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误(民国AU)(三)

民国AU:军阀x大当家【年下】【强强】

时间背景:清末到民国

人物设定:傲娇中二(腹黑深情)的攻+温柔坚韧(后期炸毛)的受

***

第三章

简介:阳关曲

上弦月在天边,细细的一弯,闪着晶亮的光。

回家的路向东,月亮一直跟着他,他走着,月亮也走,他停下,月亮也停。

走到后院那棵寒绯樱下时,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月亮,心想:阿培应该到家了吧。

掌心里已经出了汗,直到进了自己房间,他才松开紧紧攥着的手。

那是一枚祖母绿戒指,溶溶的月色下,绿得像一泓碧水。

“喏,送给你。”戒指在那孩子摊开的掌心里,粉粉的手心中一点明艳的翠。

“这个太贵重了,我不能要。”他为难地摆手。

孩子的手掌倔强地伸着。

“我们可是朋友?”

“是的,我们是朋友。”

“那么,你便不该拒绝我。”说完,他又加重了语气说,“从来没人试过拒绝我。”

华港生被他这既天真又蛮横的话语逗笑了。

少年的手握住孩子的手。小小的手,掌心柔软,指尖微凉。

他另一只手伸进自己领口,拉出红丝线上吊着的一个玉观音。

“这个是我自幼时一直戴的,保出入平安,你要去到很远的地方了,送给你。”

“你替我戴上呀。”

那孩子低下了头,后颈上细细软软的茸毛蹭着他手腕,令他想到趴在膝盖上打盹的幼猫。

玉坠从领口滑进衣襟,他又扬起下巴,对华港生眨了眨眼,露出一个山泉般明净的笑容。

真可爱。

“等我长大了,回来寻你,你要等我。”他说得郑重其事。

华港生看着他:“好,我等你。”

那孩子一脸庄重地伸出手来,他与他十指交扣,在眼前摇了一摇,似是许下了诺言。

那么小的孩子,倒是有真性情。他看重他,他也珍惜他。

可是他要走了。

横渡太平洋,三万二千里,前途漫漫,不知多少风波。

华港生满腹怅惘看着天边,霞光万里,彩云满天。

“你看,太阳要落山了。”

“时间过的好快。”

“今天的事,真要多谢你呢。”想起先前情形,他仍觉得好笑,“那街霸横行惯了,终于有人教训一下。”

“有什么好谢,倒是你够胆,看起来文弱,却很英雄啊。”

“要说,你才是救他的英雄。”华港生说道,“哎,你觉不觉得那个唱戏的男仔,靓得好似女仔呢。”

“没有,”孩子声音突然有点发闷,似乎和谁赌着气,“我根本不关心他长什么样。”

他将手里的樱桃抛了出去,在水面漾起两个水花。

华港生喝了一声彩,转过头看着他,“你不开心?”

那孩子也转过脸来,“我不是为他出手。”他亮晶晶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在黄昏的夕阳下,这双眼睛有些毛茸茸的,金色的睫毛半遮半掩,阳光照得里面一片透明。他的眼珠是琥珀色,眼白却有天空的蓝,两种颜色互相融合得那样美,他却看不清那里面的想法。

这安琪儿一样的孩子,看起来却那么孤单。

心中突然有种慢慢融化的感觉。他温柔地笑着,轻轻摸了摸那孩子鬓角。

那孩子也笑了,伸出手来,点着他嘴边小小的梨涡,“你这里,甜。”

两人在船头并排静静坐着,看着日头一点一点落下去。

南方初夏的黄昏是那样的美,又是那样的短。

船在薄暮中渐行渐远,破开水雾。

他站在岸边,见那孩子一直立在船头,最后一缕金色霞光笼罩着他,半天晚霞在他身后,流光溢彩,绮丽不可方物。

那是他们人生中,第一场别离。

下半夜的月光渐凉,他握着那枚戒指睡着了,梦里金色的夕阳下,一张小小的脸,琥珀色的眼中流转着霞光。

清早起来,洗漱完毕,他去向父亲请了安。正准备去书院时,看见前院停了一部黄包车,便知是翠眉楼的老板万长青来了。*(注1:佛山四大茶楼之一)

晚清时期,粤人主要代步工具依旧是轿、马、车、船。骑马者,多是武人;马车与舟船常为往来外地所用。佛山虽然名曰镇,却是“天下四聚”之一,商务繁荣,水路通达,若带有行李,行船最为简便——华府的酱园外就通了河港,有自家码头。*(注2)

但本地有些身份的人家出行,多半还是坐轿。

只这翠眉楼的老板,为人最爱争锋。当时的茶楼多为一两层,门面并不大,福贤里的翠眉楼却有三四层,号称佛山之最,高高的西洋风格浮雕门头,更是辉煌气派。而这宽不过三尺、长不过七尺的人力 车,因是东洋人最早在街头拉过,时人称之为东洋车,他见了觉得新鲜好玩,便也做了一辆,还经常邀得歌姬女伶同车,招摇过市。

走到厅堂外回廊转角处,听见万老板说:“哎,好好一个接风宴,搞成这样。”

他心里咯噔一声——这万老板开着茶楼,消息灵通,平日也喜欢说些奇谈轶事,官场秘闻,他也听得不少——便停下了脚步。

却听父亲问道:“何事?”

“前晚南海的县太爷在禅城接待了一位大人物,还请了戏班唱堂会,你可知晓?”(清末佛山镇隶属南海县)

“这个我知道,为了招待新上任的广东水师提督兼巡防营统领,之前还向各商业行会的商家抽水。”说到这,老华有些忿然。

“这接风宴席进行一半,与席的官绅突然纷纷离席,除了提督大人,全都上吐下泻,闹得鸡飞狗跳。”

“那是有人捣鬼?”

“自然是,当下便将府内厨房上下人等全部拘了在堂下审问,你猜是谁?”

“我哪里猜得到。”

华港生在廊下不禁偷笑,一定是阿培这个捣蛋鬼了。

“却也不是审出来的,审到一半时斜刺里杀出来提督的公子,说是他在鱼翅羹里放的料,与他人无关。”

老华“啊”了一声道:“那便怎样?”

华港生内心的讶异并不比老华少。

 “当时场面尴尬,知县只说是公子体恤奴婢,此事便不了了之。”

老华沉吟道:“莫非真是如此?”

“哪里如此简单?他只放在鱼翅羹里,可见是了解提督习惯的,席上只有这位大人不食鱼翅。”

“我听说那位小公子还未满十岁,只是一个幼童。”

万老板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这位小公子可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

老华奇道:“怎么个混世法?”

 “这孩子出生时,六榕寺的净慧法师便说他命犯煞星,12岁之前不可剃发,是以到了十岁尚未剃过胎发,这就已经与众不同的很。”

华港生眼前浮现出那孩子坐在树上的样子来,心说:“的确与众不同。”

“到得开蒙的年龄,给他请的先生,竟没有一个教得过满月。这孩子又说《四书》无聊,又说《五经》愚人,什么三纲五常更是腐朽之论,那些老师不是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便是气得拂袖而去。”

“可真是有够狂妄。”

“但只一点,这孩子天赋极高,不论什么,都是一学便会,八岁已善上马骑射,读书更是过目不忘,想来因此年少气盛,目中无人。”

华港生心中气闷。不,你们谁都没有见过阿培,你们根本不懂得阿培。

“这位大人当时还是巡防营统领,未领水师提督之职,他治军严明,只对这个儿子却是娇纵无比,凡他不喜的,便换一个,直到后来竟给他请了洋教士,方才消停。他跟着那洋教士,更学了许多奇谈怪论,又说什么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给自己取了个字,叫竞存。”

老华叹道:“这孩子古灵精怪,将来大了,还不知怎样了不得呢。”

华港生心想,那还用说,自然是大杀四方,所向无敌。

在他心里,知道自己断不能这般离经叛道,但是又暗暗佩服阿培,小小年纪,却已懂得痛快地表达鲜明好恶。

对于不喜欢的,他激烈地抗拒,对于喜欢的,他一意孤行地追求。

如此烈性,桀骜不驯。

华港生不是这样的人。他自幼便比旁人懂事,心思细腻,又不计较,照顾到每个人,是可以托付与守成的长子。

万老板又说:“怕只怕是翻天覆地,祸乱人间的魔怪呢。”

这话他听了十分不喜,却听老华道:“言重了,毕竟还是个孩子。”

两个大人便转了话题。

他怔怔地站了一会,才沿着回廊走去。

不,不是的,阿培才不是魔怪呢。他一边想,一边捏紧了拳头。

下次再不理那个万老板了,背后说人是非,当真可恶。

端午过后,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直到八月底,依然暑气不消。

但书院没有寒暑假,长不辍耕,幼不辍读,日出日落,按部就班。

只有一件新鲜事,书院新来了一位先生,据说曾经留过洋。

时值新学旧学混合之际。他对三年前的变法记忆犹新——当时一夜之间废了八股取士,又命各省、府、州、县开设中西学堂,提倡西学,不到两个月,各省教职便改为中小学堂,但佛山当地,书院与私塾一直并存——他便是在那一年进了享有盛名的佛山书院。

那场轰轰烈烈的维新只得百日,竟变了天,一时间许多人头落地,连书院的学生也纷纷退学。

到得庚子事变,又有了转机,太后从西安回京之后,政府连续颁发了一系列“新政”,主要内容包括练兵、振兴商务、育才兴学、改革官制等,变法把奖励游学与改学堂、停科举并提,于是学界又刮起了一阵弃旧图新的旋风。

这位先生便是此时出现在书院。

留过洋的先生,喜欢戴一顶礼帽,房中挂了一张大幅的世界地图。

华港生在那上面寻找美利坚。蓝色是海洋,棕色是陆地,中国是一片海棠叶。

“在这里……先生,你是不是去过美利坚?”

“去过。”先生有些好奇地看着他,又说,“二十年了,第一次有人问我这个问题。”

“那是什么样子?真像以前书里说的,是个酋长国吗?他们出门可是骑马?”

先生笑道:“不是,美利坚出门都是坐车,有隧道车,马车,电车,自驾车。不仅街上有车,高空之上,更有架高的铁路。置身其中,真是顶上殷殷,足下砰砰,神为之昏,胆为之摇呢。”

“啊。”他想象不出那空中飞驰的车是什么样,只觉得,令人神往。

“生活在彼处,时时都要眼明耳快,如若不然,便会站在马路当中不知如何进退了。”

不知道阿培在那边,过得好不好。

阿培是那么精灵,必然到哪里都是出类拔萃的。

华港生喜欢这个新来的先生,在他心里,这是离阿培最近的人。

先生经常会拿一些新书给他,每有疑难,也是尽心竭力为他讲解。

“先生,”他指着地图上, “我也想去那里。”

“这本《游美洲日记》,你拿去看吧。”先生从书架上拿了一本书给他,又说,“三十年前,我朝就曾派遣幼童赴美留学,这本书是当时的护送官员祁兆熙所著,可惜不到十年,因种种原因,大部分留美幼童被强行提前召回。”

华港生摩挲着泛黄的书页,扉页上一艘三桅帆船,像是迎着风正在启航。

先生的眼睛看着墙上的地图,似乎陷入了回忆,“回国的船到达吴淞口码头,竟不见一个亲友,只有一队水兵,押送他们去了道台衙门背后的求知书院,当时书院已经关闭十年,墙壁剥落,地板肮脏,石阶布满青苔,门窗潮腐不堪……这群学子,就在此地度过了归国后的第一个夜晚,其中屈辱,且不必说,但最令人心痛的,还是因各位大人头脑中荒诞不经的思想,使他们学未成而返华啊……”

华港生有些懵懵懂懂,似乎从这位先生的眼中看到了泪光。

他第一次感觉到,天地之间,生命如同芥子一般渺小,却又好像打开了一扇门,看到了微光。

1903年(光绪二十九年)10月5日,作为粤汉铁路支线的广三铁路正式通车,时任两广总督的岑春煊亲自主持了盛大的通车典礼。

那一天,从文昌路到汾江河畔人山人海,看着那黑龙般钢铁怪物呼啸而来,它喷着滚滚浓烟,隆隆作响,巨大的身躯以雷霆万钧的气概,排山倒海而来。

这一年,华港生十六岁。

***TBC***

注2:清初地理学家刘献廷在《广阳杂记》中写道:“天下有四聚,北则京师,南则佛山,东则苏州,西则汉口。”极言佛山之繁华。

风筝误(二)

民国AU:军阀(鲁德培)x大当家(华港生)【年下】

时间背景:清末到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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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南风送暖,在夏日的滟滟光色中,船缓缓靠了岸。

华港生在屏风后换了衣裳——是一件湖蓝色双绉长衫,长短正合身——转过身来,那孩子正静静看着他。

今日他没有束发,细软垂发落在脸侧,愈发衬得他双瞳清亮,眉睫漆黑。

这孩子年纪虽小,眉目之间却有种凌人的气势。

“衣服很衬你。”他笑着,露出满意的表情,然后站起身来,轻轻击掌两下。

先前那人一阵风似地出现在舱门外,毕恭毕敬对他行礼。

外边喧闹之声突然静了下来,华港生探身出去,见围聚的舟船已走了大半,余下的看客鸦雀无声,江边岸上,马老板正趴在一块石头上呜呜哇哇地吐得翻江倒海。

阿柴抱着一支长竹篙,目瞪口呆地对上他的眼神,终于发出了一声:“哗!”

