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五)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

第十五章

简介:阿修罗

 

那是他一生见过最好看的脸,曾经在他记忆与梦中出现过无数次的脸。

却在这一刻成为他最害怕见到的画面。

美梦也是他,噩梦也是他。

 

他像个游魂在深夜的街头踽踽而行,一时竟不知去往何处,茫然间脸上拂过略带咸味的海风,才发现已经站在了码头。

月光下的白沙湾码头一片寂静,深蓝色海水拍打岸边,海鸟哑哑低旋,远处隐约传来孩童的笑声。

他在码头上坐了很久,就像那天下午一样。

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家的,拉开铁闸的声音惊动了老华,开了灯起来看他,突然之间发现父亲老了许多,心里一酸。

和衣躺在床上,一夜无眠。

 

礼拜天惯例是陪着老华去熟识的茶楼饮早茶,听老华絮絮叨叨半日,中午一起去海鲜坊吃饭,又买了烧鹅与水果回家,在下午告别父亲回到学校。

他需要独处。淋浴,看书,写一段日记,整理纷乱的思绪。

或许他还需要一瓶酒——这些年他几乎没有碰过酒。“老夫子华港生”,同学们都这样取笑他——喝一口,眼前便泛起一片蔷薇色,再喝一口,便沉入那幽深的甜梦里去。

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无怪乎世间嗜酒的人那么多。

 

当夜做梦,夏青在他面前如一只断线的纸鸢从楼上坠落,满额满背的冷汗使他惊醒,黑暗中听见自己的喘息声,重若受伤的兽。

即使在梦中,也觉心如刀绞。

 

午夜的校园万籁俱寂,他搬了望远镜去阳台,月亮比昨日清减了些许,却依然有着银盘似的光亮。

 

“你可曾见过月球的黑暗面?”

“我只知道,月球永远以亮面朝向地球,它的背面至为神秘,没有人看得见。”

“我讲给你听啊*,在月面正中央,我们肉眼所见的那一处暗淡黑斑,有个名字叫宁静海,Mare Tranquillitatis。”*(注1)

“名字听起来很美。”

“在宁静海北面到东北面尽头,月面坐标18.1° N, 39.1°E的地方,叫做爱湾,Sinus Amoris。”

可是,那里并无一滴水存在啊。只有满目疮痍的荒原。

只有愚昧的人才在一望无际的荒凉中寻找爱。

 

星期一的早晨。Julian站在楼梯上等他,穿着白色衬衫和浅色棉布裤子。

他真是英俊,多朴素的衣裳穿在他身上,都那么好看。

 

他抬起头望向他,眼神矛盾而迷茫。

他看着他,他也看着他,两人之间隔着长长的,盘旋的楼梯。

在这个早晨,他要重新审视他在他心中的地位。

“Sir。”

“你准备就这样像牛郎织女一样和我对望一个早上吗?”

 

清早的空气里有些甜,那是夏季最后的玫瑰,熟透后的香气似水果味道,十分醉人。

 

“Julian。”他喝完茶,考虑着应该怎么开场,“我们上课有多久了?”

“今天是8月9日,第56天。”Julian迅速回答。

“我都同你讲了些什么?”

“之乎者也,咿咿呀呀,李太白的诗,李后主的词。”Julian笑,“中间还看过两场大戏,有个叫《劈山救母》是吧?”

“你倒是记性不错,就是为什么总说不好?”

Julian鼻子里哼了一声,转过头去看窗外,一会又转回头来,若无其事地问:

“那么,今天我们讲什么?”

“我给你讲一个佛教神话吧。”

Julian开心地笑起来,眼睛眯得像一只晒太阳的猫。

 

“佛经中,有八种神道怪物,名曰天龙八部。分别是:一天,二龙,三夜叉,四乾达婆,五阿修罗,六迦楼罗,七紧那罗,八摩罗迦。”

Julian放下茶杯,上身微倾,双手放在桌上,眼中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阿修罗这种神道非常特别,阿修罗男极丑,阿修罗女极美。阿修罗性子执拗、善妒、刚烈,能力极大。”

“阿修罗好胜争强,多疑嗜斗,时有恶战,总是打得天翻地覆,故此我们叫战场为修罗场。”

“其实阿修罗本性善良,应是善道之一,但因其常常带有嗔恨之心,执著争斗之意志,才最终无法进入善道。阿修罗梵文名Asura,直译“非天”,似天而非天,所以阿修罗其实是堕落的天人。有天人之质,而无天人之德。”

他停下,看着对面的少年,明亮双目,金色皮肤,天神一样的少年。他整个人如在雾中,朦朦胧胧,似懂非懂。

“其实每个人都有可能变成阿修罗,因为人性里都藏着具破坏与毁灭性那一部分。”

“只是有的人能力太强,又不能控制自己,毁天灭地,最后竟连自己都毁灭才作数。”

“哦?”Julian微微一笑,“有这样的人吗?”

“有。”华港生凝视着他的眼睛,缓缓说道,“Julian,不要变成阿修罗。”

Julian将双手抱在胸前,往后靠了靠,满脸的天真烂漫。“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室内一片寂静,阳光自半启的木百叶窗缝隙丝丝透入,空气里看得见飞舞的细小尘埃。

“阿修罗,”华港生说,“你有这个能力。”

Julian眨了眨眼,突然生气地皱起了眉心。

“你拐着弯说我丑。”

华港生:“……”

“你自己说的,阿修罗男极丑,阿修罗女极美,我是男的。”

华港生有点哭笑不得:“Julian,你的关注点能不能不要这么……奇特?”

“不然呢?”

“请你高抬贵手。”他轻轻说道。

“说具体点。”

“请你放过阿青。”

Julian笑了,他的嘴角弯上去,眼睛却睁大了,瞳孔中燃起金色的火焰。

“绕了这么大一个弯,果然是为了她。”语气中有压抑不住的怒意。

“整件事里她本不该出现。”华港生不知怎么解释,只觉得十分头疼,“是我在酒吧外偶然遇见她,是我拉你去林祖儿的生日会……但是,我不想因此害了她。”

“你这样看我?”

“你并不知道你自己将来的样子。”

“你知道?”

华港生沉默了。过去的事已经永远不可挽回,未来的事情呢?

他垂下双目,“总之,请你放过她吧。”

“放过?”Julian一声冷笑,“情场如战场你有没有听说过?有人打胜仗,便有人打败仗,总有个把人做伤兵,个把人做逃兵。”他忽地站起来,声音很轻,却十分冷酷,一字一句:“你若怕,就别打。”

是的,有阿修罗,就有修罗场。他几乎能想象到最终战况的惨烈。

 

华港生也站了起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只是什么?”

我只是不想再有任何人受到伤害,尤其是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混蛋!千言万语无法出口,华港生一时气结,几乎要心脏衰竭而死。

整件事是那么的胡搅蛮缠,充满无理取闹的孩子气,象足了Julian这个人,但不知为什么,他竟为同样的原因而爱怜他。

他双手已经握紧成拳头。也许他应该一拳打在那张漂亮的脸上,然后掐着他的脖子告诉他……

“我不是以情敌身份与你谈判,我是以阿青朋友的身份,”他的声音低了下来,软软的带着恳求的意味,

“请求你,放过她。”

 

Julian向前跨了一步,华港生往后退了一步。

“求我?……”Julian摸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那么你将付出什么来交换?”

这小魔头,小小年纪已经十成十奸商嘴脸。

但Julian口气已经松动,他嘴上也只能放软:“你想要怎么样?”

“让我想想……”他眼中的小恶魔微微眯起他好看的眼睛,嘴角也似乎带上了一丝笑。

“至于是什么……”

华港生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背靠在了墙上,面前是Julian的脸。

虽然这种又一次被推在墙上的经历熟悉得像电影回放,他还是努力挣了一下,抬起眼来看着他。

他靠得太近了……近得两个人都可以感觉到落在对方脸上的鼻息,近得能听见彼此都不太均匀的心跳声。

近得他以为 ,下一秒他就要贴上来。

除了在梦里,他从没离他这么近过。

Julian凝视着他的脸,带着种细细研究的表情,对面这人紧张得眼睫毛上下扑扇,那么像在网中挣扎的小飞虫,他高挺鼻梁下秀气的嘴唇轻轻颤动,脸上泛出云霞般的绯色。

好似一只大桃子。”突然想起那天他心里的比喻,脸上就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他伸出手指慢慢描摹他的下唇,从左到右,再从右到左,一次,又一次,然后再将手指贴回自己唇上,一点一点地来回游移。

他用手指完成了一个间接的吻。

华港生感觉呼吸有点困难,喉结上下滚动,吞咽着口水。他看着Julian唇边的微笑,那笑容看起来明朗天真,是那么无害的一个少年的笑,却莫名令他害怕,像是感觉马上要发生什么无法回头的事。

“Julia……”他还想最后挣扎一下,事情既然都到了这个节骨眼上……没时间了,他已经把嘴唇贴到了他唇上。

这个吻很轻,似乎延续着那天晚上黑暗中的偷袭,却更为温柔绵长,他反复碾磨着他柔软的唇,仿佛在用嘴唇再一次描摹他的唇型。

 

“我还没想好。”

Julian终于结束了这个怎么看都像是恶作剧的吻,他把自己的身体往后靠在墙上,然后再一次露出了得意的笑。

“因为我不知道,你和她,谁更好玩一点。”

 

***Julian的心理游戏***

 

杂志社楼下,一部亮黄色鹞子型跑车滑到夏青面前,司机高声说:“夏小姐,我送你一程。”

所有大楼里出来的人都在对夏青行注目礼。她尴尬地笑了笑:“我吃过饭还要加班。”低下头侧身走开。

身后突然有人捂住她眼睛,“猜猜我是谁?”

“汪嘉琪。”她边说边笑着拿开她手。

汪嘉琪从她背后跳出来,还不忘对跑车主人挥挥手。“小谢你可以走了,今天夏小姐归我。”

跑车主人打了一个响指将车开走,汪嘉琪笑嘻嘻道:“你可以啊,上班没几天,就有观音兵在楼下等你。”

夏青耸耸肩:“所有穿裙子的都在谢公子追求之列。”

“小谢虽然略嫌纨绔,但不失天真,会是个不错的男伴。”

“但这等金童玉女的游戏,不是我有闲情玩得起的。”

汪嘉琪摇头笑道:“还记得我们校训是什么?‘少年一定要恋爱!’,而你竟然中学五年不曾拍拖,难道你要效法德兰修女……”

夏青啐她:“校训?校长听了会吐血。“

又无奈地笑一笑:“我与你们不同,你们出生已经走在康庄大道上,而我需自己赢取奖学金……”

一辆红色开篷跑车悄无声息停在她身前,车主抬头招呼:“夏小姐,我们又见面了。”

夏青定睛看时,汪嘉琪已经露出惊喜神色:“Julian!这么巧吗?”

他笑道:“不,一点也不巧,我是专程过来的。”

他微笑看着夏青,一张脸那样英气俊朗,眼神是恰到好处的热诚,令人心悦。 “我听说夏小姐在做一个香港青少年现状调查报告。”

她点头:“不错,我打算以此作为我的学士论文。”

“所以我决定,接受你的采访。”他扬起脸,满脸真诚。

“可是你那天拒绝了我。”

“这是问题吗?我只是答应得晚了一点。”真是奇怪,这话颠来倒去,在他嘴里说出来却像是真有那么点道理。

夏青掩嘴笑道:“好吧,难道就坐你这辆车?”

“哦,你不喜欢这辆车?”

“车没有问题,很适合你,也适合兜风。但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另约一个采访的时间与地点。”

“那么好,后天我会换辆车再来。”他停一下,凝神看着她的脸,“后天下午,同一时候。”

他从副驾上拿出一束花,“送给你。”

她措手不及地捧着花,还说不出接受或拒绝,车已远去。

汪嘉琪在边上幽幽地叹了口气,“香槟玫瑰,师姐,你走运了。”

 

Julian的气质是无懈可击的。

气度这东西无形无色,最是说不清道不明,但是一接触就能感染得到。

虽然同样开跑车,Julian举手抬足,一言一行,俱是说不出的优雅矜持,与一般的纨绔子弟全然不同。

有一点点冷,却又并不拒人千里之外。

他待人接物的分寸与距离感,完全不是他那个年纪的人所有。

而她身边所见,即使年龄大过他许多的人,也没有一个有这般气度。

 

第三日,她甫一走出大楼,便听见那熟悉的声音。

“夏小姐。”

“你可喜欢这辆车?”

她低头看一眼手表,几乎是不差一分一秒。

Julian骑着一辆不知自何处弄来的复古脚踏车,前轮大,后轮小,车前篮里用报纸包着一束向日葵。

白衬衫,卡其裤,白球鞋,像是要去郊游。

她张开嘴,愣在当场。周围路过的人又纷纷对他们行注目礼。

“你真的是来接受采访的吗?”

“当然不是,我是来约会你的。”他说得好不坦白,脸上神色自若,一派纯真无邪。

她倒是脸红了, “哦,我想,我们还是在采访的时候见面比较好。”

他宽容地笑,“那么,三天后,我再换一部车来接你。”

汪嘉琪从后面突然跳出来,“这车你哪里得来?好得意啊,我可以坐吗?”

Julian笑一笑:“荣幸之至。”

她看着汪嘉琪跳上他车后座,渐行渐远,笑着摇了摇头,去坐街车回家。

 

晚上接到汪嘉琪电话。

“我们去浅水湾兜风。”她声音中有无法抑制的兴奋,她几乎能想象得到小丫头绯红色的面孔。“简直像做梦一样。”

“Julian要约会的人本不是我,师姐,”她咯咯笑,“此刻让给你还来得及,迟些时候就不准讨还了,你可想清楚。”

挂了电话,继续写稿,熬了一夜,第二天喉咙痛,含着咽喉糖继续上班。

 

三天之后。她提前了十五分钟走出大楼,内心有着隐隐的期待。

不知道这次他会驾一部什么车来。

视线中出现一抹亮黄色——小谢的车开了过来。

“夏小姐,今日是周末,是否有空?”

她摇一摇头。

“那明日呢?”

她笑,继续摇头。

小谢自车中跳出来,手里捧一大束玫瑰花。

夏青低下头,佯装不认得他,绕向一边,避开他。但是她往左,小谢亦往左,她往右,小谢又往右,总之,他立定心思要挡在她面前。

啊,真是头疼。Julian就断然不会这样死缠,他任何事情都要做的漂亮,姿态高贵。(作者吐槽:才没有)

左冲右突无果,她只得站定:“谢公子,大好周末,不要浪费时间。”

“陪漂亮的小姐度周末怎算浪费?”

哎,人是很难有自知之明的吧。她不禁扶额。

就在这个时候,远处传来一种奇异的声音,像是有节奏感的马蹄声,哒哒~哒哒~然后突然暂停,又继续哒哒~哒哒~那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近,阵阵扣人心弦——仿佛雷声自天边而来,挟着巨大的风暴——她转过头去,只见一名黑衣骑士——并没有马——驾一部黑色机车飞驰而来,转眼已到她跟前。*(注2)

骑士自身后拿起一个红色头盔递给他,将头偏了一偏,“上车。”

她只在车驶近时呆了一秒,便迅速反应过来,一跃而上。

他们在小谢的目瞪口呆中绝尘而去。

 

高速使人忘却一切,她忍不住摘了头盔,任微雨扑湿面孔,疾风将她头发吹得如一片猎猎的旗帜。

前面的人沉声道:“戴好头盔,坐稳了。”然后开始加速。她不自觉抱紧了他的腰,车在高高低低的山路中轰鸣着上下起伏,好似飞翔,她在瞬间的失重里欢喜地尖叫起来。

车停在山顶,他摘去头盔,甩甩头发,跳下车来,双手撑在围栏上看着远处。

漫天的紫色晚霞中,上弦月正从天空另一边升起。

他脱了机车服,只穿一件白色背心,手臂上的肌肉线条流畅,十分坚强有力,与她平时见到的样子大相径庭。她忍不住偷偷看他。

这的确是张极之俊美的脸,侧影在夜雾中如雕塑般完美,浓眉下一双眼睛亮如星辰,嘴唇抿得很紧,有种缄默的沉着。

她轻轻咳嗽了一声,想要打破沉默。他转身问道:“冷吗?”

