他吗?”

“因为我怕我再也不记得他了。”

(未完待续)

***

科普一下:长期酗酒与药物过量会引起“柯萨可夫综合症”,使患者对过去的记忆和当下新记忆的形成都产生紊乱。“柯萨可夫综合症”的患者往往会用虚构的故事来填补自己失去的记忆——这些记忆都是虚构的,但他们却相信这就是事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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