红船上,只剩那唱戏的少年孤伶伶立在船头,痴定定地望向这边,他前胸衣服上有一片淡淡的水印。

那衣裳洗得旧了,灰不灰蓝不蓝,看不出之前颜色。

华港生对他点了点头,想起什么,在衣袋摸索起来,才发觉刚换了衣衫,身上没钱。

那孩子看了他一眼,说,“阿万,你去。”

舱门外那人应了声,跳到红船上,将一把银元放在少年面前,再跃回船头,低头垂手立在门口。(当时一个银元可以买44斤大米)

红船上的少年抬起头来,突然深深鞠了一躬。

水面反出一片白光,照得他整个人似在幻境中。

华港生看着那红船远去,竟然有些怅然。

转瞬之间,曲终人散,洛水河上,风平浪静。(此洛水河为佛山汾江河支流)

阿柴像是刚刚回过神,丢下竹篙跳了过来,大声说:“阿港阿港,我们去食龙船饭。”*(注1:广东习俗,龙舟赛后的龙船饭被视为神圣之物。一为庆祝,二为祈福,食龙船饭也等于食图腾(龙)肉。)

华港生还未及回话,那孩子忽然开口,“你不准走。”急促里带着命令的语气。

他扬起脸,声音复又变得缓慢柔软,“哥哥,陪我过节呀。”

那小小精致的面孔放出光芒,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渴求和期待,像只小奶猫收起了爪子,显出乖巧动人的样子来。

自幼到大,无人敢拂逆他意,他对于喜爱的人和物,都习惯了置于掌心。

但他却擅长撒娇,这是一种要命的天赋。

华港生只觉得这孩子十分可爱,霸道与撒娇的模样都趣致之极,令人喜欢。

他温柔地笑了,说:“好。”

在之后的许多年里,华港生常常会想,那个恩威难测,独断专行的他,那个温言软语,贴心贴肺的他,那个时风时雨,恣意妄为的他,哪一个才是真的他?

而在他们相逢的最初,一切都洁净美好。

那个沐浴在阳光中的孩子,琉璃一样晶莹剔透的孩子,好看得就像一个梦。

阿柴终于鼓着腮帮子回去了,临走的时候那孩子身边的小童拿出一个洋铁罐,把饼干,糖果,糕点,塞满了他口袋,算是用糖糕封住了他的嘴。

“不要告诉我阿爸今天的事情哦!”

船舱里香烟袅袅,长几上水晶玻璃盘盛着时鲜的樱桃,四周小盒里又分别备着玫瑰、茉莉、蔷薇、木樨、丁檀等诸般香茶,小童在炉上煎了水,烫了一对青瓷杯,点了一杯玫瑰,一杯茉莉,奉上茶来。*(注2:清人时兴点茶,即“以花得茶”,详见文后备注)

那边龙舟赛已经分了胜负,男女老少都挤在江边洗龙舟水,祈福辟邪,获胜的一方领了烧猪、美酒,簪花挂红,笙歌豪饮。

这样的热闹场景,一般孩童无不喜欢,那孩子却只看了一眼,便转过头来。 “多谢你。”

“不用客气,”华港生问他,“听口音你不是本地人?”

“我从广州来。”

“你家人呢?”他十分好奇,以这孩子的年纪,实在不应该是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我爸在跟大人应酬,我不高兴,逃出来了。”他皱着眉头,一脸的厌弃之色。

华港生不禁莞尔,这孩子有种与他年龄不符的,似乎对什么都看不上的神气,但不知为何,这样的神情态度在他身上,却又说不出的熨帖,好像他生来就该如此。

他点一点头,“那么,你不陪他们就是了。”

“不,我讨厌他们,最好不要见到他们。”

“那么你便如何?”

那孩子眯起眼睛,“我在他们汤里放了巴豆。”

华港生睁大了眼,觉得……他应该是在说笑。

这孩子得意地笑着,看起来真如洋画片里的安琪儿一般: “我叫阿培,你呢?”

“我叫阿港,啊,你如果喜欢,也可以叫我的小名阿贵。”这是他第一次向人说自己的乳名。

 “阿贵,阿贵。”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很高兴认识你。”

华港生好笑于这孩子的口吻,像是他平日跟着父亲去会馆时见到的西洋客商,便也有模有样地回他:“我也是。”

两人都笑了。此时日头微斜,金光涂抹在那孩子披散的长发上,如缎子一般闪闪发亮。

他忍不住赞叹:“你头发真好看。”

“我出生那夜,一个僧人预言我命犯煞星,十二岁之前不可剃发,所以,”他孩子气地揉了揉鼻子,“我就这样了。”

“巧了,”华港生摇着头说,“我小时候,算命的也说我命中克妻,要经历五道六桥,才得正果。”

“那都是什么鬼。”

“我也不信,但是大家都信,所以我由细到大,订了四门亲事,后来对方都找理由退掉了。”

那孩子仰起头拍着手笑,“退得好,天下之大,何止于此。你看这汾江水,在鱼虾眼中,是汪洋世界,在我看来,不过小小鱼池。” 

华港生看着他一脸稚气地说出这话,不禁心内震动。

他由衷地说:“阿培,你以后是做大事的人。”

这孩子转过脸看着他:“那你呢?”

“我?”华港生笑,“我是要担起我们整个家族担子的人。”

面前的男童神色突然严肃起来:“阿贵,你有没有想过走出去?”

“去哪里?”

“去哪里都好,离开此地。”

华港生道:“广东省正在修铁路,以后,我可以坐火车去省城看你。”*(注3:广东最早的铁路广三铁路于1901年1月动工,同年10月筑至佛山并通车)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去其他更远的地方。”

华港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长这么大,还就只是去过省城呢。”

停了一下,他又说:“我阿爸说了,我要是考得上格致书院,就可以到广州去读书。”*

(注4:格致书院由美国长老会传教士哈巴安德医生1887年创办于广州,后为私立岭南大学,现为中山大学岭南学院。)

那小小的孩子居然叹了一口气。

“明年今日,我已经不在省城了。”

华港生有些诧异:“你会在哪里?”

黄昏将近,斜阳照着归帆,一片红光,那孩子看着他:“你知道美利坚吗?”

“美利坚?”华港生想了想,“学堂上老师说过,那里有个金山,是不是好远?”

“在海的那边,隔着三万二千里。”他听见那孩子幽幽地说,“八月,我就要去美利坚了。”

华港生一颗心似是落在江中,沉甸甸又湿漉漉,还有丝丝凉凉的酸涩,他少年的心里,第一次生出了离愁别绪。

那孩子拈着一颗樱桃,眼睛却望向江面,又好像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华港生看着他指间那一点红,想了又想,终于问道:“那豉油鸡,你中不中意?”

孩子对着他笑了:“我好钟意的。”

“好,你等等我。”华港生站起身来,跑出船舱,跳上江岸,一边跑一边回头说,“等着我哦!”

从石板路尽头的栅门翻进去,就是华家的后院,天井里的青石板刚刚洒过水,潮湿的风里混着栀子花,茉莉花与白兰花的香气,扑在脸上热暖而又迷醉。

后院东头是厨房,正是准备晚饭的时候,灶上蒸汽腾腾,熬着五豆粥,(白豆、黑豆、红豆、绿豆、赤小豆),备着烧肉,活虾,海参,胜瓜拆鱼羹,烧乳鸽,梅子鹅,五杯鸭等各色菜,厨子见了他,笑着招呼:“少爷。”他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一个一个看过去,找到浸着豉油鸡的缸,用钩子取出来,小心翼翼装到食盒里,提着食盒一溜烟跑了出去。

“豉油鸡,我自己做的。”华港生喘着气说完,才恍然想起,“哎呀,我忘了切!”

他湖蓝色的衫子上前胸后背都湿了一片,莹白的脸上泛着红晕,额角鼻尖都是汗。

那对耳朵红红的,像小兔子一样。

那孩子笑着递给他手帕拭汗,又拿出一柄刀,“这个可以吗?”

那是柄样式奇特的短刀,牛皮刀鞘以金、银、铜线缝合,鞘口镂金错银,黑色犀牛角刀柄上嵌满红珊瑚、绿松石与红蓝宝石,极之华丽。

刀一拔出来,他不禁惊叹,那刀身布满各种花纹,如行云似流水,美妙异常。

“这是什么刀?”

“这是波斯产的刀,以乌兹钢锻造,这花纹都是铸造时自然生成,是以每把都独一无二。”*(注5)

华港生正用食指去拭那刀锋,只听一声:“小心!”指尖一凉,殷红的血珠已渗了出来。

那孩子一急,伸手便捉住他手指,用舌头吸吮他伤口。

他只觉得那舌尖暖暖的,轻轻柔柔,竟一点也不觉得痛。

心却像是突然踩空的秋千,在半空中荡了一下。

那孩子晶莹的唇上,沾了一点红色,艳得像樱桃一般。

孩子清澈无邪的眼睛看着他,“痛么?”

“不痛。”

从此以后,他都是这样回答他。

***TBC*** 

 注2:清朝人讲究点茶,梅、兰、桂、菊、莲、茉莉、玫瑰、蔷薇、木樨、桔诸花皆可。具体做法为: “以锡瓶置茗,杂花其中,隔水煮之。一沸即起,令干。将此点茶,则皆作花香。”

时人对用以点茶之花及所用剂量,也颇有研究。“诸花开时,摘其半含半放之蕊,其香气全者,量茶叶之多少以加之。花多,则太香而分茶韵;花少,则不香而不尽其美,必三分茶叶一分花而始称也。”

——引自《清稗类钞》

 注5:这里的刀为大马士革刀,以伊朗(波斯)为代表,在铸造成刀剑时表面会形成特殊花纹,能够使刀刃在微观上形成肉眼无法分辨的锯齿,更加锋利。

风筝误(一)

民国AU:军阀x大当家【年下】【强强】

时间背景:清末到民国

***

【简洁的简介】一点深情,三分浅笑。半壁江山,故里斜阳。

【啰嗦的介绍】

那年春天。风筝落下。

他是树,根在地里,他是风筝,飞在天上。

他们的人生原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也许是春天的错误。也许是宿命的纠缠。

“你会跟我走吗?”
他问了一生。他守了一生。

*****

引子 

南方的春天,就是比北方来得早,也来得长。

性情温和,又湿润多情。

这是鲁德培在成年以后,对南方的唯一记忆。

故事发生在他十岁那年,一个风筝落下的春天的上午。

第一章

那条石板路一直通到一扇插上门栓的栅门前,在草丛里消失了。

爬过栅门,是一片花木茂盛的院子,影壁上爬满绿油油的藤蔓,墙根下开着红艳艳的杜鹃花,院中心一棵高大的寒绯樱,满树重樱似红云。

那只蝴蝶,就挂在树枝花间,阳光透过它薄如蝉翼的双翅,投下朦胧光影。

他想也不想,就爬了上去。

离天空越近,离地面就越远。当他抓住蝴蝶的翅膀,向下眺望时,望见了影壁背后一片开阔的晒场,场上遍布着灰色尖顶竹笠,每一个竹笠下都是一口缸,整整齐齐,密密排列,如同千军万马,安静而肃穆。

这种俯视一切的感觉令他着迷,他突然不是那么急切地想要回到地面了。

 “喂——”

这声音温和,轻缓,云朵一般软绵绵。

他从晒场上收回来视线。

树下的的男孩子约莫十三四岁,神态却有着不似少年人的沉静。他仰着头,站在花荫里对他招手。

那是张白皙的鹅蛋脸,尖下巴,平直眉毛,细长眼尾,精巧的嘴,映着身后杜鹃花焰焰的云霞光,有种绢人娃娃般的精美。惟有他的鼻子却是异常地高挺,在那纤柔的脸上犯了冲。

 “看起来……还是很好欺负呢。”他想。

两个人隔着扶疏的花叶对视了一会儿。

树下的少年说:“小朋友,你要下来吗?”