然后走到车前,拿出一件长袖衬衫递给她,她披上衬衣,双手抱着肩膊,轻轻笑了笑,“同一时间,你真的准时。”

“准时是帝王的美德。”他淡淡地说。*(注3)

这话要是旁人说来,她可能会翻个白眼,但由他嘴里出来,却好似十分妥帖,她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低了头微笑一阵,方开口问道:“你喜欢康德吗?”

“我喜欢尼采。”

“为什么?”她侧着头看他。

“因为尼采说:在孤独中,一切都可以获得——除了精神正常。”他耸耸肩,“我觉得跟获得一切比起来,精神正常好像并不那么重要。”

她忍不住笑:“那你喜欢孤独吗?”

“并不。”他转过头来看着她,眼珠是琥珀色的,十分宁静动人。

她偏了头过去笑。

想了一想,又笑。止不住地笑。

“所以你是准备现在就开始采访我吗?对着这么美的夜景?”

她摇摇头,与他并肩站立,一起静静欣赏这夜色。

他黑色半长的头发被风吹起,背影看上去相当寂寥。

真是一个奇特的少年。

 

“有人告诉我,太平山的晚上最美,尤其是春夜,他说有个形容叫做:琉璃夜。”他望着山下灯火璀璨的城市,声音中有种梦幻般的迷恋。

“是啊,真的很美。”她由衷赞叹。 

“风景哪里有人美。”他似乎不经意地说道。

她脸突地红了起来,只觉得面颊发烫,连迎面而来的风都变得有些燠热。

夜风其实非常清凉,风中带着白兰花与栀子花的香气,令人沉醉。夜色中的维多利亚港如一块雕琢过的钻石,焕发出千万道耀目光华。

“我在香港长到十九岁,第一次发现它是这样的美。”她喃喃说道。

“美得让人想要拥有它。”这少年说出话来总是令她惊讶又震动。

“你觉得你可以吗?”她忍不住发问。

“当然可以,在我的时代就可以。”他回答得笃定,声音中满是昂扬的少年意气。

她看着他,不知为何竟然觉得无法反驳:“对,这正是你们的时代。”

他嗤地一笑:“小姐,据我所知你比我只大两岁,而不是二十岁,请不要这样区分你们我们。”

“还有,我今天说的话,我并不希望你写出去,”他转身定定看住她,“因为,这些话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

说完他又转过身去,俯瞰着山下的万家灯火。

我的时代还未到来,”他斩钉截铁地说道,“唯有未来的未来才属于我。”*(注4)

 ***TBC***


*注1:这句话是Julian的口头禅,原话是“我话畀你听”。我为什么人物对话没有直接用白话呢,因为白话口语很多和普通话完全不同,如果都用口语,势必难懂,但时用时不用,我又觉得语境不统一,索性都用书面语。不过文中人物对话的句式语法都是广东话的习惯,还是和普通话有不小区别,所以有时候用普通话读起来会觉得太文,其实广东话或者说南方方言的语法习惯就是这样。望理解。

*注2:1982年的哈雷发动机是有马蹄声的,现在的没有了。

*注3:原文是:Pünktlichkeit ist die Höflichkeit der Könige.德国谚语。康德有一个出名的守时故事,所以夏青接着会问那句。

*注4:这句话出自《尼采选集》,慕尼黑1978版,第2卷,第429页。另外我终于还是没有用“我是一个神”那个梗,因为实在笑的我不能自理。

***面面机车图***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四)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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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简介:雷雨

 

离开咖啡店的时候天色昏暗,他心不在焉,走在停车场被路障一绊,险些摔倒,踉跄了一下站住,才发觉扭了足踝。

回到家时,暴雨将将下来,惊雷阵阵,电光嚯嚯,雨水像是积聚了一个下午的怒气,倾泻而下。

他一瘸一拐自车中出来,立刻围上来几个人打伞搀扶,他挥了挥手,坚持自己走进屋去,一头倒在沙发里不动。

女佣跑过来替他脱鞋,目光触到他右脚,见肿得状若蜂巢,便大呼小叫起来,他皱了皱眉:“不就是扭了脚吗?给我拿个冰袋。”

医生接到电话很快赶来,检查一番,确定没有骨折,叮嘱他注意休息,避免跑跳,不要过多走路。

他揉着额角问:“我爸呢?”

“老爷还没回家,少爷你看……”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海哥总是比港督还忙,”他有点讽刺地说,“今天又是我自己一个人吃饭。”

 

晚上睡不着,第一次觉得屋内寂静无聊,拄着拐去另一间房开了电视,将声量调得极低,随便搜索着节目,突然被几个咬牙切齿控诉的人吸引,便停了下来。

那是一套粤语残片,人物关系混乱得令人头晕,一会是儿子与继母的不伦之恋,一会是女佣与老爷的陈年爱恨,一会是两兄弟爱上同一个女人,一会又是哥哥爱上亲妹妹,无论主角与配角,都受着命运的捉弄,脸上没有一点欢容,最后,在一个大雷雨的晚上,所有的人将恩怨情仇摊开来痛诉不公,一番哭哭啼啼捶胸顿足之后,一个接一个地意外身亡。(*注1)

 

狗血程度真是令人瞠目。他摇摇头,关了电视,荧幕的光由四周向中间快速地黑下去,最终消失,屋内漆黑一片。

 

“我不喜欢暑假。”

“你想要什么?”

“快乐。”

“具体点。”

“长大。”

“这是必然的,不以你的意志为转移。”

“好吧,我只是希望这个暑假快点过去,我不想待在香港。”

“你不喜欢香港吗?”

“对我来说是个陌生的地方。”

 

他在黑暗中揉了揉脸,现在感觉不一样了吗?他忽然不希望这个夏天尽快结束了吗?

 

可是夏天终将过去。

那些一起度过的午后时光。落在游泳池畔的阳光,穿过庭院的风,柠檬汁里融化的冰块,琴房里默契的节奏,花园里的秘密,星空下的絮语……都将成为过去,他也终将离开。

他站在楼梯上,却再也看不见他走上来的那一天,很快,很快就要到来。

 

他会忘记他吗?然后找一个愚蠢的女人结婚,生一堆自私自利 的小鬼。

“愚蠢的女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用词如此刻薄。

就像下午那个女人吗?

 

不,这太可笑了。

 

***

 

华港生赶到咖啡店的时候,门已经开了,店内整洁如新,Kiki坐在柜台里一边吃着三文治,一边看着外面。

一群少男少女在对面街快餐厅门口聚集,提着手提录音机,传来阵阵音乐与谈笑喧哗之声。

“我不觉世上有什么事值得如此欢笑庆祝。”十七岁的少女吃完了三文治,皱着眉拍拍围裙上的碎屑。

“你有烦恼吗?”

“谁没有烦恼呢?信箱里有你的信,我放在柜台上了。”

“少女Kiki之烦恼。”他笑着查阅信件,拣到一封长型信封时,眼前一亮。

Kiki一脸好奇地凑过来,“什么信让你这么高兴?”

他道:“我之前给老师的一本新书做助手整理编辑,现在这本书很快要出版,老师说同时也会署上我的名字。”

 “哗,那你岂不是刚毕业就有了自己的著作?真值得庆祝!”

有人在敲玻璃门,他抬眼循声看过去,夏青已经推门直接走了进来。

“玫瑰拿铁,谢谢。”

 

“我们店还有其他咖啡,你不打算试试别的?”Kiki冲她眨眼睛。

“可是我喜欢玫瑰拿铁的味道。”

“今日你来的好早。”他道。

“明日就要上班,所以今天要抓紧时间。”她看着他,似乎要一直看到他眼睛里去。

他笑一笑,低下头去做咖啡。

 

夏青似乎对他有一点特殊的好感。不,是太有了。要不要及时与她说清楚呢?

店里的电话突兀地响起,Kiki跑过去接起来,然后看着他扬声道:

“找你的。”

他有些懵然地拿起电话,那边的声音听起来很虚弱:“Sir。”

“Ju……?”他有些惊讶又担心,“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就是有点不舒服……嗯,没事,不用担心我,我喝点热水就好了。”

“胡闹!”就是现在不当回事, 24岁的时候你才有那样的胃病!他语气有些气急,“医生来过了吗?”

“正在来的路上,马上到……”他声音越来越轻,听起来是真的难受。

“家里……还有其他人吗?”

“就我一个人。”

“你……躺着别动,我马上过来。”他慌得头上都渗出了汗。

“我叫司机来接你,十分钟后到。”那边快速说完,挂断了电话。

大概是关心则乱,他来不及去想为什么司机十分钟后就能到,放下电话对着夏青,露出一个为难的表情。

“夏……阿青,我有事要出去,可能不能陪你了,明日请你吃饭赔罪好吗?”

夏青有些失望,却还是温柔地笑笑,调侃他道:“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

他自觉十分过意不去,想了想,说道:“要不,我做个班尼迪克蛋贝果给你吃,很快的。”

阿青苦着脸:“吃不饱呢。”

“再加一块牛肉。”

“成交。”

 

华港生的厨艺比他面对女孩的口才要好得多,夏青边吃边赞:“你从哪里学的烹饪?真是了不起!”

他腼腆地笑。独自长大的男孩子,做一桌菜都不在话下,他只是等闲不肯展露罢了。

Kiki走过来,手向外一指:“门口那位先生是不是来接你的?已经挥了半天手了。”

 

车转过街角,对面一辆雪糕车。

司机说道:“哎,雪糕车!那个,少爷刚刚好像说要给他带雪糕来的。”

“他不是不舒服吗?还吃雪糕?”

“这个我也不知道,少爷提了要求,我只能照办。”司机笑着熄了火,等着雪糕车过来。

华港生说:“我去买。”他叹着气,走下车去买雪糕。

小孩子大概就是这样吧,明明生着病,还是要贪嘴。

 

当他拿着快要融化的雪糕出现在房间门口的时候,看见Julian眼睛里闪出孩子般的欢欣。

突然间觉得,没有什么是不可以的了。

 

Julian笼着睡袍,斜靠在床上,头发有些凌乱,额上一层薄汗。

他果真一个人在家,实在是少见。

“医生呢?”

“刚来过,留下药物和忠告。”

“家里其他人呢?”

“女佣一起放假,厨师家里有急事,花王回乡下探亲……”他扳着手指说完,从他手里抢过雪糕。

只尝了一口,便停下来看着他:“啊,原来你喜欢这个口味。”

“我?”他有些莫名其妙。

 

Julian不再说话,认真地吃起雪糕来。

他吃雪糕的方式……是一点一点的舔。红红的舌尖伸出来,又向内卷进去,吃得像小猫舔水。

一点白色的奶油沾 在他鼻尖和唇角,他也不以为意。

华港生看着他,嘴角便不可抑地上扬。

他指一指自己嘴和鼻子,又指指他。

Julian用舌尖在唇上扫了一圈,卷走唇边的白色,又皱了皱鼻子。

终于还是忍不住伸出手去擦了擦他鼻尖,温热的鼻息拂在手背上,汗毛的细微飘动似乎延续到离开后还在继续。

书房放着一张唱片,曲子十分熟悉,一把沧桑女声,唱着一首忧伤的歌,他虽然不懂得歌词,却也知道是依蒂琵雅芙的《玫瑰人生》。

“sans amour, on n’est rien. ”Julian突然说。

“是什么?”

“没有爱,我们什么都不是。”他笑笑,“依蒂琵雅芙的话。”

“依蒂琵雅芙飞扬跋扈,任性妄为,一生辉煌而凄凉。爱她的人和她爱的人,全都死于非命,她就是传说中的天煞孤星。”他吃雪糕的样子天真可爱,说出来的话却听得华港生心里发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华港生道:“我听这曲子,虽不乏伤感,却仍有热情,我想她是个有爱的人。”

Julian点一点头,“她是一个信奉着爱的圣徒,最后也死于失去爱。”

心头一痛,耳边依稀响起来那天的枪声。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像那张脸就在怀中,一双琥珀色的眼睛看着他,说:“哥哥,带我走。”

他的手有些发抖。

Julian却看起来心情极好,他吃完了雪糕,拍着床笑道:“来,陪我下棋。”

他定了定神,取出棋具来,与Julian对弈。

他总是下不赢Julian,只是始终好脾气,不急也不恼。

似乎只是这么静静地陪着他,一个下午的时光水一样流过去,便觉得很好。

 

黄昏将至,他打开了落地窗,俩人一起等待着悠长的日落,金橘色的晚霞在天边久久不散。

“晚餐你想吃什么?”

“罗宋汤吧。”

“好。”

见Julian精神好了很多,他也放下心来。

 

他在厨房找出所有配料。“Julian,所有蔬菜都要切碎,你能帮手切蔬菜吗?”

 “我来。” 

Julian应该是第一次进厨房,他似乎觉得很是新鲜,兴致十分高昂,一边切菜,一边笑道:“我们一个手残,一个脚废,真是绝配。”

他穿棉纱的套头T恤与松身的亚麻裤子,一套那样简单松垮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看上去却极其舒服熨帖。

他很想揉一揉他毛茸茸的头发,思虑再三,终究还是没有伸出手去,只是抿着嘴看他,笑意无法按捺。

 

牛肉汤炖在锅里,很快飘出香味来,他再继续将每样蔬菜一一用油炒过。

Julian坐在门边看着他忙碌,说道:“我想起一个故事。”

华港生道:“什么故事?”

“狐狸先生非常饿。他想要一碗汤。但是他只有一口锅,一个勺子,于是他煮了一锅水,放进石头……”

华港生笑着接道,“兔子路过,看见狐狸正在闻汤,很陶醉的样子:“这锅美味的石头汤,假使有棵白菜就好了’。于是兔子加了一棵白菜……”

Julian一本正经的道:“一只熊路过,看见狐狸正在闻汤,很陶醉的样子:“这锅美味的石头汤,假使有块肉就好了’。于是熊加了一块肉……”

“就这样,又有其他动物替它加进各种菜蔬,胡萝卜,蘑菇,洋葱……”

“最后,小动物们分享了这锅美味的汤,都觉得太神奇了。大家齐声赞叹……”

两个人相视而笑,异口同声道:“多么美味的石头汤啊!”