小朋友?从来没人敢这么叫他,只有人背地里叫他小太岁。

他抱住树枝,摇摇头。

“你是不是怕纸鹞坏了?你且丢落,我同你接住,再抱你下来。”

这人真有点意思。

他点点头,放了手,蝴蝶从树上飘飘摇摇地飞下来,落在少年的臂弯里。

少年在树下架了梯子爬上来,他黑色的眼睛亮晶晶,抓在梯子两边的双手细瘦清白。

“不要怕,我这就来接你啊。”

也许是为了叫树上的孩子心安,他扬起脸微微笑了一下,唇边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阳光映照在他脸上,是一片温柔的暖黄色。

少年靠近了树枝上的男孩,张开细长的手臂,将他抱在怀里。

男孩的身体略微抖了一下,脸颊发热——被这样突如其来地抱住,他觉得不自在——他不太能明白这种莫名其妙的热血沸腾。

风筝的线依然攥在他手指之间。他把头靠在少年肩膀上,看见那粉白的脸因为热气而涌上了红潮,额上渗出薄亮的汗,发根处也湿了一片。

在明艳的春光里,少年的耳廓薄薄的,红红的,接近透明,像极了小兔子。

他以前从来不会喜欢兔子这种动物。但此刻,他非常想咬这只兔子的耳朵。

他伸出手掌,抓紧了少年的肩膀,鼻子里轻哼了一声。

“哥哥,我怕。”

少年轻轻拍着男孩单薄的背,柔声安抚:“不怕啊,哥哥带你下去。”

华港生第一次看到这不知从何处而来的陌生而异样的孩子时,也有一瞬间的恍惚。

那骑坐在树枝上的,小小的孩子,全身笼罩着金色阳光,像是自天上降生,又似是从树上长出。

他蓝色的袍子外罩一件黑丝绒金线绣的披风,看上去不过十岁,没有剃发,也没有梳幼童的发髻——他的头发,似乎从来没有修剪过——前发齐肩,后发及腰,在背后用一根朱红色的丝带密密匝匝地缠绕了十几转,打成一个蝴蝶结。

他的脸隐在繁花之间,看不清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清澈明亮,像阳光照在水面上辉煌的光芒。

这真是一个奇特又漂亮的孩子,跟他以往见过的任何人都不一样。

到达地面的时候,他依然紧紧地抓住他的肩膀。

 “你叫什么名字?”他轻声询问。

男孩抿着嘴不出声,他尖尖的下巴微微上翘,透出一种骨子里的高傲。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这孩子的眸子是泛着浅金的琥珀色,对着日光,更是有种接近透明的澄净。

 “那,你从哪里来?记得你的家吗?”

男孩转过了脸,低垂的眼睛上睫毛像蜻蜓翅膀一样匆促闪动,那细挺的鼻梁下有些过于精细的嘴唇,紧抿时略带点冷酷的神经质。

这孩子莫不是吓坏了?华港生这么想着,抬头看了一眼树冠。那么高的树,他是怎么上去的?

他伸出手轻轻抚摸他的头发:“你饿不饿?我给你做豉油鸡吃。”

这一次,他没有抗拒,直接把脸埋进了他怀里。

“广东人爱吃鸡是出了名的,光是鸡的做法就有白切鸡、盐焗鸡、玫瑰豉油鸡、葱油鸡、沙姜鸡……”

“豉油鸡要好味,最紧要呢就是豉油。”

“……先用高汤烫一炷香辰光,时间长短分毫不差,又在我们独家秘制豉油同米酒中慢浸过至少一个时辰,方才出落得皮滑肉嫩,香气入骨……”

他双手支颐,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少年——那圆润的脸颊本来带着几分羞涩的女相,说起这些的时候,却有种眉飞色舞的神气——嘴唇开合间露出小而白的门牙,笔挺的鼻子上亮莹莹地略微有点汗,使他像一个喷水池里湿濡的大理石像。

时间便在这人的絮絮叨叨中过去。

切好的豉油鸡上桌,闪着琥珀般莹润光泽,他打开柜上一个深色陶罐,舀出一勺豉油,淋在刚出锅的米饭上。

“最好的豉油,是沾鱼有鱼味,沾鸡有鸡味,只是豉油捞饭,都够正哦,你尝一尝?”

豉油沿着饭粒间缝渗透,将米饭浸润成油亮的深啡色,阳光下粒粒流金,豉香被热腾腾的饭气激发出来,透出沁人鲜甜香味。

这孩子坐在宽大的花梨木椅子上,凝神看着他,却不动箸。

 “为什么不吃?你不饿吗?”

“谢谢。”孩子说道,对着他矜持而礼貌地笑了一笑,然后拿起筷子。

窗外的日光透过五彩玻璃窗户,把厅堂里照得绚丽又明亮。

他就坐在这梦幻般斑斓的彩色光影中,吃得精细又庄重。

一个伙计跌跌撞撞跑进来,对着华港生道:“大少爷,不好了,外面来了好多官差。”

“怕什么,这些日子天天来人,说是查缉军火走私,我们哪有军火,随他去。”*(注1:1901-1911时期广东地区军火走私极为猖獗)

“不是,这次说是找人呢,正挨家挨户的找,马上就到我们这了。”

“找人?找什么人?”

“说是……问有没有一个男童,十来岁年纪。”

华港生看了桌前的男童一眼,挥了挥手让伙计先下去。

这孩子慢条斯理地吃完了最后一口,才笃悠悠放下筷子,说:“找我的。”

直到这孩子离开,他也没有再问他的名字。

那么多的官差来找,却又对他毕恭毕敬,想来不是平常人,但他不说,他便也不问。

只是有些遗憾,没来得及问一句。

“那豉油鸡你钟不钟意?”

自那日之后,便开始落雨。

岭南的春天雨多,一下起来便绵绵不绝,天地之间似雾似幻,仿佛置身飘渺虚无的仙境一般,煞是好看。满院子的花草树木像被酥油滋润过一样,颜色愈发翠绿明亮,但那棵曾经落过风筝的寒绯樱,一场雨过后便零落如泥,再不见春日繁华。

而那个从天而降的孩子,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过了清明,和风细雨的天气没有多长,夏天便随着滂沱的雨季来临了。

旧历五月初五,惯例是赛龙舟的日子,华港生一早起来,自家门前已经挂起黄葛藤与艾草菖蒲,他到晒场去巡视了一圈,又提着洒水壶,到后院伺候花草。

院里的茉莉与白兰花都开了,栀子花一簇簇像雪球,散发着浓烈香气。后街上,隐隐约约听见有人穿街走巷叫卖着白兰花。

这是辛丑年的春夏之交,时局变幻莫测,茶楼里纷纷扬扬,都说八国联军打进了紫禁城,皇上与老佛爷逃去了西安,大清国要完。但因为加入了各国领事签订的《东南互保章程》同盟, 广东人的日子却还是一样的过。*(注二)

这一天酱园停工放假,他依例送了盛上粽子、生果、酒肉、香包的“全盒”给私塾的先生,吃罢午饭,便去江边看龙船。

岭南多水乡,沟渠纵横,河涌密布,鱼塘连着河涌,河涌连着珠江,珠江连着伶仃洋,海水潮起潮落,江河水涨水浅,一年四季,往复如此。每逢端午,各村各镇都会出动龙舟,秀龙、斗龙、舞龙,锣鼓喧天,龙舟斗艳,是一年中最开心热闹的时节。

一路上遇见都是跑出来玩的孩子,额上用雄黄、朱砂点着圆圆的眉心,挂着五颜六色的香包,连平日里不出门的女客也都涂了胭脂水粉,用桂花油梳了头,十分漂亮,或在岸边,或在桥头,等着看这一年一度的盛会。

到得通济桥上,已近午时,小孩子最爱看的采青节目已经结束,各船都开始放龙头与龙尾。

他看见了自家的游龙船*,十分兴奋地对着船上旗手挥手。(游龙船:不参加比赛,专供表演观赏的龙船)

只见那龙头鎏金,用长金鬃装饰,龙尾通身鳞甲,异常华丽;龙舟上有龙牌、龙头龙尾旗、帅旗,罗伞绣满龙凤与八仙图,船中间设一个高高的神楼,配备着大鼓、铜锣与吹鼓手,只等一声令下,便要金鼓齐鸣。

突然间有人拉他衣角,回头见到一张熟悉的脸,圆圆的眼睛,嘟嘟嘴,是隔壁家里开豆腐坊的阿柴,比他小一岁。

“阿港,有艘红船上在演木头戏,《红拂夜奔》,一同去看啊?”

他摇摇头,“不去,我要看龙船。”

“一同去嘛,那些木偶一个个都是活的,手脚会动,眼睛会眨。那红拂女又伶俐又大胆,风尘识英雄,还是绝色佳人哦。”

他听了心里一动——这种英雄美人的戏码,似乎比热闹非凡的龙舟赛更吸引他——便叫了艘船,往阿柴说的那热闹地方去。

一艘红船停在桥下,船上树着两面绣旗,红布帷幔围着简易的木偶戏台,背景上有亭台楼阁,日月烟霞。红船四周早已围了一圈子大小舟筏,等着看戏。

过得一会,锣鼓丝竹声响起,两个木偶便在台上做起戏来。那木偶都是雪白的脸,细长眉毛,两腮桃红,嘴唇涂得像一颗鲜艳欲滴的红豆,唱戏的时候,浓黑的睫毛扑棱棱地在眼睛上扑扇着,蝴蝶一般生动。

那李靖气汹汹唱道“无端春心荡漾,都可谓烦恼自寻”时,四面舟上便一阵阵地笑,红拂女接着娇滴滴声唱:“但不救此堕溷娇花,问你于心何忍”,众人又是一阵笑,水面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阿柴转过脸来看着他道:“阿港,我怎么看你好似台上的公仔,脸白白嘴红红,你要是扮上只怕比省城最红的角还要靓得多呢!”

华港生笑道:“闭上你的嘴啦。”

此时两岸水边,人头攒动,彩旗飞舞,江上龙舟赛已经开始,竞渡场面十分热烈,挠手着统一服饰,于锣鼓声中前俯后仰奋力划桨;人群挤在河边桥头,欢呼呐喊,燃放鞭炮,引得他也分了神去看那“急鼓千槌船竞发,万桡齐举浪低头”的盛况。

正看的入神,红船上突然喧哗起来,只听阿柴急急道:“不好了,这这这又是哪一出?”

他转过头,见黑压压一艘龙船正停在水中央,船上高标罗伞,锦旗林立,十分神气,那踩着踏板,正往红船上走的,他也识得,姓马,是个旗人,在佛山地界做些放贷开赌的营生,众人皆知他官府里有靠山,一般也不愿得罪,只敬而远之。

那人上了红船,一手掀开帷幔,便露出后面两个人来,唱李靖的是个瘦小中年人,唱红拂女的却是个只得十一二岁的少年,乌黑辫子缠在细长脖子上,身材单薄,一张小小瓜子脸,倒比女子还要纤弱。

见有人掀了台,他“哎呀”一声惊呼,抬起一只手去遮脸。

马老板看着少年道:“你是男的还是女的?”

少年轻声道:“男的。”

马老板又道:“我不信,你脱了裤子给我看,我就信你。”

少年身体微微颤抖起来,陪着笑道:“大爷讲笑了。”

马老板突然变了脸色:“你看我像讲笑吗?”

船上空气瞬时间似是冻结了,周围小舟小船都开始静悄悄避走。

瘦小的中年人见势不妙,拉了拉少年:“阿青啊,都是男人,你怕什么?”

那少年咬住下唇,脸色涨红,似是马上就要哭出来。

马老板笑嘻嘻道:“这么害羞,是男人么?”伸手便去拉他裤子。

这手一伸出去,却被人挡住了,他抬头一看,是个俊秀的少年,穿着气度,像是有身份的人。

他认出是谁,便皮笑肉不笑地道:“华少爷,原来你也对这种人感兴趣么?”

华港生不禁气结:“你你你,怎好这么欺负人?人家唱戏的不是人么?”

马老板哼了一声,身后窜出两个人来,伸手去扯华港生,他闪避不及,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落入了江中。

四周船上的人发出惊叫声,阿柴慌忙去寻竹篙捞他,却见旁边一艘船上有人伸出手一把便将他捞了上去,华港生抹了抹脸上的水,见救他的是个身高臂长的陌生人,张口便道:“多谢。”

船舱里传出一个声音:“不用客气。”

声音稚嫩而清脆,他听来觉得似曾相识。

那声音又道:“阿琛,找衣服给他换上,阿万,把那个人丢到水里去。”

舱里出来一个小童扶他,先前那人一个筋斗翻了出去,只听见又一声“扑通”,回头看时,马老板已经不在船板上,却见丈把远的水里波涛翻涌,刚才救他那人正提着马老板的头在水里上下起落,溅出好大一圈水花。

舱里不算太大,布置简单却考究,地毯,长几,香炉,正中一张竹榻。

斜靠在榻上那人,月白衣裳,长发垂腰,眉眼秀丽,下午的阳光斜斜透了几缕进来,照着他头发和皮肤,有种不染尘埃的漂亮。

华港生怔了一怔:“是你?”

“是我。”那孩子笑道,“我们又见面了。”

***TBC***

东南互保:清廷向十一国宣战后,南方各督抚和各参战国达成协议,规定租界由各国共同保护,长江及苏杭内地均归各省督抚保护,因此东南各省未卷入战事,史称东南互保。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三十)

第三十章  

简介:心迷宫

*两个大佬的对话*

“你确定?” 

“我确定。”

“一个小男孩?” 

“不是一般的小男孩。”

“他善于洞察人心,心理素质过硬,果断,沉着,不惧危险,能冷静面对任何问题,想出最合适方案应对解决。”

“可他毕竟只有十七岁。”

“竹林结盟的时候,你也只有十四岁。”*(注1)

“而这个小男孩十四岁已经获得全美学生辩论赛冠军,心志坚定,口才一流。他今年进入哈佛大学读经济心理学及政府社会学,我打赌二十岁前他定可修完所有学位。当然如果他要继续研读博士,我觉得也很好。”

“那他为什么还要来做兄弟?” 

“我记得你说过,做兄弟,不代表一世黑,将来必定要转型——所以你结交政界,由黑漂白,我也是理解的——正因如此,我们才更需要这样的人选。”

“继续。”

“说真的,他的背景出身,会得海哥的老人支持,已有上层基础;他没有历史,立场中正;他够年轻,未来可期。这样的小男孩,哪里去找?”

“还有呢?”

“最重要的是,他天生就有本事让人目眩神迷。”

“外貌,气质,风度,声音,语气,表情,那些别人需要成千上万次练习得来的东西——我们叫做个人魅力——在他身上浑然天成。这一点最是难得。”

“我甚至觉得,如果岛内开放党禁,他可以代表我们去参加竞选——你看,前几日已有人在圆山饭店宣布成立了民进党。”*(注2)

“开玩笑,依如今台湾岛平均民智推理,一人一票最可能选出的是白马王子刘文正。”

“那也未必就比小小蒋差哦。”(小小蒋:蒋孝武)

“好吧,你快要说服我了,还有什么问题吗?”

“有……事实上,我不能肯定他会不会答应。”

“我想见见他。”

(两个大佬:陈启礼&白狼)

***

“看那个人。”Julian指着刚开走的一辆车,“台湾‘地下国防部长’——其实就是个军火贩子,他跟南部政坛及军界人士关系很好。”

华港生对那个瘦小的男人没有好感。事实上,他对Julian这一个礼拜见的所有人,都心怀戒备。

除去原本帮中的各位元老之外,尚有形形色色的人像走马灯一样上门,这里面有赌国大亨,有王牌杀手,有帮派金主,有警界大佬,用他的话就是,“都是随时随地上报纸法制版的人。”

“还有立意发掘黑道家族风云,欲以独家报道博人眼球的秘闻记者。”Julian仰面躺在露台的安乐椅上,眯起眼睛,看向天空。

天空一无所有,午后的阳光将他的脸涂抹上淡金色。他有天使的面孔。

“每个人都想来探我的底。”

“你看起来倒是毫无压力。”

“孙子说过:以不变应万变。”Julian将双手掌阖在眼皮上,煞有介事地说。

华港生赞同地点点头。随后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是吗?孙子说过?

Julian安静了下来,好似盹着,又似魂游。

他俯身去看Julian的脸。

少年忽然拿开双手,眉眼带笑地看着他:“哥,不必担心我。”

华港生忍不住笑道,“台湾是你家的地盘,我担心你什么?”

Julian对他眨了眨眼,“哦,港大研究生不是应该开学了吗?你怎么还没去上学?”

华港生轻轻握住Julian一只手,看着他的掌纹道:“我预备申请美国的研究生课程,9月已参加了语言考试。”

“所以,下周我要回香港一趟,准备申请需要的文书材料,制作essay。”

Julian眼中放出光来:“所以,你是要去美国陪我吗?”

他突地翻身起来搂住华港生的腰,在他脸颊上响亮地亲了一下。

“你对我真好,哥,我爱你。”

华港生皱着眉去推他手:“放开,放开,光天化日的。”

少年抱紧了他不放:“在我家里,我怕什么。”

他扬起脸,笑容明亮如云层绽开,从中透出的日光。

“哥你放心,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你就当,我在做一份暑期工,好吗?”

暑期工?代理董事长?好吧,就当那是一份暑期工吧。

可是,暑假已经过去很久了呢。华港生揉揉少年的头发,叹了口气。

***

回来的每一天,他都觉得他在一点一点失去Julian。

整整一周,Julian每天忙碌十六小时——但依然保持了每天早上游泳与慢跑的习惯——一天之中,他只在早餐时分能与他短暂独处。

在美国见到的那个男人通常在早餐之后来到,将他带走,俩人总是直到深夜才回,却又一起去了楼上书房。

男孩和男人在书房内摆下棋盘对弈,他就站在窗前冷眼看着。

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样貌年轻,却已有两鬓白发,浓眉,勾鼻,锐利眼神像一只鹰。

那一刻他像是见到了成年之后的Julian——虽然他们外貌上并无相似之处——他们共有的,是那种杀伐决断,令人臣服的气势。

但他们同时又兼具着随时可以散发出来的亲和力——只在他们认为有需要时候发挥——好似拥有强大引力场,吸引着四周一切物质的发光星体。

***

阿好送了茶点进来,他接过茶盘道:“我来。”

他缓慢地为他们斟茶,然后说:“我先出去了。”

Julian看着他,眼睛里充满“哥你不陪着我?”的疑问。

“我不擅长下棋,也看不懂你们的局。”他笑着对Julian说。

他走出去轻轻带上门,听见男人的声音:“你决定这么做?”

Julian答道:“是。”

“既然你们推了我坐到这个位置上,便得我来做恶人。谁也不肯背黑锅,个个要做好兄弟,但我不怕。”

“你胆子太大。”

“难道不是Uncle你在给我壮胆?”  

“这些人都是跟着你父亲的老人,你可想过后果?”

“正如你所说,他们是跟着我父亲的一代人。他们思想守旧,已不能适应时代。” 

“你要做一个独裁者?”

“就算一人一票公投,也不过是少数服从多数,你怎么可能做到让每个人都满意?”少年的声音不大,却有与年龄不符的冷静与镇定。

男人一时语塞。

“Uncle若对我不满,大可罢免我。”

“我只是觉得不应操之过急。”

“我的时间不多了。”

沉默半响,男人说: “虽千万人,吾往矣,我佩服你的勇气。”

“下个月,我会召集元老开会。”

Julian笑道:“我没意见。”
门外的他不禁低下头轻声叹息。

自从接手了这个代理董事长,他就再没有见过Julian开怀大笑。

此刻,这少年美丽头颅里装着的大脑究竟在想些什么?

***

回来后的第十天,Julian亲自送他去机场。秋天的阳明山芒花遍野,车窗外,银白色带着金属光泽的花穗在风里散成飞絮,漫天飞扬,映着深秋清朗的阳光。

“长辈喜欢叫这个做芦花,他们说,蒹葭苍苍,唱的就是这个。”

“但是有位北方的老师告诉我,这不是芦花,是芒花,芦苇在台湾岛是不易见到的。”

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在清早微凉的空气里,那扑面而来的,弥漫了天上地下苍苍茫茫的白,就像一场声势浩大的海潮,无边无际。

仿佛很远,又仿佛很近,都是「蒹葭苍苍,白露为霜」的美丽歌声。

但那人,在水中央,河之中流,道阻且长。

***

留学申请的资料准备得十分顺利,他在学校已经成绩优异,又有已出版著作与导师的推荐信,一周不到,所有文书材料已经全部整理妥当。

他抽空去了一趟咖啡馆,兼职服务生换成了附近大学的女生,转交了Kiki留给他的礼物,与信箱里一个多月来的信件。

有一封信寄自夏青,她8月份与同学去了东非,为著名时事节目主持担当助手。“回来请与我联系。”落款的日期是8月13,正是他和Julian去欧洲的那天。

脑海中浮现夏青明媚的脸,那样无忧无虑。他将信纸折叠好收进信封,摇了摇头。

Kiki的礼物是一盒玫瑰干花。卡片上用俏皮的字体写道:“玫瑰和玫瑰星系更配哦。”

玫瑰星系?似乎是上一个世纪的事情,他几乎快要忘了,Julian曾经那样喜欢观星。

他在深夜的阳台上用望远镜寻找天蝎座,那夏季星空中最亮的星,已经不见踪影。(天蝎星座是夏季最明亮的星座,而天蝎座主星——蝎子的心——是已知的最大恒星)

***

回台北那天,来机场接他的是陈小姐。他在等候区四周扫视,有些紧张:“Julian人呢?” 

“今天有党外人士到‘总统府’请愿解除戒严,被困在龙山寺,现在外边都是声援解严游行的人,他的车堵在路上了。”(*注3)

窗外阳光耀眼,他却有点冷。胸口似乎压了什么沉重的东西,一阵莫名心悸。

一路上,随处可见游行人群,他们同样被阻住,行得十分缓慢。愈接近龙山寺,人潮愈是汹涌,更有民众直接爬上高处路牌示威。

集会现场似乎爆发了言语冲突,双方各执己见,拒不让步,有些情绪过激者已经开始互相掷物。

两边布满警队人员,正尽力劝阻众人克制,但陷入激动的人群像是正在沸腾的滚水,骚乱似已不可抑止。

隔着人潮,他看见了那辆车。

白色的敞篷车,拉着黑色车篷。Julian穿一身杏色套装,坐在车后座,平静地直视前方,似乎周遭的一切与他无关。

乱纷纷的人群中,他是那么安静而突出,有种令人销魂的清冷气质。

宛在水中央。

忽然人群中一个青年男子向着那辆白车狂奔过去,他手持斧头,直接劈上车窗,强化玻璃粉碎爆裂的瞬间,那男子已跳上车身,将斧头大力扔进车厢。

华港生心脏已几乎要停止跳动,千钧一发中,他看见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整个人挡在了Julian身前,斧头落在他左肩膊的同时,枪声响起,鲜血四溅,凶徒倒下。

四周人一拥而上,警察制服了凶徒,救护人员上前紧急处理他左肩伤势,那白发的男人十分镇定地将枪收起,举起右手表示无恙。

Julian依然在原先的位置上,只是脱下外套,披在了男人身上。

示威人群见到满地鲜血,也惊得呆住,纷纷散开,让出道路,看着他们的车与警车一起开走。

华港生心中受到强烈震荡,久久不能出声。

“保护他的那个人,原本应该是我。”

陈小姐看了华港生一眼,对司机说,“跟着少爷的车,去医院。”

***

Julian坐在医院的走廊里。他从未见过比那更寂寥的身影。

华港生慢慢走到他面前。“跟我回香港。”

Julian抬起头来,他眼神幽深,里面似乎藏了一个变幻莫测的世界。

他没有说话,但是华港生听见了回答。

“不。”

医生走出来问:“哪一位是Mr.Lo?”