他们一起仰头大笑起来。

华港生突然有种感觉,似乎所有的问题都在这一刻消失了,他和他,彼此之间没有隔阂,也没有猜忌,只有这温馨而平静的黄昏时光,像一对真正的兄弟那样。

如果时间就停驻在这个时候,那有多好。

 

接下来连着两周,他进入了一个忙碌而紧张的阶段,除去Julian那里的课时依然保持,其余时间几乎都忙着即将出版的新书的反复校样。他与Julian似乎又回到了之前和谐共处的状态,上课,作业,午餐,游戏,看书,下棋,周末外出活动。

Julian依然每日中午花一个钟泡在水中,皮肤晒成金灿灿颜色。他依然是坐在池边看着书,俩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有时候说着说着,Julian便没了声音。

他放下书,看着他,想象着草帽下那张睡着的脸。

在阳光下,他的脸永远有一层晶莹的光彩。他扬起的眉梢,漂亮的眼睛。笑起来弯弯的眼睛。

栀子花开了又谢,园中犹有余香,夏日已过了一半。

俩人都心照不宣地不再提起林祖儿生日那晚的事情,有时候他想起来,也会释然一笑:那天晚上,Julian可能真的只是喝得太多了吧。

大人的模样,小孩的性情,这便是十七岁的Julian。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内心又有一丝淡淡的失落。

 

时间到了八月,他的石膏与绷带终于拆除,胳膊又恢复了自由。这一年还没有来过大规模台风,虽然骤雨时有时无,但咖啡店的生意并不受其影响——咖啡店暑期本就门庭冷落,常常一下午也不见几个客人——倒是时常有一班年轻朋友来找Kiki,他不知他们聚在一起研究什么,只见他们说得兴高采烈,每个人扬起的脸上都是发光的青春。

他捧着杯咖啡,心情宁静地看着这些孩子,他欣赏他们的青春。

可惜他从未有过这么纵情肆意的十七岁。

 

“六杯柠檬冰茶。”Kiki连跑带跳过来。这小姑娘从不愿慢慢走路,脚下像是装了弹簧一般,总是跑得一张脸红扑扑,鼻尖上都是汗,但这份活力,也的确是少年独有。

“我说,夏小姐好久没有来过了呢?”她一边加冰块一边说,眼睛并未看他,似乎是自言自语。

他这才想起,已经有快二十天没见过夏青了。

 

真是奇怪,他见了她时,仍然感慨,旧时情谊毕竟不能立时勾销;但多日不见她,却也并不想念,唯一只是担心她年轻冲动,又误了自己,要说对她完完全全放下不理,始终还是做不到。

算了算时间,这个周末,应该是夏青的生日。

星期六。

他花了一个下午去挑选生日礼物,一只潜水手表,黑色表盘,银色表链,可在水底300米黑暗中读取时间。不镶钻,不浮华,但简洁大方,坚实耐用。*(注2)

就像他一样,一个忠实可靠的朋友,

 

一早打电话去她家,接电话的是夏青姐姐,语气有些诧异:“她早就出去了,说是约了朋友庆祝生日。”

他心里一晃,有种一脚踏空的感觉。

心神不宁地过了一天,晚上7点便关了咖啡店,去了她家楼下。

等了一阵又一阵,时间已近午夜,始终不见她。

他坐在大楼门口的台阶上,望着隐在薄薄云层中的银色月亮,忽然想起许多年前,他和她坐在冰室内,一起吃一份菠萝刨冰。她戴着黑框的大眼镜,面孔青涩而又生动。

远处一部红色复古跑车缓缓驶至,停在路边,鲜红的颜色在夜色中格外瞩目。

车上下来一个人。

他只见到一个背影,着白衫与黑裤,细长的背带,身姿挺拔,是个翩翩少年。

翩翩少年。

光线幽暗,他又背对他,看不见面目,但是他心脏已经跳得很厉害,好像要自喉咙口跳出来。

不,不要。最好不是。

那少年绕到左侧拉开车门,夏青自车中款款走出。她l穿一身宝石蓝衣裙,颜色闪烁,一望即知质料名贵——在他印象中夏青一贯衣着随性,衬衫与牛仔裤是日常标配——今天的她,高贵艳丽,令他十分陌生。

但,这样的她,曾几何时,他也是见过的。

那并不是一个愉快的回忆。

不不不,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他耳边嗡嗡作响,手也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不,不仅是手,他浑身都在发抖,三十几度的盛夏夜晚,他抖得如同一片寒风中的树叶。

她倚靠在车旁与那少年交谈,言笑晏晏,然后转了一个身往这边走来。

他不知应该躲起来还是迎上去,脚却像坠了千斤重物一般不能移动半分。

车边的少年似乎是在唤她名字,她微笑着回头,他向前走了几步,站在她身后——站在路灯与突然明亮起来的月光下——执起她一只手,轻吻她手背,然后慢慢抬起头来。

他的心突地沉了下去。

 *TBC*

明天七夕,祝各位节日快乐~~

那么问题来了:

  1. Julian到底是真病还是装病?

  2. Julian到底对夏青做了什么?

*注1:这里的粤语残片是指1961的《雷雨》,嗯,华港生他爹演的。也算是《天若有情》的蓝本吧。

*注2:这里的手表是欧米茄的海马,嗯,应该是一个很适合记者的手表。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三)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

第十三章

简介:红色

 天黑以后,压抑已久的天空终于下起了暴雨。

华港生花了一个晚上装好望远镜*(注1),从雪柜里拿出没吃完的蛋糕,一边吃一边想:“明天怎么跟Julian解释呢?”

带着重重心事堕入梦中。

 

他听见母亲叫他:港生,港生……

那声音像是很远很远,连人带声,都在海的另一边,关山万里,重重阻隔。

透过海面上迷朦的雾气,他看见母亲的脸,忧郁而美丽,眼中似有无限悲伤,她遥遥与他对视,顷刻间又转身不顾而去;他张开嘴叫她,却发不出声音,想要追上去,又觉得脚步无比沉重,低下头,怀中是Julian苍白的脸,他嘴唇颤抖着说:哥哥,带我走。

他看着他明亮的琥珀色眼睛渐渐暗淡下去。他的眼泪落在他脸上。

醒来的时候,满脸都是泪。

 

十六岁起他便时常做梦,梦里的画面有时清晰,有时模糊,有时候似乎是美梦,有时候又似乎是噩梦。

他经常喘息着起身,惊魂未定,却发现实际还在下一个梦境里,循环往复。

有时候做梦做得筋疲力尽,索性不想再挣扎,便在这一个套一个的梦里沉沦。

同学拍着他肩膀安慰:“还是心理学的高材生呢,连自己的心理学都不懂,梦不过是幻象罢了。”

“不。”他摇摇头。

那并不是幻象。

所有的悲剧,都是真实发生过的,是他亲身经历。

包括那些,难以言说的,不容于世的,注定要被掩埋的爱。

 

翻身起来,走到阳台上去,想要点一支烟,才想起他这些年来再也没有抽过烟。

下半夜的星空十分寂寥,零落的星星伴着天边一弯细长的下弦月。他在阳台上伫立到天明,直到天边慢慢地泛出绯色。

 

早上到达的时候,他没有看到Julian。

他既不在客厅喝茶,也没站在楼梯上等他。

 “少爷从早上起来到现在……一直在游泳池里。”女佣跟在华港生身后说。

 

的确是极其反常的情况。

 

他清楚他的规律。Julian有晨练的习惯,他每天都起得很早,一天慢跑,一天游泳,交替进行,之后冲凉,早餐。

但不管怎样,每天八点半华港生到的时候,他一定已经在等他。

除了今天。

他在生气。并且毫不避讳地——或者说,他就是要态度明确地——让他知道,他很生气。

华港生叹了一口气,调转头往游泳池的方向走。

 

早晨的泳池空气清凉,太阳刚刚照到水面,泛出粼粼波光,像撒了一池碎金。

Julian躺在游泳池一角,双手枕在脑后,整个人泡在水里,脸上覆盖着一顶宽檐草帽。

 “Julian。”他站在池畔唤他名字。

沉默。

他沿着池边向他慢慢走去。

“Julian?”

继续沉默。

他已经走得离他很近了,看得见他露出在水面的,亮金色的胸口和肩膀,在太阳下发着光,他长长的腿漂浮在水里,膝盖和脚腕同样闪耀着阳光的颜色。

“谢谢你的蛋糕。”他停顿了一下,“还有礼物。”

长久的沉默。

池边的圆木桌上一杯柠檬汁,杯中的冰块已经开始融化,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Julian,你睡着了吗?”

草帽下终于传来他闷闷的回答:“是呀。”

他低头轻笑一声,在桌边坐下来。

 

“你在想什么?”他举起杯子对着光端详。

“想跟你有关的事情。”

他没想到他会回答,而且如此坦白。

“那是什么?”

“我不告诉你。”像一个赌气的小孩子。

两个人再次陷入深深的沉默。

 

他还在想该怎么继续对话时,“呼啦”一声,Julian从水中跃上池边,湿漉漉地站在了他面前。

他金色的身体闪闪发光,全身上下没有一丝赘肉,从肩至腰,是一个美丽的V字。

水珠从他头发,肩膀,胸口,指尖……滴落下来。

Julian本就比他高出半个头,此时他坐在椅子上,抬起眼睛正好对住他胸膛,他左边肩膀上有一个很小很小的伤疤,但他知道,随着年龄增长,那个疤会越来越大。

眼光无法离开那片金色肌肤。但心跳得实在厉害,他又不得不别转头去。

 

他一直知道,Julian有一副好身段,但却从来没有这样仔细打量过。记忆中这样的他,都是处于一种十分激烈和意识迷乱的状态,在彼此的身体起伏中,他并不能看得非常清楚。关于他的记忆,更多是那些零碎的细节:他皮肤的光滑触感,他在他耳边的炙热呼吸,他身上散发出的迷人气味,他在他手指下绷紧的肌肉,他火山爆发一般的力量。

还有,那令人失控的巨大快感。

这一切就这样猝不及防地涌到了他面前。泳池边的空气突然之间升了温,像有人点了一把火,刹那间烧光了周边氧气,令他口干舌燥,呼吸困难。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觉得时间也停住了,风声,蝉鸣,呼吸,心跳,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水珠从他身上滴落的声音。

啪嗒……啪嗒……

Julian的眼睛在他身上扫了一遍,然后转身噔噔噔地走开了,脚步声里透着一个少年的冲冲怒气。

他看着他留在池边的脚印,脚轻踩在他留下印记的地方。

那身影有点趔趄……他的脚?怎么了?

 

他曾经有一种错觉:他对Julian的了解超乎所有人。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却发现Julian像一个多棱镜那样拥有许多的面。在人群之中,他是一个擅长散发魅力的明星,能轻易俘获他人的目光和倾慕;捉弄他的时候,他是一个淘气的顽童;与他分享秘密和星空时,是一个善感的少年;当他对他表示关心时,像一个温柔贴心的天使;而当他真正发怒的时候——这种时刻他很少看到,但是很明显,现在就是——他会变成一个具有惊人破坏力的小恶魔。

这一点令他感到隐隐的不安。

 

等到换好衣服,坐到书房里开始上课的时候,Julian又变成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学生,甚至比平时还要严肃、认真,他的脸干净又英气,简直就是天之骄子的模板,正常得让他忍不住要怀疑早上那个气冲冲的少年是不是他的幻觉。

但他始终有着一种不太妙的预感,就好像那个乌云密布的下午,在积聚了太久低气压之后,最后下下来的那场雨,几乎以山洪暴发之势将坡下那条小路冲垮。

 

下课的时候Julian说:“一起吃饭吧。”

他说:“好。”

偷偷看了一眼Julian。他神色很平静,看不出什么情绪。

与平时不同的是,他没有穿白色衣服——Julian最爱穿白衬衫,华港生怀疑他的白衬衫有上百件,都是白衬衫,只有些细节与质地的不同——而是穿了一件红色的,接近丝绒质地的衬衫。

红色的Julian。

红色代表危险。强烈的情感,固执,冲动,斗志,攻击性,以及,坏脾气。他在心里翻来覆去地分析。

 

中午吃的是西餐 。银质餐具,菜式精致,一道一道上得慢腾腾。

华港生不太明白中午为什么要吃西餐,炎夏天气沉闷,几杯红酒下去,人不免变得呆钝,更觉时日漫长。但Julian吃得慢条斯理,风度丝毫不乱,他也只好奉陪。

主菜是牛排,肉半生,一刀切下去,淌出红色的血水。

华港生突然觉得,眼前这个17岁的Julian,似乎与24岁的Julian在某些地方重合了起来。

冷酷,锐利,优雅。

Julian对付他的对手时,大抵也是这个样子吧:带着血生吞下肚,吃得干干净净。

他忍不住呼吸一滞,后背又升起丝丝凉意。

Julian抬起眼来,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说:“你的那份我跟厨房讲了,会烤得熟一点,帮你切好。”

“对了。生日快乐。”

“谢谢。“他终于松了口气。

 

这顿饭吃得他简直精疲力竭,午后竟在大厅的沙发上睡着了。半梦半醒间,似乎能感觉到有人在房间里;有人蹑手蹑脚进来又出去;有人站在那里,盯着他看了很久。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醒来的时候,窗外淅淅沥沥下着雨,楼上传来琴声,仿佛朦胧雨中的赞美诗,清新而又宁静。*(注2)

他走到琴房门口敲一敲门:“Julian,下午有事,我先走了。”

Julian没有回头,低声部缓缓行进的旋律伴着雨滴般的节奏,突然变得庄严而阴郁。

“我扭了脚,就不送你下去了,司机在门口等你。”

 “脚……伤得厉不厉害?要不我……看看?”他语气里透露出关切。

“不紧要。医生已经看过了。”一连串的持续音,像雨点不断落在屋顶。

华港生觉得有点尴尬,在门口站了一会,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说:“还有,昨天……我答应了今天请阿青吃饭。”

说完他急忙补充道:“她找到了在杂志社的实习工作,当作庆祝。”

“我和她是朋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加上这一句。

其实我和她只是朋友。这么说出来实在是太过古怪。

一个21岁的老师,急着告诉他17岁的的学生,昨天找我一起喝咖啡的女孩子,我跟她之间什么都没有的,真的,你信我。

他自嘲地摇摇头,转身下楼。

琴声停了下来,背后有双眼睛静静看着他,琥珀色的眸子里酝酿着风暴。

 

***少年Julian的愤怒***

 

Julian醒来的时候,被单上一片湿润。
他怅然若失地将脸埋进丝滑的枕头,紧闭双眼,努力回想着梦里的情形。

那个人。小小的,白白的,桃子似的脸上满是潮红,面容是从未有过的鲜艳,无辜、害羞而又失措。

他晶莹的眼睛里水光潋滟,倒映出一个绚烂靡丽的天堂。

梦里他并不清楚自己是怎么做的,只记得他在他身下颤抖,闭着眼,皱着眉,张口呻/吟,表情沉迷而放/浪。

他的手在他身上,高低起伏,像探寻大海中的岛屿,他抚摸过他身上所有部位,那些太阳没有晒到的,格外白皙的地方,触感是如此真实,圆润,紧实,柔软,光滑。

他甚至还记得那人的喘息声,甜得发腻,就像融化的糖浆,粘腻而又缓慢地,将他完全包裹,连呼吸之声都都染上了甜味。

这不是、不可能是、最好不是一场梦。

脑中一片嘈杂之声。痛苦、欢愉、狂喜、刺激,都在咫尺之遥,身体似乎重新被点燃,可是他却怎么也回不到梦里。

有人在轻轻叩门。

他不耐烦地问道:“谁?”

门外响起女佣有些担忧的声音:“少爷,你……没事吧?我是来拿床单去洗的。”

这是他自己的毛病,生活用具要求绝对清洁,床单也要天天换。而日日早起的他,平时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坐在厅内吃早餐。

方才他还几乎溺死在灭顶的快-感里,现在却悬在半空中难以进退。

 

这都怪他!他忽然莫名愤怒,这个……不贞节的……男人!

他看见他和那个女人一起,边说话边从街道转角走过来,吃着一模一样的雪糕。

她竟然把手伸到了他的脸上,而他竟然默许了他!他们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亲密了?