Julian缓缓起身,挡住了他面前的阳光。

“伤者只要求见你。”

华港生紧握双拳,看着Julian走向那扇窄门。

他觉得喉咙干涸,呼吸困难。生命的一部分像是随他的离去消逝,像脱水的花,渐渐枯萎下去。

只是离开数天回来,已经物是人非,他再一次失去“带他走”的机会。

***

华港生和Julian进入了冷战。

确切地说,是他单方面开启了冷战模式。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时候,他当他透明,即使在走廊狭路相逢,招呼都不打一个。

但 Julian似乎并未接收到他的讯号——他太忙了——华港生只能在每个早晨站在露台上看着他出门,又在深夜时分听见他回家。

有一次Julian整夜未归。他没有睡,坐在露台,直到天亮,看着天空渐渐由暗至明,感觉像是做了一场梦。

***

传说迷宫中央住着一个魔王。

没有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人们说他头上长角身上长刺,有翅膀与长尾,会喷出烈火,样貌丑恶。

他走入迷宫,发现那里面只是一个小男孩,有着冰雪般美丽容颜。

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披上硬甲与世界对抗,渐渐忘了本来面目。

他握住男孩的手,听见他说:“哥哥,带我走。”

***

11月的第一个周末,Julian召集所有人开会。

傍晚时分,车子一辆辆驶进院子。陈小姐将他们请到二楼大书房。

华港生靠在壁炉边的沙发上,抬起头,就看见了他的弟弟。

Julian坐在长桌主位。他今天穿深色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在走进书房之前,他拿出一副细框金丝边眼镜,低头慢慢戴上。

金色的夕阳照着他俊秀侧脸,半明半暗,显得面部轮廓更为锋利。

那些比他年长的男人一个一个走到他面前招呼,他也随机露出恰到好处的亲切笑容。

华港生不错眼珠地盯着他,直到四周都静了下来。

那白发男人左肩吊着绷带,神色平和地坐在Julian左手边,他对上华港生的目光,便微笑向他轻轻颔首。

在他心里,一时分不清这人是黑是白。是他亲手推Julian上台——他自身并不下场,却有能力任意捧一个人出来担任首领——但他又亲眼见他舍身保护了Julian。

还记得他对自己说:“你是可以保护他的人。”那眼神的确热情而真诚。

他想要离去,却又鬼使神差地停在了门口。

Julian开始发言,他语气不疾不徐,声音中透出威严。

“我喜欢开诚布公,如有意见不合——除去抱怨——请尽管提出。”

“我们都知道,这是最艰难的时刻。董事长早就说过,帮会缺乏纪律意识,这次重挫之下,问题一齐暴露。”

下面一众大佬都肃然起来,凝神细听这少年的发言。

“当今商业社会,要发展,必须全面现代化——不止是现代化武器装备——更重要是,现代化的组织分工与管理。”

“接下来我要说的,主要有五点。”

“第一,改革帮务,重订帮规,‘按理性原则行事’而非以义气行事,严明纪律。”

“第二,重组堂口,成立突击队,加强战斗力。”

“第三,经营企业,全面渗透工商界乃至娱乐界,文化界,体育界,充实经济实力,活动要逐步‘公开化’,以合法掩盖非法。”

“第四,加强与官方有背景人士的联系。”

“第五,与昔日仇家主动和解,筹组五大帮派的兄弟联盟,实现共存共荣。”*

(注4:五大帮派为“四海帮”“文山帮”“三环帮”“牛埔帮”“竹联帮”)

“……”

“我要强调的是,我们的目标,不是传统黑帮,而是建立一个庞大的,跨国集团。”

***

华港生轻轻退出,掩上房门,靠在墙上,心中不知是欣慰抑或酸楚。

Julian已不是四个多月前,他第一次走进薄扶林道18号时遇见的,那个披着阳光的少年。他沉着,老练,心计与能力都远超常人。

彼时初见,是凤凰花盛开的夏天,如今已是深秋。

过了不到一个钟,陈小姐匆匆走出,“打电话请李医生来。”

华港生一惊:“谁不舒服?”

“义堂堂主说胸口疼得厉害。”

一个头发花白的男人面如土色地出来,躺在会客室长沙发上呻吟,嘴里不住念叨:“乱了乱了,全乱了!”

旁边陪着的年轻人与他有七分相似,脸上露出不赞成的神态:“我觉得董事长说的对。社团企业化本来就是大势所趋,时代变了,你们那套江湖规矩已经落伍。”

男人气得直哼哼。

不多时医生赶到,立刻替他诊治,原来是血气上涌,引起胃疼。

陈小姐叫人去厨房端了才煮的小米粥给他暖胃,那年轻人一边替他盛粥,一边不忘取笑:“阿爸你分得清胸口和胃啊不啦?”

那大佬过了半晌才缓过精神来,犹自满面不豫之色。

华港生打开门,让他回去继续会议,正听见Julian在说:“今日我在位,今日我决策。”

全场肃静,他也不禁屏住呼吸。

这男人忍不住出声:“我们与其他帮派的新仇旧怨,没那么好化解——你日前遇袭的事怎么算?”

Julian站起来挺直了背脊,双手撑在长桌上,扬起下巴:“凶徒已经伏法,我不希望此时爆发帮派火并。”他声音又冷又坚决。

男人还想说什么,Julian又恢复了和颜悦色:“忠叔,请随我去小书房。”

他对屋内其他人点点头,说了声““各位稍坐,喝杯茶。”径自走出去。

走进小书房,Julian亲自倒了两杯酒,加上冰块,递出其中一杯。

“忠叔,我一直都很尊重你的意见。”

少年垂下双眼看着杯子里晃动的酒液,然后抬起眼来,露出温和笑容。

“刚刚说到,你劳苦功高,不如归山,帮中会以最高荣誉恭送你退休。”

“什么?”

“阿顺会接替你的位置,请你提携,我希望至多一年,他可独当一面。”

他看着他,说不出话。这少年想到什么便做什么,手段竟是雷霆霹雳一般。

有人轻轻敲门,Julian道:“请进来。”

走进来的男人身材高大,肩膊上打着绷带。他愣了一愣,“狼哥?”

男人身后走出一个年轻人,看着他说:“阿爸。还有我。”

他恍然大悟:“你们一早已说好?”

“我们需要换血。”白狼缓缓道,“他是你儿子,会承继你的事业。”

“阿忠,放下多自在。你看我。”

替他选好继承人,叫他功成身退,已算给足他面子。

他两边看看,刹那间似是顿悟,竟微微笑起来。

“你说得对。你是BOSS,我支持你,我儿子也会全力支持你。”

Julian向他举杯,他年轻的脸在流动着琥珀光泽的玻璃杯后闪出金色光芒,亮得令他目眩。

“谢谢你,忠叔。”

会议开到深夜才散,中间厨子为大家准备了宵夜,有人支撑不住,露出疲态,Julian反倒是越夜越精神,双眼炯炯,像是射出晶光来。

单是他的精力,已足够斗垮所有对手。

***

凌晨时分,会议结束,华港生站在露台上,看着人群散去。

背后有人轻轻唤他:“哥?”

心脏砰砰跳了两下,他转过身。

Julian站在书房通向露台的门边,昏黄灯光在他背后勾勒出清晰轮廓。他眼神看起来温柔而迷惘,像是自迷宫中走出的孩子。

“下周我约了其他帮派的老大泡温泉,你陪我一起吧?”

华港生的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好。”

Julian伸手拉松了脖子上的领带,说:“那,我去洗澡啦。”

***

华港生默默地走到楼下厨房,从冰箱里拿出牛奶,倒进奶锅里,用小火煮开。牛奶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泛出泡泡,他想了想,又在里面加了一勺糖,用勺子慢慢搅拌均匀,才关了火。

他端着牛奶推开房间的门,看见 Julian已经睡着了。

少年的身体陷在柔软的沙发里,一只手虚虚地搭在胸前,头侧靠在沙发背上,半长的头发散落在脸颊两边,嘴唇微微嘟起,睡得像个婴孩,显然是累极了。

华港生捏着手里的杯子,一步一步,悄无声息地走近他。

近到能听到Julian细而平稳的呼吸声,看见他纹丝不动的眼睫,空气中是他熟悉的,少年清新的气息,带着微凉的甜。

毫无征兆的悲伤像月光下的白色潮汐,席卷了天地,将他这些天胸中郁结的怨怼全部冲散,在巨大的海啸声浪中,他艰难地辨别出自己沉到了水底的心音。

“他…怎么瘦了?”

***TBC***

作者说:下章叫:Julian的成人礼。不出意外应该有车。因为有人说:“温泉不开车,天理难容。”

*注1:竹林结盟——1956年6月,因为原中和帮帮主孙德培(没错!就叫孙德培)入狱,以中和帮元老赵宁为首,主导召集中和帮成员于中和乡竹林路(今隶永和市)举行“第三次大会”,商量对策。赵宁宣布,为了尊重帮主以及表示平等,决定不设立帮主一职,并且将中和帮残余势力统整为“竹林联盟”,后简称为竹联帮。此时陈启礼14岁。这时候的竹联帮,仅仅只是联盟型态的太保团体。

*注2:1986年9月28日,党外人士在台北圆山饭店集会宣布成立“民主进步党”。但当时的民进党是没有合法登记的,开放党禁后才正式向内政部申请登记为合法政党。

*注3:龙山寺的反戒严示威实际时间为 1986年5月19日,所以也叫“519绿色行动”。当日几百人由江鹏坚、尤清、谢长廷等人领军,持“反戒严、抗蒋家”标语,欲到“总统府”请愿解除戒严,被警方调动一千多人围困龙山寺。从白天到黑夜,长达14个小时的抗议活动中,宪警 “不攻击、不驱赶、不抓人”,只打消耗战。虽然党外人士被封锁在龙山寺内,仍有不少声援解严诉求的群众加入示威游行;行动最后在总指挥、“立法委员”江鹏坚与警方不断沟通,避免了擦枪走火的意外后和平结束。

退出声明

本人今天起退出lofter。谢谢支持过帮助过我的朋友。向被我伤害到的朋友道歉。也谢谢督促过我甚至举报过我的人。感谢每一个人。不管结果好坏。

二次元我暂时不想玩了,所以再见啦。

补充:我挺好的,就是有点累。让大家误会和担心,不好意思了。

(最近三次元忙,有空会回来更完《朝花夕拾》最后两章,尽量不烂尾。)

最后祝大家玩得开心!

寄生草(杜厚生xDavid)(上)


*《三岔口》&《毁尸灭迹》拉郎(天若有情角色衍生)

杜厚生(大律师&雨夜判官)X David(小绵羊&蛇蝎男)

预警:本文风格暗黑,重度OOC,可能造成不适,儿童和心脏不好的,此处即可跑路,不要等看完外//链之后再来举报。

*

——这个世上如果真的有神,那么祂一定:心如钢铁。

*

闪电划破漆黑夜空,照亮了大雨中的人影。

地狱之门豁然洞开,恶魔以飞翔的姿态降临人间。

沐浴着白色火焰。

亮得刺眼的白光破碎成千万片,沿着眉峰的阴影撒落,变成那双琥珀色眼睛里闪动着的金色星芒。

就像死神镰刀锋刃上的光。

那是他熟悉的脸。如同刀刃一般的锐利轮廓,猫一样的眼睛,和唇边深不可测的笑意。

笑容定格,他向他伸出一只手,戴着小羊皮手套的左手。

“一切都该结束了,对吗?”少年般清透悦耳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模一样。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要在这样的雨夜跟踪这个看着就不好惹的神秘律师。

好奇害死猫。

六个月之前。

“请被告起立。”

“本庭宣告,被告David林,谋杀罪名不成立,无罪释放。”

像一块石子投入水中,法庭上起了一阵骚动。

“这人是个骗子!”旁听席上一个中年男人气愤地跳起来。

依然跪在地上的短发女子泪流满面,双手合在胸前闭目感谢上帝。

被告席上的男人露出一个沉冤昭雪的人应有的,不敢置信的惊喜神情。

那张脸清秀柔和,鼻梁却突兀地高挺,脸色因为长期关押而呈现病态的苍白,看起来非常柔弱,细框眼镜下闪烁着一双忧郁的眼睛。

他把脸埋在手掌中,喜极而泣。

被告席上的女人十分安静,只在被带离法庭时,深深看了那个男人一眼,眼中有一丝狂热的迷恋。

“轰动一时的空姐溶尸案历时两年后在高院上诉重审,女被告当庭翻供,承认一切罪名,男被告则表示毫不知情,而黄姓女社工更在庭上下跪,声称男被告完全无辜,五男二女的陪审团经过三小时商议,终于统一意见……”*(此处可百度溶尸奇案)

法庭上议论纷纷。性、金钱、情杀、肢解、溶尸、反转……这个充斥了各种看点的案子还会继续占据报纸版面一段时间。

人群散去。

一个人依然坐在旁听席上,安如磐石。

他长发垂肩,穿着深色三件套西装,戴着浅灰色的无框眼镜,眼珠在镜片后泛出琥珀色的光泽。

这是个异常英俊的男人。最突出的是他的眉毛,长而乌黑,沿着眉骨向上扬起,有种雕塑般的立体感,从眉心至鼻子往下,像一道峻峭起伏的绝壁,延伸到轮廓分明的嘴唇处抿紧,最后在下巴那里,以一个完美的,微微上翘的弧度收住。

他神情威严,看起来像大卫王一般凛然不可侵犯。

“杜律师,”一个胖子走到他身边坐下,“你对这个案子感兴趣?”

男人慢慢地说:“你有没有听说过斗鱼?”

胖子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是什么?”

“斗鱼色彩艳丽,却生性好斗,看到同类就会互相攻击,甚至会攻击镜子中自己的影子。”

“哦?那跟这桩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有的人,就喜欢看斗鱼自相残杀。”

如果要用一个词形容杜厚生,大概就是——理性。

没有人见过他情绪失控,他永远从容不迫。法庭内他战无不胜,法庭外他风度翩翩。

他整个人都带着一种冷冽的,刀锋般的光芒,令人着迷。

David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当时他跟着中介去看一处房子。那房子在郊区,房主移民,以极低的价格出租,唯一要求是房客有良好卫生习惯,保持屋内整洁。

房子十分合他心意,尤其是卧室与厅外更有一个相连的大阳台。郊区天色明净,也少霓虹阻扰,他走到阳台上,视野甚是开阔。

忽然感觉脖颈上有一阵麻痒的凉意,似乎有人对着他脖子吹气。

扭头巡视一周,并无旁人,只有斜对面一幢屋子的阳台上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长发男人,穿着家居的开衫与松身长裤,正拿着一只玻璃杯喝水。

男人似乎觉察到了他的视线,转过脸来。

他心中一惊。

那是张无可挑剔的脸,眉眼轮廓都俊美得近乎锋利,尤其是眼睛,亮得惊人,像穿透薄暮雾气的星光。

不知为何,他竟然打了一个寒战。

但那种感觉只是一瞬,很快,对面的男人收敛了眼中的锋芒,表情也放松下来。

他甚至矜持而礼貌地对他点了点头。

然后转身,走进屋里。

因为价格和条件实在太过诱人,他租下了那所房子。

Sally同样对房子一见钟情,挽着他的胳膊,笑得十分满足。

隔壁的男人只在他搬进来时,在楼下见过一次——依然只是客气而疏离地对他颔首——之后便很少照面。

听说他姓杜,是个律师,似乎很有名,很忙——不像他,有大把时间游荡。

人一闲,就想要找点事情来做。

除了定时去花鸟市场买鱼回来,看它们在水中撕咬之外,他又发现了新的乐趣。


他买了一架两百倍的望远镜,安在阳台内侧,可以把对面客厅看得清清楚楚。

“David,你什么时候对天文有兴趣了?”

“我在观察月球背面。”

她并不知道,月球永远只以一面朝向地球。”

每夜熄了灯,他便蹲在阳台,借着仪器,观望对面,一坐几个钟头,也不觉得无聊。

对面晚上会拉上落地窗帘,但却依然留出两尺宽一个空隙。

于是,他可以看到,那个人坐在沙发上接电话,那个人站在窗前抽烟,那个人脱掉了衬衫走去浴室,那个人在深夜出来喝水。

他的睡眠时间每日只有四五个小时,有时半夜还起身,在厅中一坐便是半晌。

他甚至偷偷去旁听了他的庭审。这个男人戴着金色假发,身披黑袍,在法庭上气度不凡,状若天神。

“David,你下雨天还看星星?”

“哦,下雨天啊…”他有些讪讪地离开仪器。

的确看不到什么,因为下雨天杜律师通常不在家。

杜律师喜欢在大雷雨的夜晚出门——就在刚才,他亲眼见他换好衣服,去了车库。

下雨天?杜律师为什么总在下雨天的晚上出门?

而且穿着轻便衣服与运动鞋,和平时一丝不苟的形象全然不同。

他突然跳起来,披上衣服,拿起桌上的钥匙,匆匆朝门外走去。

“这么晚你去哪?“

“我出去买东西!”

雨越下越大,雨刷哗啦啦抹去车窗上的雨水,却又阻止不住新的水流冲下来,大雨之中,前方的汽车也像是没入了迷雾,影影憧憧。

跟住他,必须跟住他,他想。车速越来越快。

跟住他,这几个月来的窥探马上就能接近真相。

乌云在天际堆满,犹如庞大怪兽张开巨口吞掉半边天,轰隆隆的雷声混合着雨声,响彻夜空。

心跳一阵紧似一阵,他感到肾上腺素飙升的兴奋。

车过三岔路口,突然数辆车交叉而来,转瞬之间,前车消失在茫茫雨幕里。

竟然跟丢了。

他心有不甘地大力拍着方向盘,发出暴躁的滴滴声。

*

这是最后一次,他想,不能再丢失他的踪影。

眼前风雨晦暝,一片黑暗,他将车停在街边,撑起伞只身走进雨中,像走进浩瀚无边的深海。

闪电撕裂乌云,向地面掷下耀眼强光。不远处是一个棒球场,像是风暴中心的一方孤岛,亮着昏暗的光。

一声闷雷在天穹之上炸开,那站在雨里面的男人,像随着闪电突然降世的魔王。

他的伞跌落在雨里。

“你,跟踪我三次了。”杜律师慢慢向他走过来。

那包裹在连帽雨衣里的身形挺直如一杆标枪,冷酷而坚定。

“你每天都在窥探我。”平淡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倾盆而下的暴雨,带着泥土和墓地的气息,是一种死亡的腥气。

他脸颊上都是水,雨水顺着头发流下来,迷了他的眼,走过来的人影也变得模糊不清。

对面的人向他伸出手来。

“到此结束吧。”他的声音十分温柔,犹如沙地上缓缓而来的蛇,冰冷的柔软里带着无声无息的危险。

说完这句话,他用戴着手套的手捏住了他的下颌角。

一种若有若无的清冷气息,像初秋林中的晨雾,此刻格外寒凉。

David有着充满迷惑性的,小动物般的漂亮外形。潮湿而多情的眼睛,柔润又粉嫩的嘴唇,像是那种早期日本漫画里樱花一样的脆弱男子。

他的美是易碎的,稍纵即逝的,极易获得人的爱怜与迷恋。

在这样柔情的外表之下,他享受着两个女人为他相互残杀,并扮演着置身事外的角色。

当然,除此之外,他也是有不少优点的,包括但不限于:善于服软认怂,擅长表演深情,体贴,和通情达理,以及,在混乱的局面里依然能冷静地估计形势,并迅速作出自保的应对措施。

此时此地,在分析了局势——半夜三更,雷雨咆哮,四下无人,面前是武力值无法估算的神秘律师——之后,他马上跌倒在泥水里,扮演了一个可怜兮兮的受害者。

事实上,他也的确无法逃脱,这个平时文质彬彬的律师,力气大得惊人,只用一只手,就制住了他。

“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杜律师双手交叉在胸前,漫声问道。

他脱去了雨衣,里面是深色的冲锋衣,非常利落。

被捆住手脚,堵住了嘴的David呆坐在椅子上,一脸茫然。

“这间房子曾经发生过灭门惨案,一家四口,被人斩死在屋内。”

“大厅两个,卧室一个,楼梯上一个,最后在浴室——也就是我们现在的地方——分尸。”

“案发现场十分可怖,卧房里的血浸透地毯,楼梯上的血一直淌到楼下。”杜律师在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我讨厌这种做法,一点都不……”他摇着头叹气,“干净。”

杜律师有洁癖,David知道。他足足观察了他六个月,知道他的习惯,癖好,穿衣风格。他有着难以言喻的优雅。

“因为是凶宅,邻居移民的移民,搬家的搬家,周围十分僻静,保证做什么都……”杜律师停顿了一下,一字一句地说,

“不受打扰。”

有洁癖的杜律师从椅子上站起来,拉开身后的帘子。

帘后的浴缸放满了水,颜色呈现浅浅的黄色,冒着蒸腾的雾气。

一股刺鼻而熟悉的味道,令他身体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他知道那个蒸腾着白雾的浅黄色液体是什么,也知道如果人落进去是什么后果。他亲眼见到肌肉从骨骼上脱落,血肉在其中翻滚,血腥味混合着酸雾,蔓延成一片海,红白相间的花在海面朵朵绽开,散发出令人作呕的死亡气息。

“知道为什么带你来这里吗?”

他俯身下去,戴着手套的手指在浴缸里蜻蜓点水般掠过,嘴里轻轻“嘶”了一声,举手弹掉指尖的水滴,再用手帕拭净。

David神情无辜地摇摇头。

“听说你在狱中信了教,你信有地狱吗?”

他点点头,依然满脸无辜。

“但丁神曲中的地狱有九层。”

“第一层,异教徒。”

“第二层,好色之徒。”

“第三层,饕餮之徒。”

“第四层,贪婪之辈和挥霍之徒。”

“第五层,易怒者。”

“第六层,邪教徒。”

“第七层,暴君、暴徒、自杀者和蔑视上帝者。”

杜律师的声音低沉悦耳,抑扬顿挫,有种念诗一般的韵律感。

“第八层,凡生前犯有淫媒、诱奸、贪污、谄媚、伪善、偷盗、买卖圣职、挑拨离间、阴谋诡计、重利盘剥等罪恶的灵魂,均在此遭受酷刑。“

第九层,是巨大的深井,底部有个冰湖——象征背信弃义者的冷酷无情——残杀亲人或犯有背叛罪恶的灵魂都被冻在这里。”

David瞪大眼睛,发出“唔唔唔“的声音。

杜律师似乎有些好奇他要说什么,伸手取掉了他嘴里的塞子。

“我……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他十分虚弱地说。

“你知我在说什么。”他面无表情,声音冰冷。

这个男人心如钢铁,他根本不会被他迷惑。

David嘴唇瑟瑟发抖,脸色惨白,声音哽咽起来。
“我……我也不想这样的,我不知道她们会这样……她疯了。”

“不,你知道,你知道把这两个人留在屋子里会发生什么事情。”杜律师又坐了下来,一只手在浴缸边轻轻地敲着, “但是你喜欢这样。”

“就像把两条斗鱼放在一个缸里,等待它们互相撕咬。”

“至于谁赢谁输,谁死谁活,你并不关心。”

David愁眉苦脸地低下头,想了一会,终于抬头说,“杜律师,凡事都要讲证据。”

“你并未在现场,何以得出这个结论?

“你前女友Ada回来之前,你曾经查过她的航班,这是电话记录。”

“也就是说,你很清楚她什么时候回来。”

“然后你和Betty在她面前上演了一场好戏,激怒于她。”他的声音始终不紧不慢,气定神闲,和他在法庭上一样。

“两个女人开始厮打,场面渐渐失控,你抽身离去。”杜律师掏出一个金属烟盒,抽出一支烟点燃,将它放在浴缸边上。

“此时是22时30分,你的邻居每天这个时候会出来扔垃圾,看见你站在楼下,给你提供了不在场证明。”

“22时45分,你回到屋内,现场一片狼藉,幸存者六神无主。”

“第一次失手杀人,任谁都会惊慌失措。”

“随后她以电锯分尸,用强酸溶解尸体。”

杜律师轻轻呼出一口气,在椅子上仰起头来,看着天花板。这间屋子曾经血流成河,但是天花板依然很干净。

它并未沾血,却目睹了所有罪恶。

“是谁教唆她这么做的?”