焦虑和暴躁狂怒着席卷过他的身体,又燃起绝望的情欲。

这都怪他!

 

他满腔怒火地跳起来,胡乱套上睡袍,一边系腰带一边把床单团成一团,猛地拉开门。

神情严肃地说:“床单扔掉,给我换新的。”

 

整整一个早上,他都泡在水里。微凉的水波似乎抚慰了皮肤的燥热,却依然浇不灭心头的火。

迷恋、热恋、狂恋…… Lodernde Liebe*(注3……还有鬼知道什么恋……天晓得,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Julian没有童年。在他自己的记忆中,那些白痴的,可笑的童话,从来与他绝缘。

他很早就学会了亮出自己的爪子和牙齿,面对所有不怀好意的挑衅。

他还记得,第一次,他站在人群中心,在四周恐惧的目光和血腥气中冷笑着——那血有些来自倒地的对手,有些来自他自己——血从鼻子里流出来,他毫不在意地擦去,眼睛里闪动着傲慢而凶狠的光,像一头月光下的狼。

疼痛让他发抖,疼痛也让他强大。

从此他知道,他们怕他。怕他的拳头,也怕他的脑子。

并没有什么值得回味的东西,他只是习惯了征服与胜利。

 

他从未想象过有一日,有人会走过来,只是站在他面前,便带给他震撼,心跳,欣喜……这么多杂七杂八,难以形容,既快活又难受的感觉。

 

一切也许就是源自那个六月的清晨。

那个人走进大门,在阳光下扬起了脸。

那样柔和的一张脸。柔和而又纯真。眼神里有种懵然的无辜。

他有一双温柔的眼睛,笼着影影绰绰的雾气,像幽深的秘境,又像深不见底的漩涡,令人忍不住要向下探索,阳光跳跃在他嘴唇上,又落进他唇边的梨涡,闪出一个动人心魄的笑。

耳边忽然响起小时候弹过的那支《小星星变奏曲》*注4(点曲名可以听)

许多许多的星星从天上落下来,叮叮咚咚。那些水晶般的音符,充满光彩度的跳音和颤音,拨动着他的心弦,一切犹如幻梦,闪着迷离的光晕和缤纷的颜色。

他有时觉得他就像只毛茸茸的小熊公仔,温软而又饱满,没有一丝棱角。

真想捏捏那肉肉的脸,又想一头扎进去,体会被那种柔软包裹的感觉。

偏偏又总是蹙着眉,好像满腹心事,令人忍不住想要去逗得他开心,好叫那梨涡里总能盛满了甜。

可是又舍不得让他人看见那样的甜美,觉得被人看见都像是损失了什么。

内心便在这样的矛盾中摇摆不定。像一个失了重的秋千,在空中忽上忽下。

 

他最爱那些午后时光。充足的阳光,明亮的空气,湿润的风,温柔的人。

还有其他场景:他上课时挥动的手,时而扬起时而低垂的眼睫,他独自看书时安静的侧影,他看他作业时候脸上细微变化的表情。

他为他修改翻译的用词,站在他身边,手伸过来露出一截莹白的手腕,就在他的眼下。他闻得到他衬衫上陌生的香味,听得到他手腕处跳动的脉搏,那手腕处的皮肤雪一样白,在他的注视下慢慢融化。

他没办法不注意他身上的味道,他呼吸的节奏,他说话的语调。

他说话的声音真好听,软软的,跟他的人一样。听得人有种微醺的飘飘然,心跳和呼吸都变得轻快起来。

 

还有那个宁静的下午。他们相依着坐在他的神秘洞穴中,外面世界的声音朦朦胧胧地渗透进来。

那是一段美妙的时光。他甚至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

他想就这样投入他怀里,在那温暖中陷落下去。

 

还有些特殊的时刻,令他不能忘记:一个暴风雨的早上,他冒着雨站在门口,头发与衬衫尽湿,令他又急又气,“为什么不打电话叫司机来接你?”

又怪自己没有想得周到,那么大的雨,早该事先安排。

给他换了自己的衣服,穿在他身上略有点大,松松垮垮好像随时会掉下来。

完全听不进去,几次失神,总盯着他发呆。脑子里满满都是他贴在身上隐隐见肉的湿衬衫。

他忍不住拿笔敲一下他脑袋,对他的走神表示严重不满。

他低下头用手搓搓脸,依然耳朵发烫。优等生Julian彻底溃败。

这都怪他!


***TBC***

*注1 :不是我们港生笨,是手不太方便,所以组装了一晚上……

*注2 :这里的曲子是萧邦的《降D大调前奏曲OP.28-15》,也叫《雨滴》(点击曲名可以听)

*注3 :Lodernde Liebe(德语):火一般的爱情。用这个词是想说明Julian的中文词语储备用完了:)(不贞节那里也是因为中文词汇匮乏)

*注4 :《小星星变奏曲》是莫扎特最著名的变奏曲,十二次可爱的变奏,充满梦幻色彩。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二)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

第十二章

简介:玫瑰战争

 

如果一定要华港生用什么颜色定义Julian,那一定是:

荧光色。

Julian其实坐在店内最不起眼的地方,落地窗与墙夹角的位置,身边还有一株很大的绿色植物,几乎将他遮住了一半,但华港生还是在走进门的第一眼就看到了他。

白色背心和白色的衬衫,头发有些长了,随意地散落下来,眼睛看着窗外。

他有时候觉得他是金色的,有时候又觉得他是银色的,他的肌肤闪着灿烂的金色阳光,他的眼里有细碎的银色星光,更多的时候,他就是灼伤他眼睛的光,即使在千万人中,他也能毫无困难地夺取他的视线,让他呼吸骤停,心跳加速,四肢动作也变得不协调起来。

 

夏青看着他笑:“喂?你多大的人了,怎么雪糕还会吃到鼻子上?好像圣诞老人。”

她的手伸到他脸上,用手帕替他擦掉鼻尖的白色雪糕。

他缓缓转过身去,感觉到身后有两道冰冷的目光,将他从后背到前胸穿了个透心凉。

 

那一日,客人罕见地络绎不绝,整个下午阴云密布。

咖啡店内新来帮忙的女孩子名叫Kiki,十七岁,正是好奇心最重的年龄,看见夏青,眼睛里立刻闪出八卦之光。

神神秘秘靠近了他:“哥哥,这是你女朋友?”

“看来今天客人不够多,你还有时间闲话。”华港生尽力严肃,却又实在板不起脸来。

Kiki吐一吐舌头,笑嘻嘻地走开。

不多时又小心翼翼过来。

“哥哥,窗边那位先生说,他要的咖啡,”她偷偷看了一眼夏青,小声说,“跟这位小姐一样。”

无怪乎她会这个表情,点玫瑰拿铁的男孩子,实在是少之又少,更何况指名道姓要“跟这位小姐一样” 。

玫瑰香得透彻,嫣红欲滴。不知道玫瑰花瓣在Julian唇上是个什么景象。

突然之间,心神荡漾起来。

 

夏青坐在吧台前,笑吟吟地看着他做咖啡。“你做咖啡的手艺哪里学的?很是纯熟。”*注1

“中五会考完,我就在咖啡店帮工。怎么选豆,怎么烘焙,怎么研磨,怎么调制,怎么拉花,一步一步学会。”

“你说这家店客人很少,不过今日看起来生意很好啊。”她低头呷一口咖啡,“我在这里影响你做事吗?”

“不影响,也就是今日你带了人气来,”他低着头一边拉花一边说,“平时客人少,没事可做的时候我就看书。”

“也可以听音乐,店里这套音响非同凡响,你且仔细听听。”

说话间眼角余光瞄到窗边那人,半个钟头了他竟然没有换过姿势,好似雕塑,眼睛看着手中书本,桌上咖啡动也未动。

 

一个下午心神不宁,翻来覆去只是:明日如何跟Julian解释呢?

有时候又对自己着恼:他与他不过是师生关系,Julian只是他的学生,再进一步,也不过算是朋友,一个十七岁的孩子,他要与他解释什么?

但,Julian不是一般的学生,Julian也不是一般的孩子。

心里千头万绪,咖啡连着做坏了两杯。

夏青看着他偷笑:“你今天有点魂不守舍。”

“天气实在太闷。”他答非所问,偏过头去看向窗外。

紫灰色的天空里乌云层层叠叠,这雨却还是下不下来,窗边那人岿然不动,空气在他身边好似凝固了一般。

 

Kiki端着空盘子走过来,靠在台子上仰天做怅惘状:“十七岁真是最难熬的年纪呀。”

夏青忍住了笑,问她:“为何?”

“不上不下,不大不小。所有想做的事情都差一点点距离,十分尴尬。”

“顺其自然吧,很快你又会怀念这段不上不下的年纪。”

这小姑娘转了转眼睛,又看着他问道:“你十七岁的时候在做什么?有没有试过放荡啊?”

“我?”他的十七岁,背负了前世今生的爱恨情仇,怎会有心情放浪。“替小孩子补习,打暑期工,写文章投稿到报纸杂志,做社会义工。”

“听起来十分的不刺激。”她摇摇头,嘴里的口香糖吐出一个泡泡。

“哪来那么多刺激,生活又不是电影。”

电话适时响起来,她一蹦一蹦地跑去接电话:“这里是朝闻道咖啡。”

他微笑看着她背影:“年轻真正好,这样无忧,千金难求。”

夏青奇道:“难道你不算年轻人?”

他低头笑而不语。算吗?算吧。只是,这两世的记忆加在一起,太过沉重,要他像那些年轻人一样,尽情恣意地哈哈大笑,他从未试过。

他有时候也会羡慕可以这般笑,会得笑的人。

Kiki放了电话过来拍手:“外卖,咖啡红茶各做二十杯,我送去皇后大道西。”

华港生道:“你可以吗?”

她满脸笑容:“外卖是我爸叫的,定有可观的小费。”

她飞也似的出门而去,身后门上风铃犹自叮叮铛铛响个不停。

 

有人的咖啡续了又续,有人的咖啡却纹丝不动,他听得见那杯中冰块融化的声音。

像是深埋在冰川中的气泡在冰融化和破裂时爆出来。从冰刚刚形成时那气泡就被冰川捕获,当它们爆裂出来时,释放出的是积压几千年的沉闷空气。

 

夏青看了看时间:“谢谢你的咖啡,不打扰你了,我改日再来。”

顿了一下,她又道:“要不要一起晚餐?我刚刚找到在杂志社的实习工作,请你吃饭,当作庆祝。”

“呃,我……”他手里拿着咖啡壶,骤然涨红了脸,不知怎么回答。

最得体的做法当然是答应她的邀请,然后在吃饭的时候提前把单买掉。

但那两道冰冷目光似乎如影随形,令他脖子与后背都感觉阵阵凉飕飕,连同四周空气都被冻得咔咔作响——但这或许只是他的错觉,因为——

“你额头上一直在出汗,冷气不够吗?”她又掏出了手帕,直往他额头上去。

“我今日有事……明,明天吧,我,我请你。”他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退,耳朵都红了。

“那好吧。”阿青温柔地笑笑,她从不勉强。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笑起来很好看?”

她临走时,对他笑了一笑,留下这句话。

 

有的。

有个人曾经在他耳边说过。

“你真好看。”

 

Kiki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半天,他才回过神来。

突然好像想起什么,眼光便往窗边扫了过去。

那位子,已经空了。

“啊,窗边哪位玫瑰拿铁先生何时走的?”Kiki边说边走过去收拾桌子,“咖啡也没喝。”

“嗯,钱压在杯子下了,”小姑娘嘴里嘀咕着,“这么大面额也不要找钱么?噫?这是什么?”

她手里捧着两个盒子过来。“他忘在座位上的。”

 

稍小一点的浅紫色盒子上系着紫色丝带,丝带上小卡片写着:Happy Birthday。

是一个生日蛋糕。

“哗,这家的蛋糕很难买,要排很久的队,但是绝对值得,”Kiki由衷赞美道,“全香港最好吃的朱古力蛋糕。”

 

他抬起头寻找墙上日历,“今天是几号?”

“7月14日,星期三,怎么了?”

“今天是我廿一岁生日。”他低下头去看着卡片,金色的卡片,亮得有些晃眼。

“你的生日?怎么没听你提起?”

 “我不记得了。”

Kiki眼睛瞪得圆圆,“连生日也会忘记?你不过生日的吗?”

“我自幼跟父亲一起长大,你想象一下两个男人,怎会点着蜡烛唱生日歌。”

“那你生日,都怎么过的呀?”

“有时候会加两个菜,有时候忙起来也就忘了。”

全世界都忘记了他的生日。

连他自己也不记得。

但Julian记得。

他想象不出Julian会去排队买蛋糕,他应该是坐在车里,让人去买的吧,但是想起他在车中等待的样子,也是十分可爱。

那样桀骜不驯,却又心思缜密的一个孩子。

他说过的半句话,一点事,旁人转瞬即忘,Julian却放在心里思量千回百遍。

 

Kiki看着另一个大体量的盒子,一脸好奇,“这是?花瓶?”

盒子里是一只座台单镜头望远镜。他不识得牌子,Kiki寻到说明书,读了出来:“……人类的目光在从未抵达过的宇宙空间遨游,聆听互相绕转的两颗恒星生命终结时的挽歌,邂逅两个星系的美丽结合……可以看到3亿光年之外的玫瑰星系……”

 

她停下来,眼神中充满憧憬:“玫瑰星系哎。”

(未完待续)

*注1:前面说过港生关节脱臼,所以用了石膏固定,石膏一般要打四周,但是手指还是可以活动的,所以做咖啡这种轻度的活没问题。

*3亿光年之外的玫瑰星系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一)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

因为这章前面补了一个第八章,为了方便上下文阅读,附第十章链接

上一节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

***

第十一章

简介:心慌(镜花水月)

“华港生!”

这声音又脆又亮,带着点似真似假的嗔怒,他被这娇叱震得匆忙回头,看见皱着眉的夏青双手叉腰站在他身后。

脸上立刻带上了息事宁人的笑:“夏小姐……啊……阿青?你找我?”

夏青慢悠悠走到他面前,拉长声音说道:“我长得很~丑~吗?”

“哪有,你那么美。”

“我脾气很坏吗?”

“不是,你开朗大方。”

“那你为什么一直躲着我啊?打电话总是说你不在。”

华港生摸了摸后脑勺,“我……最近都在准备研究生的一些资料,但礼拜天我要回家探望父亲,肯定是真的不在。我……我连暑期带的课也有三天没去了。”

他说的倒是实话。

他的确是在躲一个人,却不是她。

 

那天,Julian一定是醉了。华港生想。

在大庭广众之下完成了那个游戏一般的吻之后,Julian就一直坐在那里一杯接一杯,对每个过来碰杯的人来者不拒;而他自己因为沉浸在这个吻带来的巨大冲击里,竟然完全忘了提醒和劝阻,待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惊觉Julian已经喝了太多的酒。

但喝的越多,Julian的眼睛反倒越发明亮。他有好几次对上他的视线,这光芒四射的少年在人群簇拥之中,向他遥遥举杯,唇边带着似有似无的浅笑,眼睛亮得令人心悸。

那笑容,似曾相识。

他低下头去,大口大口地喝着冰水,却仍觉得喉咙十分干渴。

那只是一个游戏罢了。只是一个游戏。

直到熄灯的一刻,黑暗中的那个吻,他说出的那句话。

一切好像又回到了原点。他追逐他的目光,他掠夺他的呼吸,他攫取他的心跳。然后,带着一脸笑意问:

“你不钟意我吗?”