沉默。滴滴答答的水声。男人小声的抽泣。

“第一次庭审,这个女人情绪十分激动,语无伦次,入狱之后更数度自杀。”

“但在上诉重审时,她十分平静地承认了所有罪名,更表示你毫不知情。”

“在第一次庭审和上诉重审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张好看的脸凑近了些,他看见男人闪亮的琥珀色眸子,和覆盖其上的浓密睫毛,在下眼睑投下的一片淡淡阴影。

“我不知道。”David继续摇头,怯怯地抬起含泪的眼睛。“我不知道她会这样。”

杜律师轻轻笑了一声,眼中光芒闪动。

他身体微微前倾,又一次伸出手,捏住了David的下巴。

“马上你就知道了。”

他站起身,有力的身体像一只准备捕猎的豹子那样伸展开来。

David吃力地眨着眼,正想再辩解些什么时,已觉身体一轻,好像离开了地面。

“你……你要干什么?”

扑通一声,他被丢进了浴缸。

灭顶的恐惧令他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啊——”

即使知道挣扎徒劳,他还是尽力将脖子扭来扭去地扑腾,甚至在浴缸里接连呛了几口水。

突然觉得不对劲。

并没有意想之中的烧灼与剧痛,也没有令人窒息的刺鼻气味,只有温热的感觉,和泡在普通热水中没什么区别。

杜律师笑得弯下了腰。“只是普通的热水,加了一点色素而已。”

他伸手拉开身后另一道帘子,是一个不锈钢的实验台,带有滚轮,台面上的量杯与烧瓶中是冒着雾气的液体,发出毒蛇吐信般的轻微嘶嘶声——刺鼻的味道从这里传出。

“左边是硝酸,右边是盐酸,1:3配成王水,3:1配成逆王水,可溶解一切金属。”

David把头抬出水面,剧烈地咳嗽,呛出了眼泪。“我……什么都没看到,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不知道。”

杜律师还在笑,似乎觉得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情。他用一只脚将实验台推远。

“这种真实的绝望濒死体验,是不是可以让你感受到一点被害人所受的痛苦?”

看着面前笑得近乎孩子气的男人,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我知道了!你下雨天晚上出来做什么!”

“我知道!”他喘着气,一口气说了出来。“你出来杀人!”

“你总在雨夜出门,然后一定会发生命案。”

“法律是讲证据的。”杜律师的声音依然平稳,笑容却收敛下来,只剩淡淡一丝挂在嘴角。“即便我不出门,本市也每天发生命案。”

“但并不是每桩命案都指向一个有洁癖的左撇子杀手。”

“上个月十五号我跟踪你,在深水埗跟丢,第二天报纸上登出,那附近发现有人被以钢线勒死在暗巷之中。”

“上周一我跟踪你,在码头附近跟丢,后来警方在水中打捞出一具尸体,同样被以钢线勒死。”

杜律师停住了笑,慢慢直起腰来看着他,十分安静。

那双眼里有着仿似亿万光年外的琥珀色星光,遥远而又寒冷。

David浑身颤抖了一下,一股寒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头顶。

“你知道了我的秘密,我也知道了你的秘密,但是,但是我绝对不会说。”

为了表示决心他拼命点着头,湿漉漉的头发在额前晃动,样子狼狈极了。

杜律师摇了摇头。

“法律是讲证据的。”他的语气平静而淡漠,没有一丝温度。

那双手已经举起来,黑色手套中是一节钢线。

“等一等!”他几乎用尽了力气喊出来,“我可能……对你有用。”

“你?”他眯起眼睛看着他,“你有什么用?”

“你是左撇子,有洁癖,这一点已经变成你的标记,但是太明显的特征意味着暴露风险。”

“你有没有想过用别的方法?”他说,“比如,比如同态复仇原则?”*(注1)

“下毒杀人的,应当被毒死;交通肇事致死人命的的,应当遭遇车祸而死;溺杀他人者必须被淹死,纵火犯则应处以火刑,”他越说越兴奋,脸上泛出病态的红晕。“你不愿意脏了手,但我可以帮你。”

杜律师的表情变得有点古怪,似笑非笑,“你比我想的更加邪恶。”

“那么请问,放纵自己的淫///欲,并挑动他人为自己相互残杀致死,该当处以什么刑罚呢?”

David低头舔了舔自己嘴唇,可怜巴巴地看向他,眼神像只受了惊吓的松鼠。

一个犯了淫//戒的有罪之人,一个花言巧语恬不知耻的小白脸,一个善于伪装心如蛇蝎的魔鬼。

必须给这个小白脸一个他应得的教训。

杜律师伸出一只手,将他翻了个身,背部朝上,解开他双手的束缚,拉到头顶,用手铐锁在水龙头上。

David以一个狼狈不堪的姿势双腿分开趴在水中,浑身衣裤湿透了贴在身上,透出的肉色比没穿还要色///情,衬衫下摆掀起,露出一线绵软的白腰。

杜律师的目光尖刻地从上到下扫视那具雌雄同体般精致的身躯——这男人有女人一样柔润的皮肤,纤细的脖颈和白皙的额头——正在不断渗出汗来,随着他两股战战的颤抖,汗滴簌簌滑落,皮肤泛出羞怯的粉红色。

那是一种诱人堕落的可恶的淫荡。

他忽然想到一个词。

地狱之门。

*

地狱之门,地狱之长廊,懦夫受刑之地。
由我进入愁苦之城,由我进入永劫深渊。*(注2)

*

如果真的有地狱,David一定在九层地狱的最底部。

在冰点以下的湖底,被坚冰冻住的背信弃义者双眼流出无声的泪,像只任人刀俎的小动物。

“不……不要杀我……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他抖动着铐在浴缸边的双手,像是要去拥抱利刃,又像是准备以身饲虎,濡湿的面颊贴上面前的男人裤腿,蹭湿了男人的裆部。

杜厚生从来不是一个放纵自己的人。他理智,冷静,逻辑缜密,具有超强的自制力。

但看着身下那个颤栗着企图讨好自己的男人,听着他的低声讷讷与湿漉漉的喘息,却有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真是个漂亮的小东西啊。他饶有兴味地想,半眯着眼观赏这个人的表演。

他痛哭流涕的样子,竟有点楚楚动人。

David眼神迷离,像只柔顺黏人的小狗一下一下蹭着他,终于用牙齿咬住了他的裤链,低头拉了下来。
他伸出舌头凑到拉链里面轻轻舔了一下,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叹息。

杜厚生的的理性不会承认自己有片刻的失神。

他迅速推开了他。

David扬起脸,神态痴迷地盯着面前男人尺寸惊人的器官,舌尖意犹未尽地舔着自己的嘴唇,“我…….我可以的。”

“我怎么知道你不会暗算我?”杜厚生冷笑着,但不知为什么,一种掺杂着危险的兴奋,让他的下腹升起阵阵热意。

“你可以,用枪。”他说着又凑了上来,湿润的嘴唇喷出灼热的吐息。

“我保证,很乖。”

话音刚落,他听见一声清晰的,拉动保险栓的声音——右边太阳穴已经被抵上了一个冰冷的东西。

他被枪顶得头有些偏过去,表情里却不见丝毫惊惧,反而像是得到了某种默许,手抖抖索索地拨开前面的障碍,探入深处,握住了那滚烫而坚硬的部分。

那双手光滑而又软腻,冰凉的触感刺激得杜厚生从齿间发出了一声微不可闻的嘶声。

转瞬之间,冰凉的触感就变成了湿热而柔软的包裹。

这个男人的口腔像散发着潮湿毒气的沼泽,舌头像条灵活的毒蛇,近乎狂热地舔舐着他,仔细地勾勒着他纹路,然后含住了圆润的顶部用力吮吸。

意识有一霎的空白,猝不及防的快感像巨浪迎头拍下,杜厚生从来都精确运转的大脑似乎在瞬间变成了浪花里的泡沫,噼里啪啦地碎裂在空气中。

他最后还能思考的一个问题是:这混蛋究竟给多少人这么做过?

与此同时“那个混蛋”还在继续往深处吞咽着,动作贪婪而急迫,直至将他的整根都塞进自己咽喉中,过于深入让他的喉管反射出一阵阵痉挛,挤压得杜厚生差点射了出来。

高涨的情欲如同海啸,冲刷着他的理智,他强忍着不发出呻吟,额上的青筋跳动不已,表情有些克制的狰狞。

痛苦和欢愉交替之间,他低下头,拨开那人额前凌乱的刘海,隐约看到秀美如同女人的面容。

那张脸上显现出动人的色彩,雾蒙蒙的双眼恍若天真,生理性的泪水正不断从他眼中流出来,沾湿了脸庞——撑得有些变形的潮红的脸,被泪水和唾液打湿成一块美丽的抹布。

谁能想到这样一张脸下埋伏着蛇蝎心肠呢。

多么荒诞,离奇,混乱,疯狂。

那种接近失控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杜厚生终于咬了咬牙,哑着嗓子说了句:“够了。”

他再一次将David推了出去。

紧接着却又握住那纤细的脖颈,将他维持着面部朝下的姿势,冰冷的金属枪管挑开了他的衣服。

那个羊羔一样的漂亮男人被他插入时,呜呜地哭出声来。

杜厚生的手掐着他柔软而白皙的腰,毫不留情地锲入,凶狠粗暴地冲撞。

他在惩罚他,惩治的权利至高无上,此刻他就是世界的主宰。

即使是这种野兽似的交媾体位,他依然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只脱了外套,衬衫前襟微敞,动作有种从容不迫的残忍,面上的笑容透出讥讽,显出在这变幻莫测的快感里尽在掌握的姿态。

他控制着角度和力度,不停撞击着他,肉体交合时发出黏腻的水声,就像在搅弄浓稠的热糖浆。

David皮肤渐渐变成湿润动情的绯红色,像只在热水中被烹熟的虾,他双腿岔开,扭动着丰腴柔软的腰臀,饥渴地腻着身后男人的胯骨,随着那时而快速时而深长的节奏抽抽嗒嗒地哭泣,气喘吁吁地呻吟,身体内部又湿又紧,有节律地快速收缩着,陡然激增的快感让杜厚生舒爽地嘶嘶抽气。

一股疯狂的、不可抑制的欲念冲上头来。

他想要从正面侵占他,狠狠地贯穿他,填满他多情而糜烂的肉体,在他身上驰骋、掠夺、屠戮,大开大合,看他像个婊子一样毫无羞耻之心地浪叫呻吟。

他似乎已经忘了最开始的目的,解开那人的手铐,把他拖到浴缸边的床板上压平,变成了骑在他身上的姿势。

手里的枪有些碍事,被他随手扔在一边。

David双腿大开,仰面躺在床上吐着舌头喘息,脖子扬出一个任人宰割的曲线,看起来像只垂死的放荡天鹅。

杜厚生凝视着那张脸,恶狠狠地再度撞了进去。

那里面已经十分湿软,像被揉到烂熟的水果,马上就要化成肉泥,流出甜蜜而又恶毒的汁液。

杜厚生一手扣住他的腰肢,一手扼着他的喉结,低低喘息着,眼神像只进攻中的猛兽,他的架势让人看了害怕,每一下都顶得极深极重,好像要把自己全部锲到那人的血肉里,将他止不住的咳嗽和抽泣撞成断断续续的碎片。

空气中充斥着两个人的喘息和体液的味道,手里的身躯渐渐湿滑得有些握不住,像刚从母体里脱出的沾满羊水的胚胎,响亮的水声混合着男人的喘息与哭泣,像王水溶蚀着坚硬的金属,蒸发着他的理智——那些钢铁般冷硬的律条都变得苍白无力——只有疯狂的,背德的,属于共犯的狂欢,在欲火中熊熊燃烧。

身体的快感已快到达顶点,他却还不想结束。黑暗而压抑的欲望太过强烈,只有灭顶的性爱能将它浇灭,彼此消解。
他眼中燃烧着狂热的火焰,加快了抽插的速度,一路把人从床中间撞到了床边,狭窄的床身摇摇欲坠,岌岌可危。

David在他身下泪流满面,意识不清地边叫边笑,他的精神和肉体已然被他全部主宰,极度敏感的皮肤和饥渴的血肉仿佛消融成水,在极致的满足里接近着死亡。浑浑噩噩中,他双手四处乱抓,不知怎地摸到了那把手枪,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地抓起枪顶在杜厚生胸口,毫不犹豫地扣下了扳机。

高潮就在这一刻来临,他在他体内激烈地爆发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紧绷,灵魂在地狱与天堂之间穿梭。

仿佛末世的暴雨席卷着世界,汹涌的快意如潮水般一波一波冲上头顶,卷起祸海滔天,将他们淹至没顶。

没有枪声,没有流血,只有“咔哒”一声轻响。

从顶峰跌落的他失神地看着身上那个散发着光芒的男人。

那个天神一样的男人,对他俯下身来,极其温柔地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你不知道吗?我从来不带上了子弹的枪。”

***TBC***

*问题一:杜律师的子弹放在哪里了?