不不不,Julian,不是这样的,不应该是这样的。不要回到那命运的轨迹上去。

灯亮的时候,他依然呆立在原地。那个带着薄荷味的吻似乎仍在唇上留有余温,他舔了一下嘴唇,清凉的微甜里,有一丝桀骜的气息。

 

Julian的指尖从他肩膀上滑过,张开双臂慢慢向后退去,一直退到大厅一角的钢琴边上,掀开琴盖坐了下来。

那个晚上他注定是全场的焦点,但他毫不在意。

Julian弹琴的时候有一束灯光投射在他身上,看起来仿若置身幻境。

这一切都像一场梦。

他知道,那是献给他的,那一段长长的华彩乐段,只为了他。

只有他知道。

虽然他最后说的一句话是:“Happy Birthday!”

 

散场时分,车子一辆辆离去,人声渐沓,华港生看见Julian单手支额靠在钢琴上,异常安静。

他走过去轻轻扶住他肩膊。他抬头看他一眼,瞳孔依然是那样明亮,身体却向他肩膀上靠了过来。

他们在门口与林祖儿作别。 “谢谢你的钢琴曲。”林祖儿笑靥如花。

“谢谢你……的款待。”Julian依然维持了礼节,但他知道他已醉了,他整个人重量几乎都挂在他身上,一只手紧紧抓住他背上衣服,而他只得一边胳膊能用力,必须十分小心用肩膀撑住不让他身体滑下去。

司机出来帮忙,两人合力连拖带抱将Julian安置在车后座。

犹豫了一秒钟,他还是把自己也塞进了后座,让Julian的头搁在自己腿上。

回去的路上, Julian的头在他腿上不安地转动,隔着布料传递出灼烫的温度。他触到他额上一层汗,想着他应该是热得难受,便伸手替他解开胸前扣子。Julian仰着脸嗤地一声笑出来,一只手抓住他手指,含含糊糊地问道:“你……你知不知道,我怎么会在这个世界出现?”

“我知道。”他握住他的手,轻声答道。

是的,他知道。他知道Julian所有的悲伤,如同知道他自己的事情一样。

“你知道?”Julian小声嘟囔着将脸转过来,双手环住了他的腰,头在他怀里拱来拱去,然后似乎找到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便停下来,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车厢内最终安静,只剩下均匀的呼吸声。

睡着了的Julian,像孩子一样乖巧,双臂紧紧箍住他不放。

Julian还太小,他想。缺乏关爱的他还分不清这种朦朦胧胧、著隐若现的感情究竟是什么。他只不过是寻到了那一点温暖,便自顾自地靠了上来,像只迷途小鹿,一头栽进吉凶未卜的森林。

他想要陪着他成长,与他一同分享悲喜,他想要守护他,感受他琐碎的喜悦与气恼,他想要他避开命运的所有陷阱,健康,快乐,一生平安。

但那情窦初开的少年情怀,与他无缘。

想到这一点,内心不知为何生出一丝莫名的酸涩。

他低下头去看他,他的眉目,他的鼻子,他的嘴唇,他的下巴,全都好看得不像话,却又好似镜中花水中月,怎么看也看不清。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未必就比星星之间的距离来的近呢。”

车到门口,司机去叫了人出来,一同将Julian送上楼去,两个人抬着他放到床上,脱去鞋子,他似乎有点不太习惯失去了枕头,嘴里咕哝着,自己爬到床头将头埋在了靠枕里。

华港生站在边上松了口气,擦着额上的汗。

司机道:“先生你先陪着少爷,我叫人去做陈皮汤解酒。”

华港生提议:“ 叫厨房榨一杯葡萄汁吧,那个快一点。”

房间只剩下他和他两个人。这是他第一次进到Julian的卧室。

向南的大睡房,连接私人露台及一个起居室。睡房陈设依然是素净雅致的,绿色长青植物,白色瑞士麻纱床罩,银色花瓶里的玫瑰花日日新鲜,靠近露台的窗前一架大口径的天文望远镜,墙上几幅挂画,有两张是米罗的——他竟然喜欢米罗?——那好似漫不经心涂抹出的稚拙形状,像大爆炸中四溅的宇宙流星一般交错的点线面,令人如堕梦境,他站在那迷离梦幻的画面前,惊叹地深深吸气。

有人轻轻叩门,他拉开门,女佣抱着一包衣服对他道:“这些是新买的内衣,今天刚拆了招牌水洗过。只是……看起来少爷今天不能自己换了。”

华港生叹了口气,接过衣服道:“我来吧。”

 

他一直回避着进入Julian这样私密的个人空间,甚至在中午时分也不愿同他去泳池消夏。经常是Julian躺在泳池内,他坐在泳池边的阳伞下看书,每当Julian哗啦啦自水中出来,他甚至都会低头看向书页,不去看他身体。

他并不是害怕Julian,他害怕的是自己。

那些想起来会脸红心跳的记忆,令他不能如Julian那样坦坦荡荡。

 

现在却不得不面对亲自给他换衣服的考验。

 

一颗一颗解开他衬衣纽扣,金色的肌肤裸露出来,指尖碰到他心口皮肤,紧致而光滑,透出隐隐的热气,他喉头一阵发紧,心里像放了烟花一样砰砰乱跳起来。

少年身上有如密林深处的清新气味,新鲜而又好闻——这味道他并不陌生——在每一次靠近时都会唤醒他心中一些沉睡的,难言的情愫。但在这夏夜里混合了酒精的气息,就突然变得越发热烈而难以描述,像是一种勾魂摄魄的诱惑。

他只是与这个诱惑对抗,就已经要精疲力竭。

他低眉垂目,小心又吃力地除去他身上衣物,再用睡袍将他身体完全裹住,才敢抬起头来细看他。

 

床头幽暗的光线里,Julian的脸透出漂亮的绯红色,他长长睫毛颤动着,像蝴蝶的翅膀,在暗影里扇动起风暴的气息。

 

空气里全都是Julian的味道,这味道悄无声息地弥漫开来,将整个房间填满,也将他笼罩其中。他仿佛站在了悬崖边上,摇摇欲坠,脚下是滔天巨浪,不断扑上他脚背,不知不觉他已衣衫尽湿,身体也像快要融化下去,变成那浪花中的水。

 

他几乎是逃离般从房间仓皇退出来,迎面撞上端着盘子的女佣和明显是刚刚回家的鲁大海。

鲁大海:“听说他喝醉了,我上来看看……可是已经睡了?”

他期期艾艾地道:“是,鲁生,我……有点事情,可能要……请……三天假。”

 

除去礼拜天,今天已经是他请假的第三天。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明日如何与Julian相处:酒醒了之后,不知道那天的事他还记得多少?至于夏青,他反而忘了要躲避了。

看得出他不是撒谎,夏青脸色和缓了不少,愉快地眨了眨眼:“那天你救了我,我还没谢谢你呢。”

“真的只是一件小事,你无需介怀。”

“那,请你吃个饭或者喝杯咖啡总是可以的吧?”

“要么,我们去前面咖啡店啦,那是我做暑期工的店,我给你做一杯玫瑰拿铁咖啡。”

夏青笑了,“这还差不多。”

 

咖啡店在校门口不远处的山坡街道转角,一座小小洋房的底楼,每日都是中午之后才开店门,黄昏过后,立刻打烊。

店面不大,只得十来个座位,却有一面落地玻璃大窗,兼整面墙的书,平时会有学生骑着脚踏车来喝咖啡,看书消磨一个下午,暑期人少,店也时开时不开,但偶尔还是会有客人撞进来。

他一边走一边与夏青介绍,“咖啡店周三至周一营业,周二公休,我每日下午三时至七时工作,其实相当清闲。今年暑假开始后,老师的侄女觉得假期极闷,也来店里帮忙,倒是添了些人气。”

 

“看!雪糕车!”夏青突然兴奋地大叫。

转角一辆红蓝相间的雪糕车开过来,车上音乐叮叮咚咚好似八音盒。*注1

“我从小就喜欢吃这云呢拿味软雪糕。”

“我也是,小时候听见《蓝色多瑙河》就知道雪糕车来了。”

“我请你吃雪糕吧!”一人一支雪糕,恍惚好像时光倒流回到童年时,距离也突然间拉近了。

阿青其实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坦率而又热情,毫不掩饰对他的好感。

如果不是……他想他是会爱上阿青的吧。

 

推开玻璃门的第一秒,他就看到了Julian。

(未完待续)

*注1:雪糕车(Mobile Softee)是香港人的童年回忆。香草味软雪糕则是我的童年回忆:)。

***

我爱米罗。我爱Julian。我喜欢吃雪糕。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八)(补)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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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章是在第十章之后补的,为了方便阅读,附前后章节链接 

上一章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七)   

***

第八章

简介:Julian的秘密花园


“我有一个秘密花园。”

华港生有些惊讶地回头看着Julian。他的声音很轻,脸上带着一种 “我只告诉你哦”的孩子气表情。

他不禁莞尔,“在哪里?”

 

这是他们相处的第三周。他在暑假之前已经收到了研究生通知书,并且申请到了研究生宿舍。暑假正式开始之后,学生们都离开校园,去咖啡店的客人越来越少,他逗留在这边的时间也就越来越多。鲁大海经常不在家,有时候十一点半下课之后,他会留下和Julian一起午餐,然后一起度过午后一两个钟的时间,下午三点钟之后回到宿舍。

 

那是一段安静的时光,午后的嘈杂蝉鸣声中,两个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微风挟带着海水的咸味吹进花园,又浸透了庭院中玫瑰的清香,有种沉甸甸的甜美,令人闻之醺醺然。

Julian喜欢晒太阳,露出的肌肤都晒成金棕色,在明晃晃的太阳底下,泛出蜂蜜般甜蜜而黏腻的光泽。

他有时候抬起头来,看到少年乌亮的黑发,晶莹的皮肤,闪亮的眼睛,忍不住在心中赞叹一声。

有什么风景能比这样美好的画面更令人赏心悦目呢。

 

每次对上他的目光,Julian便会不失时机地向他提议:

“你要不要去游泳?”

“你要不要午睡一会?”

“你要不要听音乐?“

……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想笑,Julian毕竟是个孩子,不管他在人前表现得多深沉,在两人独处时候却总是会流露出孩子气的一面来。尤其这种漫长而闷热的午后时光,要他一直安安静静地呆在他旁边实在是太无聊了。

 

“那,我想听中国民歌,有吗?”

“没有。”这孩子皱起鼻子,“美国民歌就有。”

华港生便笑,“你到底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

Julian蹙着眉认真思考起这个问题。

很快他就放弃了纠结。

 “唱一首你喜欢的歌给我听吧,国语的。”

华港生想了想,说,就这首吧,他用手里的笔轻轻打着拍子,唱了起来:

“春天的花,是多麽的香,秋天的月,是多麽的亮,少年的我,是多麽的快乐,美丽的她不知怎麽样……”

这首歌节奏轻快悠扬,歌词天真活泼,他很喜欢。

“好听吗?”

Julian嗤笑一声:“土。”他偏了偏头,“但是你唱得很好听。”

“春天的花,为逢春开放,秋天的月,为逢秋明亮,少年的我,只有今天快乐,美丽的她不知怎麽样……”

莫名有种怅惘。

 “你几时见过快乐的成年人?”

 

* Julian的秘密花园*

铺满了常春藤的山墙一直延伸,在最后低下去的一段,格外浓密而蓬松,长长的枝条一直拖到地上,一些藤蔓攀上了树枝,层层叠叠,织出一道厚厚的帘幕,绿叶之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攀缘玫瑰。Julian手指慢慢拨开绿色帘幕,回头向他扬了一下下巴。

他不禁惊叹起来。

帘幕的背后,是园丁也不曾修剪过的丛丛灌木,最多的就是玫瑰,那些玫瑰在无人问津的地方生长得格外蓬勃,细长的枝条蔓延纠缠,从一棵树延伸到另一棵树,像一道道花桥,将灌木丛连接起来,它们垂下的长蔓相互纽结,枝叶间密密匝匝开满了红白玫瑰,形成一个环绕封闭的花墙。

花墙之内,阳光明媚,树丛里传来叽叽喳喳的鸟鸣,头顶的蓝天似乎也比外边更明亮温柔,而在靠着山的那一面,有一个小小的方形洞穴,洞口同样爬满了玫瑰藤蔓与花朵,神秘得像是童话书上的秘境。

Julian弯下腰,穿过洞口那些落下来的枝枝蔓蔓,消失在玫瑰帘幕后,又从里面伸出一只手招呼他,“进来,小心刺。”

 

这是旧时英国人的房子,二战时候,许多人家都会修得临时躲避轰炸的防空洞,年深日久,大都荒废,封闭和填埋起来,但这花园内仍保留了一个入口。见那洞口低矮得只能容幼童正常进出,他也只得低头弯腰,跟着Julian进入。

里面通向深处的巷道早已封闭,只余一个暗室,四壁都是藤蔓,脚下踩着是木质的台子,落满了枯叶,他即使弯着腰仍然碰着头上粗粗的木梁。

Julian抱着膝盖坐在地上,看着他笑,他也学他一样坐下来,两个人挤在一起,便几乎将这空间填得满满当当。

 

四周突然变得极之安静,洞口的藤蔓枝叶与玫瑰轻轻摇曳,微风偶尔吹开缝隙,透进来零星几缕阳光,仿似置身一个与世隔绝的童话世界。

 

他忽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联想。他们本是一母同胞,此时在这幽暗空间紧紧依靠在一起的姿势,倒好像是一同寄生在母体之内。在这寂静的洞穴中,他们彼此的心跳与呼吸声都被放大,外界的声音则变得遥远而模糊,像极了婴儿在母亲体内的记忆——如果他有记忆的话——至少,在他许多个不甚清晰的梦境里,关于母亲的回忆就是这样的朦胧而温柔。

 

“八岁那年,我发现了这个地方,”他听见Julian的声音,飘在浮动着玫瑰花香的空气中,似乎很远,又似乎很近,“我就叫阿鲁不要修剪这里。每次心情不好的时候,我总是来这里一个人坐着,有时候,我就在这里面睡着了。”

他轻轻地笑了声,“那时候,这里面还很宽敞。”

 

Julian曾经喜欢远远地看着自己的妈妈。妈妈很美,如同圣母——在他幼时的记忆里,对女人的印象便是油画与书本上的圣母像——而她们甚至都不如她美,他固执地这样认为。

他也曾经那样执着地想要讨她欢心——每一个科目他都年年第一,他从未有过考第­二的科目。每一次竞赛,每一场演讲,每一座奖杯,每一块奖牌。他从不把其他人当作对手,那些别人眼中的光辉,在他都是理所当然。他只是想看到她对着他微笑,说,“乖仔。”

但她依然很少笑。这些都不能使她快乐,他亦不能使她快乐。他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

直到有一日,他偶然听到那句话。

“当初我不想要的,就是不小心,才有的他!……你希望他以后和你一样吗?”

“……”

他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男孩站在门背后的阴影里,却好像失落在荒凉的极寒之地。

原来,她不想要的。他从来都不是她想要的。

“不小心。”才是他来到这个世界的全部理由。

后来便是父亲与他的交谈,父亲的态度像面对一个大人那样认真。

“Julian,你迟早都要离开家出去闯天下的。”

他沉默,然后抬头看着父亲露出一个笑容。

“没错。”

 

那一年,他只得十岁。

 

那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但是为什么,心还是会痛呢。

他将手按在自己心上,它依然在空空空地跳动,每一下都是那么空虚,那么伤痛。

他低下头去,将脸深深埋入膝间。

 

华港生突然伸出手,揉了揉Julian的头发。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下意识地,就想要摸摸他的头。

Julian的头发浓密柔软,非常顺滑,似乎不太像印象中那只充满攻击性的小野兽。

 

“Julian,谢谢你和我分享你的秘密花园。”

“作为交换,我也会带你去看我的……秘密基地。”

 

Julian的头抬起来,兴奋的情绪又回到了他脸上,“哪里?什么时候去?”

呵,到底还是个孩子。

华港生笑着看了看腕表,“现在是……三点,我们三点半出发吧,可以赶得上日落。”

 

华港生的秘密基地在山上,是四十多年前那场战争的遗迹。*(注一)

山顶小路尽头,圆柱形的堡垒依山而建,向外探出一个半圆形的平台用于瞭望,堡垒内一些通道已被土石封死,但依然遗留着数间带射孔的洞室,混凝土浇筑的水槽管道与桌台,粗砺的墙壁砂石间还能看到细细的贝壳。坐在平台上,便可以俯瞰整个维多利亚湾,香港岛西面和南面美丽海景尽收眼底。

 

“时间快到了。”华港生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十分神秘。

“什么时间?”

“每个月的一号,太阳落山之际,这条路便会染成金黄色,美得难以形容,好像黄金大道。”

“每个月?”

“是,每个月。”

“你每个月都会来这里?”

“小的时候,”华港生指向山脚,“这里的视野,可以看到我以前的家。”

那山脚沿海本是一片木屋区,在清拆公民村前已经全部清拆,他所指之处,早已无迹可寻。

“那时候,我总是想象,妈妈有一天会在路的那头出现。”

Julian不再言语,两个人并肩坐着,望向路的尽头,都有种隐隐约约的期待。

 

忽然之间,太阳落下山去,万道金光自云层折射出来,好似有仙子洒下漫天金粉,将整条路染成金黄色,灿烂辉煌得眩人眼目。

他们凝神屏息,都被这金光迷了眼,恍如置身梦境之中。

那金芒只维持了三分钟光景,刹那间便消失无踪,一切恢复原样。

 

两个人摊开四肢躺下来,看着余晖映照的橘红色天空。

 “以后,我会怀念这里的夕阳。”

黄昏的空气令人昏昏欲睡,Julian声音也如同梦呓,渐至轻不可闻。

华港生微微偏过头,看着他慢慢闭上眼睛,染上了金色光芒的脸庞,映出孩童般的宁静与天真。

 

他在微凉的夜风中醒来时,眼前天空已变成宝石蓝,满天繁星悬在头顶,银河似乎触手可及。

 “那是天鹅星座,左下面是天鹰座,右边是天琴座,“Julian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天琴座的主星Vega和天鹰座的主星Altair,加上天鹅星座的主星Deneb,就是有名的夏季大三角。”

华港生听完,侧过头去,看见他琥珀色的眼睛明亮如星光。

“那个……天琴座的主星和天鹰座的主星,就是我们说的织女星和牛郎星吧?”

Julian点点头,“嗯,再过去,就是蛇夫座,在它边上那一长列星星是巨蛇座,”华港生眼睛跟着他的手指移动,“然后下边,是天蝎座 ,也就是我的星座……看见最亮的那颗星了吗?就是蝎子心口的那颗。”

那是蝎子的心呢。

华港生仰望着漫漫星河,不禁心驰神往:“我听说,织女星和牛郎星的距离有十六光年。”

Julian喃喃道:“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未必就比星星之间的距离来的近呢。”

(未完待续)

***

 下一章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九)

*注一:港生的秘密基地结合了摩星岭炮台(Mount Davis Battery)的地理位置和赤柱炮台的外形与结构。四十多年前那场战争即1941年12月开始的香港保卫战。

*港生唱的那首歌叫《少年的我》,感兴趣的可以听费玉清版本

***

作者说:补的这一章是第七章第九章的一个过渡,虽然不加这一章情节也没有不连贯,但是这一章对我来说是很必要的。第一让他们俩分享了秘密,关系更进一步,第二也是后面情节发展的一个必要铺垫,就是阅读顺序看起来会有点麻烦,希望大家谅解。

***

*堡垒大概是这个样子

*最后,丢一个夏季大三角,大概是香港七月初晚上八点到十点的星图(星座我画的,尽力了?‍♀️)

天若有情-|番外|-荼蘼


***

And next to love the sweetest thing is hate.

(世界上仅次于爱最甜蜜的是恨。)

***

身后的脚步声杂乱而沉重。他忍不住回头,那人带着呼啸的风声扑来,将他一直推到了墙上。

夜色与霓虹下,Julian的脸阴晴不定,脸上湿淋淋分不清是泪还是酒,在昏暗的路灯下反射出晶莹的光。

藏在暗处的琥珀色眼睛异常明亮,眼里闪烁着焦灼而绝望的火焰,像一只受伤的野兽。

呼吸因为之前的奔跑而有些急促,却将他的气味带出了一种被火烧过的热度。那原本清新得像雨后森林的味道,沾上了酒精与烟草的气息,莫名地就有了种情////欲的暧昧与虚浮。

那是他熟悉而又陌生的味道,唤醒他隐秘渴望和鲜明羞耻感的味道,曾令他惊恐又期待的味道。

“你……”他忽然失却了之前的凛然,愤怒的情绪也像被戳破的气球一样颓然地泄了气。

剩下的音节被硬生生截断。

这是个掠夺式的吻,和他之前所有体验都不同。泛着酒气的嘴咬上他的唇,像是要将他生吞一般凶猛,Julian的气味充满侵略性,冲进他的鼻腔,渗入他的呼吸,像海啸一般毫不留情地将他淹没。

心脏似乎被什么戳中,那种深刻而尖锐的痛楚让他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Julian将拿枪的手垫在他脑后,另一只手指温柔地托住他后颈,与他唇///舌///纠缠,含混的声音里带着不容拒绝的霸道:

“上车。”

华港生觉得,他本来是可以躲开他的。

他也可以拒绝他。

像一开始那样,冷冷地,压下心头的复杂情绪,转身离开。

只要他不回头。

窗外夜色像默片般无声流淌,光影在车窗上交错闪过,车内也随之忽亮忽暗。

他抬起头来,看着坐在驾驶座的Julian。

这是第一次,他坐在他经常坐的位置上。

关掉了车顶灯,黑暗中只得他一个凌厉的侧影——像是出了鞘的刀锋一般晃眼——眉梢眼角唇边,都是绷紧的情绪。华港生看见Julian鬓角的汗,密闭的狭窄空间里,焦躁情绪持续升温。

Julian的气味编织出一个天罗地网,将他完完全全包围起来,又慢慢收紧,令他呼吸困难。

“放开我,Julian。”他低声说——声音有些干涩——同时往里挪了挪身体,被拷在车窗上方的左手位置传来清晰的金属磕碰声。

Julian 没有说话,一个急刹,车已经停在了院子里。

沉默片刻,他侧身过来,解开华港生身上的安全带。

“谢谢。”

话音刚落,华港生便听见咔哒一声,车门落了锁。

眼前突然一暗,一道身影压了上来,将他直逼到了椅子夹角处,半分不得动弹。

他有些错愕地抬起头。

Julian居高临下看着他,脸孔落在浓重的阴影中,看不出任何表情。

“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能把你怎么样?”压得低低的嗓音里含着深深的怒意,一个字一个字从齿缝中迸出来。

在看着他身影渐渐走远的那一刻,内心是荒凉的绝望。身体里的血液在一点一点被抽离,温度越来越低,仿佛慢慢沉入冰窟。

像溺水者本能地想要抓住什么,他追了上去。

这份不知所起的感情是一个黑洞,吞噬了他正常的理智和判断,只剩下近乎幼稚而愚昧的纠缠,明知无望却又奢求着奇迹。

华港生喉结滚动着,吃力地吞咽了一下,咬紧了牙。

Julian一只手卡在他颈间——并未完全扼紧,却还是——令他感到受困。他抬起尚能活动的那只手,试图拉开Julian,却怎么也拉不动。

他从不知道,Julian的力气竟是这样的大。

借着窗外时而扫进来的昏暗光线,能看出Julian眼睛泛着红,眼里隐隐有亮光在闪动。

他握住Julian的手腕,仰着头和他在沉默里对峙。

滴答滴答的指针跳动声从Julian左腕佩戴的手表处传来。

Julian的脸慢慢凑近,呼吸交错之间一眨不眨地和他对视,眼底幽暗宛如深渊。

那只手的力量渐渐变小,顺着脖颈缓缓向下,抵住他胸膛停留了片刻。

那里是他心脏的位置。

“砰~砰~砰~”

手指一路往下滑到腰部,然后用力将他衣服向上一直拉上去,蒙住了他的脸。

Julian把副驾驶的座椅往后调,腾出空间来,一条腿跪过去,将他按在座椅上,低下头把脸埋进他胸膛,近乎暴戾地一通乱咬。伸进腰间的手抓得太紧,痛得他皱起了眉,他扭动着身体往后躲去,但Julian扣住他另一只手,死死将他压在身下。

那狂暴的力气和喘息像只第一次厮杀的幼兽,令他退无可退,只能任凭他在身上施虐一般啃咬。

“Julian,你冷静一点。”

除去那次醉酒,他从未见过Julian这么失控。

他应该选择反抗,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

但胸前传来小声的呜咽。这是一只垂死挣扎的小兽在哀鸣。

他也从不知道,Julian可以是这个样子的。

受伤的,狼狈的,软弱的,却又带着孩子气的胡搅蛮缠。

犹豫了一下,好不容易挣脱出来的那只手又软了下去,轻轻落在Julian有些凌乱的头发上。

他选择了安抚。

这小野兽的暴戾在他温热掌心轻抚下竟渐渐平复。Julian埋首在他胸前,呼吸和缓下来,抓紧的手也松开了,发着抖抱住了他。

那是一个男人坚实的胸膛,却有着令他依恋的温暖与柔软。

车厢内异常安静,两个人贴在一起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Julian,”华港生尽力克制的声音在胸腔中低沉地响起,震动着他的耳膜,“你知不知我们……”

“我不知。”Julian闷声闷气地打断他,鼻尖有些不安地蹭着他胸膛,似乎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去,像只自以为藏住了全部的鸵鸟。

紧闭的车门将世界隔绝在外,也阻隔了所有不愿面对的真相。

过了半响,Julian的声音轻轻响起:

“我做了一个梦。”

似乎不希望华港生开口问他,Julian隔着衣服将手掌覆在他唇上。

“我梦见我亲手杀了你。”

华港生嘴唇忍不住抖了一下,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将心里所有声音吞了回去。

“就像真的一样,你的血溅在我手上,好热……你还叫我跟你走……但这永远不可能发生,”Julian抬起头,肆无忌惮地靠了过来,鼻尖在他耳边摩挲,叹息着呼出沙哑的气音,

“因为我宁愿自己死在你手里。”

刚刚平静的情绪又开始躁动。Julian身体覆盖上来,恨不得血肉相融一般地与他紧紧贴合。他追逐着他的心跳,湿热的舔吻落在他胸口,像细碎的火苗,将他身体里的酒精全部撩拨出来点燃,然后一路燃烧至骨髓深处,加速呼吸与心跳,连血液也烧得沸腾起来;车厢内稀薄的清冷空气都被褫夺殆尽,Julian散发出灼灼气焰,铺天盖地,将他无声掩埋。他在这火海中载沉载浮,四肢也渐渐消散了气力,只剩一丝困兽犹斗的模糊意志。

最后一次伸出手,想要推拒的手轻飘飘地在虚空里划了个半圆,无力地落了下去。

那细密的口勿从心口绵延而下,带着狂热的坚持,把他的味道全部吞咽进喉咙,火烫的唇舌与他身下不能自持的欲望交缠,吮吸他的气味与体温,印下缠绵而热烈的欲求,将他残余的理智化为灰烬。

冰凉湿滑的乳液被涂抹上发烫的皮肤,让他陡然睁大了眼睛,但隔着面上薄薄衣料,一切都模模糊糊犹如梦境。

那双手时而温柔,时而地发狠揉捏过他,最后带着凉意将手指挤进他身体——疼痛里隐含着酸麻,和某种诡异而熟悉的快////感——他还来不及挣扎,那手指已经开始缓慢转动,钝重而酸软的微妙感觉沿着尾椎蔓延到四肢末端,又在似乎不经意扫过某一个点时带起酥麻的电流,令他止不住颤抖,他被这强烈的快////感刺激得呼吸困难,两眼失神,难耐地绷紧了脚尖,渴求氧气的身体瑟瑟发抖。

脸上覆盖的衣服突然被拉开。Julian湿润的琥珀色眼睛印出情欲的倒影,微红的脸颊光芒焰焰,向着他落下来。

呜咽声被堵在喉咙深处,只漏出一丝绵软的鼻音。

“阿贵……”

他不是阿贵,他是华港生。

那么,沉沦在这迷乱情欲中的人,究竟是谁?

Julian是一个冷酷而早熟的孩子。在所有人都应该笑容无邪的童年里,他已经拥有了了锋利的神态与轮廓。

攻击,是他的本能。

只一瞬间的软弱与摇摆之后,他便暴露出一个猛兽的本来面目,恶狠狠地扑上去,要将对面那人连皮带骨吞入腹中。

那奋不顾身的绝望姿态,却太像扑火的飞蛾。

最终也不知,是谁捕获了谁?

他火热的欲望强硬地闯入他,在他身体深处留下炽烈的烙印,仿佛冲进黑暗隧道的蒸汽列车,带着巨大的轰鸣与热度,劈开他的身体,撕裂他的意识,又从他微弱的呜咽中攫取他的呼吸,强迫他在这接近窒息的颤栗中欲生欲死。

与此同时,他又恨不得将自己的所有一切都赠予他——皮肤,血肉,骨骼,呼吸,心跳,灵魂——再将他所有可以触碰到的地方全部烙上Julian的印记。

反复的起落中,Julian抬高了他的身体,由上往下将他贯穿,充满压迫感地与他厮磨,逼得他大口地喘气,迷乱地蜷起腿,连呼吸都破碎得难以为继。依然被铐住的那只手抓住车窗又滑下来拽住窗沿,在布满了雾气的车窗上留下一串水印。

他在一阵急似一阵的冲击下短促地叫出了声,又拿手背捂住了嘴,红着眼将声音哽在喉间。

Julian便抓住了他手,低下头吻他,却在双唇相接时变得啃噬一般狠厉,咬住他唇舌不放——似连他口中氧气也要尽数夺取——进出的力度越发凶狠,华港生倒抽着气,身体无意识地痉挛,手指紧紧抓在Julian背上虬结的肌肉里,像是抓住了最后一线生机。

在这一刻,他只有他,他也只有他。

直至最后,那狂乱的巨浪席卷而来,将他抛到浪尖,又猝然跌落下去。他在坠落的过程里连呼吸都失去了节奏,哆嗦着咬上Julian汗湿的肩颈,全身失控地颤抖,发狠地挠着肩膀的手指尖也没力气地软下来。他拼命地摇着头,眼泪扑簌簌滑落,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无声的啜泣中带出崩溃的讯号。

但Julian依然不肯罢休,在他蜷缩着释放时低头用嘴堵住他的呜呜咽咽,更为凶猛地冲进去,像那索命的厉鬼一般迫压着他,愈发急切地顶弄着他,似要将他细细碾碎,再从他血肉中榨取出不可告人的爱欲,化为齑粉,挫骨扬灰。

寂静的夜里,无人知晓这深宵车中疯狂的秘密。

车身摇晃的幅度不大却快速,长时间的激烈晃动之后节奏渐渐平稳,在一个大幅度摆动后,戛然而止。

Julian趴在他身上沉沉地喘息。两个人浑身湿透,像是泡在水里一样。

过了一会,Julian起身,解开他铐在车窗上的手铐,将他手心贴在自己脸上,然后再俯身下去,小心舔去他脸上泪水。

他没有知觉一般任他舔舐,泪却越流越多,源源不断地涌出来,仿佛永远也流不尽。

Julian轻轻吻上他眼睛,舌尖贴着他颤抖的眼睫滑过。

华港生默默地闭上眼。

眼泪终于止住。

温热的唇在他眼睑上停留片刻,又继续往上轻吻眉心,额头,最后回到他的嘴唇上细细碾磨。

华港生睁开眼,抬起手来拍了拍他的背,示意他起身。

Julian没有动。顷刻,他扭过头去,咬住华港生下巴。

“你可以放弃我,恨我,抓我,甚至可以杀了我,只是。”

“不要忘记我,哥哥。”

***

开到荼靡花事了

荼蘼

***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

第十章

简介:你唔钟意我啊?

 “明天是礼拜六。“华港生指着日历说。

Julian抱着本书,眼观鼻,鼻观心地应了一声:“嗯。”

华港生只好加重了语气:“上个月,我们答应过参加林祖儿的生日会。”

“她不仅口头邀约,更有正式的邀请,餐会下午两点开始。”

Julian终于抬起眼来,“那是你答应的,我可没答应过。”

他这么说的时候,眼光像一阵风一样扫过他面颊,又落回手中的书页上。

 

自从他那次在酒吧外受伤了之后,华港生总感觉Julian看他的眼神有那么一点点不对劲……他有好几次感受到那落在他后颈皮肤上的目光,那是一种模糊的,发热的感觉,像有人点了一支蜡烛,在你手掌下慢慢地烤,那种逐渐升温的过程,让他浑身不自在。

 

有一次他逗留到下午,中午时分忍不住靠在椅子上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看见Julian在对面,趴在椅背上,静静看着他。

少年琥珀色的眼睛明亮而灼热,带着毫不掩饰的欲望——是的,欲望——他有些忐忑地回想那目光,就好像幼年时候,经过玩具店门口,被橱窗里的玩具吸引,却又不得不移开脚步时,孩子眼睛里求之不得的渴望。

他又回忆起,那天在花园中,他一只手撑在他身后墙上,离得他那么近,眼里灼灼的光好似要将他洞穿,而最让他窘迫的,却是直扑进他鼻腔的,少年的体味。仿佛来自幽深密林的,混合着香草和桦木的气息,霸道而又清新,像泼天巨浪一般将他席卷。

那一瞬间,他心跳得有些厉害,内心激起难以形容的震荡,却说不出是开心还是难过。这复杂的情绪令到他缺氧般晕眩。

 

但这是夏天,他想。夏季温度高到一定程度,人会产生幻觉,眩晕,面赤,精神恍惚,呼吸急促。近似于心动。

所以夏日罗曼史从来是不能当真的,待到天气转凉,头脑渐渐清醒,恢复正常,便会后悔。

而且大惑不解,只是一个夏天,怎么发生这许多事?

 

他看着他轻笑,“林祖儿不好么?”

“好。”

“那为什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年轻人多交几个朋友有什么不好?你在美国会参加NSDA,说明你并不是个孤僻的人啊。”

“反正我不想去。”

“那我只好自己去了。”

“……”

 

Julian最后还是跟着他去了林祖儿的生日聚会。

一开门,里面灯光闪烁,衣香鬓影,尽是盛装的少年男女,女孩子们都漂亮得像小仙女,男孩子们也都神采飞扬。

但都不及Julian光彩照人。

他只是穿了件松身的白色亚麻衬衫,也没有打理头发,却好看得像个王子,室内的目光几乎都聚焦到了他们身上。

他莫名地有点骄傲。

他打着石膏的胳膊倒是也令他颇为引人瞩目,少男少女们都嘻嘻哈哈过来观看与签名,不多时,石膏上已经有了七八个签名。

 

“我想喝香槟。”Julian懒懒地靠在吧台上道。

“我问过林祖儿,聚会没有准备酒精。”他指一指台子上,碎冰里边放满矿泉水冰茶与果汁。

Julian像变魔术一般拿出两瓶香槟。“香槟是海鲜最佳拍档,我已叫人备好,怎么可以空手而来。”

华港生为之气结。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还会有其他人带酒的。”

 

来的人愈来愈多,几乎每个人都带来两瓶酒,中间又有邻居少年敲门加入,将酒整箱搬来,年轻人都转眼相熟,完全不需人招呼,游泳,下棋,聊天,室外泳池人头攒动,热闹得像公共康乐设施,传来阵阵掌声与欢笑。

 

林祖儿带着一个女孩子走进来。华港生表情突然全部定格在脸上,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反应。

阿青。

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是我女中的师姐夏青,比我高两届,她在中文大学读新闻系。”

“我们已经见过了。”夏青微笑,眼里有惊喜的光亮。

“嗨。”华港生嘴角挂起一个百感交集的笑,又似乎想要躲避什么似的往Julian身边靠了靠。Julian倒是不失礼貌地向她举了举杯。

 

聚会进行到下午四时,已经好几个女孩子围住Julian,将他们隔开,华港生不太适应这种莺莺燕燕的场面,只好靠在一角猛喝冰水。

这时候他才发现Julian应付起人来远比他想象的要游刃有余,始终与人保持着适当的距离又不至于令人尴尬。

 

 “我们果然又见面了。”夏青拿着杯香槟果汁站在他面前。

“是呀……今天的烤牛肉味道很好。“华港生没话找话。

“这是什么?”她低头去看他石膏上面。“一二三四五……好多签名,还有漫画,好得意呀。”

他宽容地笑,“小孩子都喜欢这么玩。”

“那我也签一个。“她笑得俏皮又活泼。有人连忙递上笔来,是汪嘉琪。

她在名字后将电话号码也留下,随后汪嘉琪笑眯眯拉着她走开去招呼同学,华港生方才松了一口气。

 

“师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很帅?”汪嘉琪拉一拉夏青的衣角。

“哪个?那个白衣服的?看起来很傲气,我不喜欢 。”

“可是真的很帅啊!而且他很厉害,NSDA全美辩论赛冠军哎!你要不要采访他一下?”

夏青斜睨了她一眼:“你钟意他靓仔啊?”

汪嘉琪小声道:“钟意他的又不是我一个人。”

夏青扫了一眼围住Julian的女孩子,笑道:“你们这些小孩子,脑子里成日都想些什么?”

 

她牵着汪嘉琪走过去,对Julian说道:“你好。”

Julian道:“你好。”

“我可以采访你吗?”

Julian举着酒杯挑了挑眉,“我可以不接受采访吗?”

“无所谓。”她从未试过被人这般拒绝,颇有些着恼,便转身准备走开。

他在他身后不急不慢地说道:“当记者是你的理想?”

“是。”她不想回头,但还是驻足回答了他。

“若想当一名记者,你将要上的第一课便是被人拒绝。”他顿了一顿,似乎在等她转过身来——她果然转过身来——然后他悠悠的道,“因为,不是每个被采访对象都愿意配合你。”

“如果连一次拒绝都不能接受,你又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好记者?”

这次轮到她挑起眉毛,“你比你的年龄成熟。”

“哦?”他的语气波澜不惊,“恐怕不是我成熟,而是有些成年人太过幼稚。”

她退后一步打量他。心中突然不敢小觑这个少年,他的确不止是有一副好看的皮相。

汪嘉琪拿着杯子靠过来,“stop!今天是party day,大家一起做游戏啦!”

 

大家开始玩一个游戏。所有人在纸上写一个极难完成的任务放入纸箱,随后大家玩轮盘,指针停下来指向谁便要回答问题,所提的问题大都十分刁钻,但抽到问题必须回答,否则就从纸箱中随机抓一个任务完成。这游戏大家在中学时候大都玩过,又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人,自是怎么稀奇古怪怎么来。

 

有人抽到的任务是现场跳水,他倒是毫不避忌,脱下上衣,就现场表演两周半转体,赢得热烈掌声。

轮盘指向华港生的时候,一个女孩问他:“现场有你喜欢的人吗?”

他略略迟疑,答道:“有。”

现场开始喧哗,有人问道:“是谁,是谁?”

他笑:“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他偷偷瞟了一眼Julian,他坐在他不远处,眼睛看着桌上棋盘,一脸的事不关己。

 

在玩了好几轮之后,停下的指针终于指向了Julian。

提问的是一个少年,他问道:“你第一次春梦对象是谁?”

Julian没有回答。他站起身来,在纸箱里摸出一个纸团,打开看了一眼,然后坐下来,拿了一杯酒。

华港生心说不妙,这个任务怕是比问题还要令人难堪。

Julian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起身,大步向华港生走过来。

他们之间隔的并不远,他只走了三步就到了他跟前。

他在华港生面前站定,目光直视他的脸。七彩灯光在Julian脸上晃过,他眼中晶亮的琥珀色也像杯中酒液一样流动闪烁,他嘴角带着一丝戏谑的浅笑,像极了一个顽劣的孩童。

身后已经有人在起哄——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只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而已——Julian回头,竖起食指在唇上比了个“安静”的手势,而后转过脸,十分干脆地在他脸侧落了个吻。

面颊一阵微凉。很轻,很软,很润。

然后,迅速离开。

时间仿佛瞬间凝固,四周鸦雀无声。他又大步走回自己的位子,将酒杯在台上一敲,大声道:“keep going——”

差不多过了十秒,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开始哄闹,现场响起巨大的笑声和敲击声。

华港生觉得脸上被他吻过的位置在发热,而且越来越热,热得他快要呆不下去。但游戏还在继续,四周似乎也没有人把这当回事。

 

终于到了吹蜡烛的环节,有人用推车推出来一个三层大蛋糕,关掉所有灯,只余下蜡烛的火光。

大家围在蛋糕面前,等林祖儿吹蜡烛许愿。他一向不喜欢人群中心,便站在边缘。

不知道什么时候,Julian已经站到了他身后。“你还好吧?”他很随意地问他。

他们挨得很近,他看不见Julian的目光,但能感觉到他鼻息落在他后颈上,一下又一下,湿润而又清凉。

“还……好。”他不敢回头。
林祖儿吹灭了蜡烛,大厅内有一瞬的黑暗。四周嘈杂的人声,听在他耳朵里像是一阵阵蜂鸣。

他感觉到有什么贴上了他的唇。

温润的,柔软的嘴唇,带着淡淡的酒精和薄荷味,覆盖在他唇上。

只是一刹,便又分开。在灯光亮起的瞬间,他听见他的声音,带着潮热的气息,轻轻地灌入他的耳中。

”你不钟意我吗?”

(未完待续)

*因为这章之后补了一个第八章,为了方便上下文阅读,附十一章链接

 下一节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十一)

天若有情-忘记他|番外|(三)-神父彼得

前面说过,以后的更文频率是一篇新文+一篇旧文,直到旧文搬完为止。所以,这篇是旧文。新文在此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九)

神父彼得(阿标的番外)

时间:六年之后  地点:教会孤儿院

***

(一)

“神父,你看那个孩子。”

那孩子看起来最多十岁,甚至更小,单薄的身躯,四肢细长,他的眼角与嘴边都有伤痕,扬着下巴,神情倔强。

“你为什么要跟人打架?”

“是他们不对在先,他们说我没有妈妈,说我是没人要的野孩子。”

 “你说的对,他们不该这么说你。”

“我会让他们向你道歉的。”

他对身边的人说:“让那几个孩子来见我,我想和他们谈谈。”

那孩子依然一脸戒备地看着他,眼神让他恍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

“你,叫什么名字?”

“……”那孩子瞪了他一眼,突然转身,跑了出去。

“这孩子是街童,父亲早亡,家中有四个兄弟姊妹,母亲无力供他读书,之前一直在街上游荡,7岁的时候被孤儿院收养,才得进入学校,但他性格十分叛逆,无心向学,时常惹是生非,又领头捣乱,还带坏其他同学,令人头痛。”

“孤儿院规定不得出外闲荡,他也不守规矩,时常找藉口出外。”

“疏胜于堵,”他温和地笑了笑,说道, “他既然喜欢外出,那么我们下周的布道会,请他来参加吧。”

(二)

黄昏时分,灯火次第点亮,暖色灯光透过教堂的拼花玻璃窗映射出来,照着那孩子清秀的脸。

他似乎是被风琴师奏出的动人琴声所吸引,又似乎是要寻找什么人,他在教堂外来回逡巡,又停下来侧着耳朵细听管风琴庄严而甜美的音调,脸上神色渐渐平静下来。

他看到了那个孩子,便向他走去。

“是你?你是来参加布道会的吗?”

男孩面色似乎有些羞赧,低了头片刻,方抬起来,他眼睛很亮,有着孩童特有的清澈。

“我是来谢谢你的。神父,他们向我道歉了。”

“不用谢,这是主的恩赐。外边冷,你要进来听吗?”

他跟在他身后步入教堂。

这位神父,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呢。

他并不严肃,脸上总带着和蔼笑容,看起来恬然无争,但不知为何,他总觉得他像是一柄入了鞘的利剑,身上有着隐隐约约的迫人锋芒。

“……神父,你究竟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对我的态度完全变了。”

“没说什么。”他微笑着,认真地用水净手,“只是给他们讲了几个故事,他们接受到了主的感召。”

他注意到他右手小指包着纱布,“你的手怎么了?”

“嗯,布道的时候,不小心擦伤的。”

教堂内的人都已散去,这孩子依然坐在长椅上,注视着他。

 “……神父,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么?”

“可以。”

 “我妈妈为什么不要我?兄弟姊妹都可以在家,为什么只有我被送到孤儿院?”

“是因为我不够好,所以她才不要我吗?”

“你的姐姐和哥哥年纪太大,妹妹年纪又太小,只能收容你一个小孩。从好的方面看,入院之后你便可以上学,你不是一直想读书么?”

“可是,可是她都不来看我。”

“或者,她亦有不得已的原因吧,所以才不能来见你。”

“我应该恨她吗?”

“恨她会让你好过吗?”

“我不知道。”

“我曾经认识一个人,他很小的时候便被送到美国读书,很少见到妈妈。他和你一样,觉得他的妈妈不爱他。”

“他一直不明白为什么妈妈不爱他,即使他已经做得比任何人都出色。”

 “他花了很长的时间去恨她,但我知道,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够接受他。”

“我想,其实他比任何人都爱他的妈妈。”

“不是每个人都幸运到生下来便有母爱与玫瑰伴随,但是即使没有这些,他依然成为了我所见过最优秀的人。”

“孤儿院的生活未必艰苦,你要学会照顾自己,学会过团体生活,学会怎样做领袖——他们告诉我,说你具有这方面的才能——你亦将学会怎样事奉,怎样带领。将来,你还可以去帮助更年幼的孩子。”

“你会成为何等样的人,在于上帝的恩典,也在于你自己的选择。”

“我明白了。谢谢你,神父。”

“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吗?”

“我叫Ju…..”

“什么?”

“我叫JOJO。”

他松了一口气。是了,这个世界上怎么可能有第二个Julian。

(三)

“JOJO,我听说你最近读书进步很大,考了第一名……但是你为什么又同别人打架?”

“因为他们说,神父是个坏人,说你以前是黑帮大佬,还坐了几十年的牢。”

他把手中的书合上,双手放在封页上,神色平和地看着他:“如果我告诉你,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

这孩子乌溜溜的眼睛转动着:“神父要听我说真话吗?”

“当然。”

“我觉得,神父你很酷哦。”

他轻微地扯动了一下嘴角,“不,这一点都不酷。”

“我的确做了很多不好的事,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我失去了几十年的时间,和宝贵的自由。”

“如果一切重来,神父你会怎么选择?”

他愣了一下,目光也投向了远处。

如果一切重来?

如果他那天没有去到昆西,如果他没有看到从车上走下来的他;

如果在他挟持着巴尔杰走出门口的时候,他没有听从他的召唤;

如果他没有鬼使神差地去哈佛那条小路上等他,等了他十一天,并终于在那个下午等到了他;

如果他没有。

一切会怎么样呢?

他将视线收回,低头看着自己平放在圣经上的双手,淡淡地笑了笑,说:“可是,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真的没有吗?

那天在车库门口,他应了他的召唤,是他的选择。

等了他十一天,告诉他“我想跟你。”是他自己的选择。

不管发生什么情况,永远站在他身后,是他自己的选择。

如果一切重来,他还是会坚持这样的选择。

即使知道走下去是万丈深渊,粉身碎骨,他也会义无反顾。

他还记得,第一个晚上,他守着睡着的了Julian。那是第一次,他有机会如此近距离凝神细看他的脸。

那天晚上的月光很亮,微风吹起窗帘时,便有几缕银色的微光在他脸上轻柔地晃过,他的睡颜不同于平常的冷漠孤傲,面部轮廓看起来柔和了许多,他抿着嘴,乌黑修长的双眉微微皱着,长长睫毛投下朦胧暗影,看起来既天真又纯洁,似一个幼童。

他想,这是他将要守护的人。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定了这一切?

是八月的午后,在昆西的车库外,他穿着白色衬衫,从那辆黑色雪弗兰车中走出来的时候;

还是九月灿烂的阳光里,哈佛教堂门口,那个明亮到耀眼的少年笑着对他说:“好,从今天起,你跟着我。”的时候;

又或者,是更久以前,棒球场边,那个十一岁的男孩,用挑衅的眼神看着他,说:

“我不是一个孩子,我不容许人这样称呼我”的时候。

就在那一刻,他不由得收起了戏谑的表情,定睛细细打量他。

男孩的眼角与嘴角都有着淡淡的伤痕,却依旧神色高贵,扬着倨傲的下巴。

“你不是要我向你证明这一点吧?你会后悔的。”

想到这里,他不禁笑了。不愧是Julian呀,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像一个国王那样凛然不可侵犯。

“神父,神父?你在想什么?”

“对,我并没有选择的权利,是命运选择了我。”

“这听起来很深奥哎。”

 “以后你会懂的。”

“现在,我们该回去祷告了。”他拍了拍孩子的肩膀,带着他往教堂走去。

在夕阳的余晖里,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海滩。

十一岁的Julian就站在那里,身上布满了金色阳光。他有着半透明的琥珀色的眼睛和飞扬的黑色眉毛。

那个时候,他并没有想到,这孩子有一天会成为他的主,他的神,他的信仰。

“你不是要我向你证明这一点吧?你会后悔的。”

“可是,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呀。”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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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外的正文   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

[为什么时间是6年以后] 因为成为神父要求很高,首先要有三年以上信仰生活,品行端庄,有好表样。设定阿标在狱中已经开始信教(时间是够的),但依然要经修道院正式录取后,才正式成为天主教修士。在修院系统的神学,哲学学习一般要6-8年(但他在狱中已修完哲学课程,所以这里或可缩短到3年)才能向主教申请成为执事,再经过约1年过渡期,再申请成为司铎(神父)。

成为神父之后,再经过2年左右的观察才能由主教许可听告解,方可成为真正神父。所以就算他非常非常优秀,成为神父也要差不多6年。

嗯,我好啰嗦……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九)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

大家好,这章原本是第八章,但是我感觉少了点情节,在这章之前补了一章,所以这章改成第九章了,但新加的第八章只能发在后面,可能会影响阅读感觉,抱歉。附第八章链接: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八)(补)

***

 第九章

简介:请勿回望

 

华港生不知道是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个把损友,但是对于他来说,不管到了哪一世,好像都躲不开黑柴这个损友。以至于他回到十六岁时第一次看到黑柴——依然一副小混混腔调——蹲在门口等他时,竟然感慨万分地险些热泪盈眶。

重返人间,能得见一张熟面孔,始终是令人欣慰的。

 

老华不喜欢黑柴,“成天游手好闲,就是个二流子!”((老华用国语说)

黑柴也忠实地恪守着损友的身份,每次找他无非吃喝玩乐,极尽魔鬼的诱惑,尽管多数时候被拒,却依然乐此不疲。

 

比如今天,他刚进门,电话便响起来,“喂,兰桂坊啊,出来玩!”

 “太晚了,我明天还有课。”

“什么课?都暑假了!快出来!”

“不是,是我带的学生……改日行吗?”

“不行,今天是我二十岁生日。”

华港生嗤笑,“今年尚未过半,你已过了三次生日。”

“拜托!这次是真的。”

华港生皱了皱眉,“你再不说实话我就挂电话了。”

“呃……我现在有点麻烦,你忍心置兄弟于水火之中么?”

“什么情况?报警了么?”

“你来就知道了,你看,我真的很需要你。”

……

华港生虽然知道黑柴找他就没什么好事,但是到警局捞人,还是第一次。

起因无非是酒吧争风吃醋,为一名冶艳女郎大打出手,一齐被带到警局问话,而这小子竟连身份证明文件都没带。

华港生在警局交罚款办手续,一边厢不断道歉:“玩的太过分了,对不起阿sir,辛苦辛苦。”

奇就奇在他签完字出来时,打架的三个人已经相谈甚欢。

“你们是朋友?”

“不打不相识,现在是了。”

这世界变化太快,他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上了出租车,黑柴立刻神采奕奕,“多谢,兰桂坊。”

“喂?几点了还兰桂坊?你嫌今天晚上麻烦不够多?”

“我有种预感今天晚上会有奇遇。”

“奇遇?就像你们那个红头发的小姐?”

办手续的时候华港生亦见到了事主,灯红酒绿里妖艳动人的浓妆女郎在警局日光灯下惨不忍睹,三个年轻男子看得真切,都倒抽着冷气变了脸色,恨不得自戳双目。

“啊,其实我本来没什么,是她一直对牢我笑,我又不知道她有男伴,你说这是我的错吗?”

“对,你没错,下次不要再找我。我宣布,此刻与你割袍断义。”

“开个玩笑嘛,你不要我去那我们就不去了咯,不如我们一起去食宵夜……喂!你看路边!什么情况?”

出租车此时已经到了兰桂坊附近,虽是夜半时分,依然车水马龙,路边也尽是夜游人,华港生顺着他手指往车外望,见两个男子正在与一个长发女子拉扯,那女子身材高挑,一头长卷发,却穿着牛仔裤与白衬衫,的确不像是来酒吧这种地方玩的人。

“停车,停车!”

酒吧外十分喧嚣,隐约听见对话断断续续传来。

“你们找错人了,我是来做调查,不是来玩的。”

“不是来玩到兰桂坊做什么?”

“你们放手,不然我报警了。”

离得越近,话语越是清晰。女孩子的声音很亮,带着一种倔强。

他突然心跳如雷,呆立在当地。

那声音,他十分熟悉。

回忆像一部冲入黑暗隧道的列车,轰隆隆隆,轰隆隆隆,眼前是无尽黑暗。他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听见,脑子里只有轰隆隆的声响。

黑柴喊了声“喂,放开这位小姐!”,一边跑上去,一边拉了他一把,“你怎么了?英雄救美啊!你不是黑带吗?”

 

他抬起头,看到路上七彩霓虹,才感觉到时间与空间的存在。

那边已经上升到了身体冲撞,几个人纠缠不清,场面混乱,她好像被什么绊了一下,身体一个趔趄,他叫道“住手!不要打人。”便冲上前去。有人伸手打来一拳,被他一只手隔开,因为用力大了些,那人捂着脸退后几步,倒在地上,他另一只手扶住了没有站稳向他倒过来的女子。

她转过头来,长长头发扫过他面颊,他看着那张熟悉无比的脸——浓眉,长睫,乌黑眼睛,蜜色肌肤——终于喊出了在齿间盘旋许久的那个名字:“阿青?”

 

和Julian不一样,阿青是他想见又不敢见的人。他一直认为,对于阿青,他是个不祥之人,如果不曾遇见他,阿青这一生不会那样仓促结束。

她是那么单纯,热情,充满活力,她原本应该拥有更好的人生。

他害怕与她相见,却又想知道她过的好不好。

他有时会去不同的医院,小心翼翼地打听:“请问,你们这有一位叫夏青的护士小姐吗?”服务台的护士答他:“没有。”他略觉安心 ,又似乎想得到更多肯定地继续追问:“你确定医院的人你都认识吗?真的没有夏青?”

那小护士被他问得着了恼:“我确定我们这里没有夏青。还有,你搭讪的方式太老土了。”

他平白受了一顿抢白,内心反倒有些安慰。真好,她没有再做护士,一定是选择了她更喜欢的职业吧。

香港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邂逅过无数的人,却再也没有遇见她。

 

女孩子惊讶地看着他:“你,认识我?”

他定了定神,终于还是回答:“不是。我可能认错人了。”

她笑了。她的笑容依然明亮,肌肤、眼睛、嘴唇、牙齿,都放出晶莹的光采。

她伸出手来:“我姓夏,的确叫阿青。”

 

他正要伸出手去,她突然神色惊慌,指向他身后:“小心!”

身后传来摩托车的轰鸣,夹杂着呼啸的风声,他只来得及伸出手,抓住了什么——是冰凉坚硬的金属——用力一拉。

那人连人带车倒在地上,发出夸张的叫声,他还想要伸手,却忽然发现胳膊不能动了。

警察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掩至,效率高得令人吃惊。

因为有夏青的作证,他俩很快离开警局。华港生的伤势被确认是关节脱臼,医生说保险起见,关节复位之后最好再做一个小手术,以避免日后关节反复脱出,又为他做了悬吊与石膏固定。

从医院出来,天已经蒙蒙亮,晨风清凉,吹得人十分舒畅,夏青看着他吊在胸前的胳膊,轻声道:“谢谢你。”

“谢什么,举手之劳。”他说着,想做个举手的动作,却发现抬不起手,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他送她到得楼下,叮嘱她:“下次不要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了,很危险。”

她笑:“知道了,不过,我将来是要做记者的,有些地方就算危险,还是会去。”顿了一顿,她又道:“我会注意的,下次会与同学一起。”

他不由吁了一口气。她曾那么向往记者这个职业,现在理想终于要实现了呢,如果没有意外——如果——她应该会有很灿烂的未来吧?

一整个的美丽新世界,没有华港生。

“祝你成为法拉奇那样的传奇。”

“谢谢。”

她在进入楼道前又回过头,“我们,还会见面吗?”

“也许,会吧。”

她笑了笑,转身上楼。

 

他看着她的背影。这女孩曾给过他真切的关心与爱恋,却终是因为不够相信他而渐行渐远,可是无论如何,他都对她充满感激,她是他惨淡青春中短暂的一抹亮色,那份温暖,他毕生难忘。

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在提醒自己——阿青,我是不该出现在你生命里的人,我会给你带来厄运。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

 

早上他依然在八点半钟准时到达,Julian站在楼梯上,居高临下望向他吊着的肩膊。

他对上他疑惑的目光,抢先说了声:“只是意外。”

Julian轻轻笑了笑,也不再多问。

下课的时候,来了两个人。

“是我的家庭医生。”Julian说。

医生仔仔细细为他检查。华港生有些不自在,却又不好意思拂逆Julian的好意,只好任由他们摆布。

这孩子有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笃定,行事周到缜密,但……终究还是个有些霸道任性的孩子。

这一点令他既欣慰又心疼。

黑柴来看华港生,吞吞吐吐欲言又止。他看着黑柴一阵红一阵白的脸色,终于忍不住问:“你想说什么?”

“你……呃,我是说,如果我想拜码头,你的名字管不管用?”

“神经病,我是学生,不是黑社会大哥。”

“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不要跟我打哑谜。”

“那天晚上,在兰桂坊,袭击你的人,两个人,一人断了一只胳膊。”

“啊?”

“据说,胳膊是他俩自己打断的。”

“自己打断?这得下多狠的手。”

“因为让他们打断自己手的人,他们得罪不起。”

“什么人?”

“坊间传言,那个得罪不起的人,”黑柴拖长了声音,“就是你啊~~~~”

“我……”华港生有种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的莫名奇妙。怪不得这几天学校附近的混混对他的态度客气了不少,连流浪狗见到他都夹紧了尾巴。

所以到底是谁干的?

 

***Julian 的小剧场***

废弃的厂房里充斥着铁锈和灰尘的味道,两个人渐渐习惯了黑暗之后,突然一道强烈的亮光——是大门正在徐徐打开,有些刺目的阳光连同铁门打开的轰鸣声一起涌了进来。

一个人站在门口。

他背着光,看不清脸,修长的身形,白色衬衫,米色裤子,左手插兜,一支棒球棍担在肩上,整个轮廓被阳光勾出一道金边。

“知道找你们什么事吗?”

“涛哥只说有人要见我们,没说什么事。”

“很好。”他走近了几步,把球棒从肩头拿下来,拄在地上,身体微微前倾。

“7月2日礼拜五的晚上,你们在兰桂坊袭击了一个叫华港生的人?”
“华……?打架而已,我们又不知道名字。”
“哪只手碰的他?”

“哪只?”两个人面面相觑,然后转向他,“大佬,打架的时候那还记得那么多?”

他轻笑一声,笑声里透出一丝少年的稚嫩,然后他抬起眼来直视他们。

这的确是个少年,面容俊秀,年纪绝不会超过二十岁,但他看过来的眼神冰冷锐利,即使在7月的酷暑天也让人生出森森寒意。

 “说得清楚,哪只手碰的留哪只手,说不清楚的话,那就留下两只手。”他声音压得很低,缓慢而又有力,是与外貌完全不符的冷酷和威严。

这俩人气得笑起来:“靓仔,你当我们吓大的啊?”

少年慢慢直起身子,把球棒架在肩上,歪了歪头:“给你们一个机会。二对一,打赢了我,你们走,输了,手留下。”

两人有些迟疑。这小子不知道什么来头,但他可以叫人约他们出来,怕是有备而来。

 

 “这不公平,外边一定有你的人,我们怎么知道一会他们会不会放我们走。”

“我讲过算数,说一个人打就一个人打,不会找帮手,怎么?这都不敢?”

两人交换了一下眼色。二对一,又是钢管对木棍,怎么也不会吃太大的亏吧。

但很快他们就后悔了。

厂房面积很大,大到足够容纳他们奔跑攻击,脚步杂沓着尘土飞扬,而那少年不动如山。

他挥起球棒,铿锵一声,钢管落地。

三分钟后,两个人躺在地上抱着腿呜哇乱叫。

他放下球棒,拍了拍手,后退一步,双臂抱在胸前,淡淡地道:“现在开始吧,不要我亲自动手。”

两个人扭曲着脸,满头豆大的汗珠:“你,到底是谁?”

“我姓鲁,你们可以叫我, Mr.Lo.”

他背过身去,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骨头碎裂的声音和两声惨叫。

他又慢慢地转回头,微微一笑,说:“其实你们应该庆幸没有打断他的骨头,如果他断了一根骨头,你们两个,断十条。”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