作者说:是的,未完待续!咳!本来就想开个一发完的拉郎文,结果写成了惊悚片,而且写了六千多字才到车轱辘,.我感觉自己给自己挖了一个坑。试试看能不能分上下篇写完吧。

*注1:

同态复仇原则:一种复仇习俗。在遭到外来伤害时,受害方给对方以同等的报复,以命偿命,以伤抵伤,执行同态复仇往往由受害者近亲进行。古巴比伦《汉穆拉比法典》和古罗马《十二铜表法》中均有反映。

当然,在法治社会,同态复仇是被禁止的行为,因为只有公权力才有资格惩罚犯罪者。

*注2:来自但丁《神曲》《地狱》第三篇

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五)


***

本文前因与故事简介在此 【新文预告】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

年下。养成。纯甜向,中二剧情,不喜勿入。

上一章  我的弟弟未满十六岁(四)

***

第五章  薛定谔的女朋友

*** 

“我回来了!”

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Julian依然发出了充满仪式感的大声宣示。

然后他就开始脱衣服。

衬衫,脱掉,长裤,脱掉,鞋子,脱掉……扔进垃圾桶。

华港生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一边解扣子一边把衬衫拉开,一件一件除去身上衣物——每脱一件,他心里就哆嗦一下——眼看脱剩一条底裤,总算停住。

他转身往浴室走去。

在玄关幽暗的灯光下,他年轻的身体明媚而迷人,散发出太阳般的光辉。近乎耀眼的光。

他垂下了眼睛,避免被灼伤。

 

浴室里响起水声。他站了一会,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留下。

这样潮湿的夜晚,穿堂而过的风里带着海水的微咸清凉味道。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哔~哔~哔”的声音。

他四处寻找声音的来源,然后…….发现来自自己腰间。

 

Julian用一条毛巾擦着头发走出来,赤着脚,浴袍只松松地系了带子,半敞的领口露出清晰的锁骨与前胸的部分肌肤。

华港生只看了一眼就迅速移开了视线。

“可以借一下你的电话吗?”他举起手里的呼机,“我回个call。”

“请便。”

华港生拿起桌上的移动电话走到阳台上去,温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是,我刚刚看到,这么晚没吵到你吧?……嗯,你早点睡,明天见。”

Julian若有所思地盯着他的背影,眸色渐深。

 

华港生回到房间里时,看见Julian微微侧着头,一声不响地倒在沙发里,像是睡着了。

厅内没有开灯,借着屋外透进的隐约光线,他落在暗影里的轮廓有种介于男人和少年之间的模糊。

直到走到面前时,他才发现那浓黑的睫毛下闪动着的金色微光,Julian半眯着眼,眉眼深邃,头发依然湿漉漉,发梢还有水滴落下来。

 

 “怎么不吹干头发?”

 

吹风机的风力已经调到最温和,少年的黑发浓密而柔软,在微风中如海浪般起伏,华港生的手指像一条鱼穿过那些黑色的水波,轻柔地将他蓬松的发丝一缕缕梳理。

明明是第一次做这件事情,他却自然得像是做了很多遍,对这个刚刚认识的少年,他似乎有种与生俱来的亲切与疼惜。

额前的发丝吹起又落下,像浪花扫过Julian低垂的眼睫,他脸上流露出一种难以捉摸的情绪。

“你今天晚上会留下来吗?”他问。

华港生手的动作突然停顿了一下,“走”和“留”在他嘴里反复咂摸。

夜已经深了,过海的轮渡早已停开,当然他立意要走,还是可以……

一道闪电代替灯光照亮了室内,Julian在这一瞬间抬起了眼,骤然闪过的白光里他琥珀色的眼睛接近透明。

“我讨厌打雷。”Julian揉着额角说,声音很轻但在吹风机并不大的嗡嗡声里依然异常清晰。

“十一岁的生日,我一个人过。那天晚上波士顿大雷雨,他们给我桌上点着白蜡烛,气氛跟祭拜死人一样。”

“到十四岁生日的时候,我已经可以请100个人参加我的生日会。收到的帖子比发出去的还多。”

“人真是势利的动物。”

他甩了甩头发,打开沙发边的地灯,暖黄色的灯光像杯倾倒的奶油一样洒满室内。

茶几上的冰桶里是早晨喝了一半的香槟,他在沙发盘起腿,非常熟练地给自己倒了一杯。

他的腿非常长,这使得他一旦坐下,身量倒比一般人低了许多,更像个尚未发育的孩子。

华港生轻声道:“你都不到十六岁,怎么这样酒不离手。“他尽量不让自己有责备的语气。

“这是香槟,不是酒。”少年满不在乎。

“不管是什么,都有影响啊。”

“影响什么?影响发育还是影响性能力?”少年突然挑起眉毛,脸上露出戏谑的神情。

华港生有种被噎住的感觉。这样放肆,这样任性,简直是个小妖怪——明明早上看起来他还那么乖巧。

“你不能,含蓄一点吗?”

Julian不吭声,隔了一会儿,他说:“我只是想喝点东西。天这么热,夜这么长,我闷疯了。”

不,天并不算热,那只是他心里的火。如地火一样压抑在蠢蠢欲动的火山下。

 

华港生的手指在他发间穿梭时,伴随着温热的风,头皮有一种麻酥酥的感觉。

他闭上眼。那笼罩着雾气的黑色眼睛,高挺的鼻梁下珊瑚色的饱满嘴唇,象牙色的皮肤。

正在抚摩过他头发的那双手。卷起的衬衫袖口下,微微凸起的腕骨,细长白皙的手指,柔软而又有力。

他睁开眼。天蓝色的警用衬衫贴在那人身上,胸口正对着他的眼睛,顺着纽扣的缝隙看下去,可以瞄到中间的沟壑。

似乎有一股电流从头顶冲进了脑子里,他的脸竟然情不自禁地红了。

 

远处大钟敲响了12点。雷声隆隆滚过天际。

“我不喜欢一个人,”他凝视着杯子轻声说。“实在……太……寂寞了。”

他倒了一杯酒递给华港生,眼中有种魔似的温柔。

“陪我喝一杯吧,哥。”

隐隐约约的危险感觉让他想要避开这个小妖怪,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他接过了酒杯。

冰桶里冰块已经融化,杯中的香槟气泡细密而绵长。

金粉色透明的酒液在玻璃杯里流动。少年俊俏的脸在暖色灯光下像油画中的阿波罗,眼里有星星闪烁。

在他二十年的人生经验里,从未遇见过Julian这样的人。

这样的少年,应该是万千宠爱吧,他为什么寂寞?他为什么这么寂寞?

他想起似乎很久以前的事,很久很久……其实并没有多久,当他也是十五六岁的时候,他也曾经这样的孤独,一个人在楼顶天台喝着啤酒,遥想着他目光不能及的远方和他无法预测的命运。

在这样一个艳阳般的少年身上,他看到了孤独和脆弱,这似乎成为他们心灵相通的纽带。

“Julian,你是一个……极聪明的孩子。”

“即使没人爱惜你,但是你依然可以爱惜自己。”

“像你一样?母亲离家出走,父亲暴躁古怪,没有人关心你,但是依然长成资优大好青年。”少年发出一声轻笑。

“你对我的事情怎么如此清楚?”

“你猜。”

他猜不出来,但是既然整个油麻地警署都可以被他套得底裤都不剩,他那点家事好像也算不得什么机密。

“对了,今天你怎么会跟那几个飞仔打起来?”

“他们抢劫我。”Julian轻描淡写地说。

 

这件事如果让那几个飞仔回忆起来,其实是这样的:

一开始他们的确有打劫的想法,但是很快他们就发现找错了人。

……(此处发生了一场打斗,场面之暴力令人震惊,因为此文是儿童文学所以节略)

这少年好整以暇地用手帕擦着手,对着地上哼哼唧唧的人说:“去一个人报警,就说此处有人斗殴。”

“大佬,我们知错了,不……不用麻烦差人了吧?”

少年掏出钱包,“动作利索点,算劳务费。”

 

撒谎是门技术活。但Julian说得脸不红心不跳。

 

香槟的确是个好东西,在那金粉色的光泽里,华港生觉得两个人之间的气氛都变得舒缓起来。

“你刚才是在回女朋友的电话吧?”少年似乎不经意地问道。

华港生脸上泛起羞赧的颜色,“呃,算是吧……”

想了想又补充道:“暂时还不是。”

少年在心里冷哼了一声。

不是就不是,什么叫暂时还不是。

既然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

 

他用遥控器打开电视,纪录片频道正在介绍世界上著名的火山:夏威夷的基罗威亚、意大利的维苏威、智利的比亚利卡,以及印尼的喀拉喀托……

那些火山看起来都风光秀美,十分迷人,但一旦爆发,就如一条愤怒的火龙,喷发出高达数百米的高温熔岩,破坏力令人心胆俱裂。

旁白解说道:“1980年5月18日8时32分,座落在美国华盛顿州西南部的圣赫伦兹火山突然爆发,爆破力相当于在广岛投下的2万吨级原子弹的500多倍,将整座山的北部炸得粉碎。”

“熔岩流以402公里的时速向山下奔泻,漫天的灰尘和热气完全遮住了太阳……火山灰直吹至爱达荷州,令人窒息……震央远及大半个美国。”

“圣赫伦兹火山爆发之前,曾经沉睡了123年。”

Julian此刻也非常安静。

 

窗外淅淅沥沥下起了雨。远处依然有零星灯火,这是座不夜城。

Julian合上手里的书,对着黑黢黢的夜色说:“晚安。”

然后又看了一眼沙发上睡着的男人,嘴里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晚安。”

华港生口中“暂时还不是”的“女朋友”叫夏青。

一个月前他一腔孤勇去追几个疑似劫犯而受伤,在医院里第一次见到了他想象中的“女朋友”。

他的意中人有着玫瑰色的脸颊,穿着白色的护士服,嘴唇饱满,笑容明媚,像高更画的大溪地女郎,但是一双眼睛圆圆的,充满热情。

他在感情上天生比较笨拙羞涩,既不懂得如何表白心意,也不擅长甜言蜜语,连去看她也要找各种蹩脚的借口,明明想送束花,一开口变成了顺手买的……

是以俩人之间一直没什么进展。

所以当昨天晚上阿青呼了他并答应跟他共进晚餐之后,华港生感觉,他的春天来了。

和阿青约好的地方是一间西餐厅,阿青喜欢西式做派,他也尊重女士意愿。

餐厅环境很好,灯光柔和,音乐舒缓,十分适合男女约会。

阿青离开医院,除去护士服,人也放松下来,她捧住咖啡杯,嘟着嘴向他诉苦:“护士这桩工作,辛苦不说,还不被尊重,好生气闷。”

他温和地笑着点菜,觉得有人肯同他抱怨也是一种福气。

 

忽然有种异样的感觉——一阵凉飕飕——他像是落在某个捕猎者瞄准距离里的猎物,一支上了膛的枪正指住他,准星从眉毛的位置徐徐向下扫过全身,令他身体绷紧。

他抬起眼,就看见站在门口,长身玉立的少年。

并且,他已经开始往他的桌子走过来,他双手插在裤袋中,右边手臂上搭着一件浅色的外套,悠悠闲闲地,就这么走过来。

一直走到夏青身后,面对着他,脸上带着一个孩子气的笑。

他问:“可以坐吗?”语调和姿态都是那么谦恭,简直令人感动。

他说:“当然,请。“

少年走过桌子,在他身边坐下,看着对面有些惊讶的女孩说:“嗨!”

然后笑着对他道:“哥,你不介绍一下么?”

华港生脸上挤出笑容。“这是夏青。”“这是 Julian,他是……”

“我是他弟弟。”他相貌英俊,身姿挺拔,笑容明朗,举止大方,从头至脚,没有半点瑕疵,华港生对他无可挑剔。

夏青也并没有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弟弟有什么反感,她本就是个爽朗的女孩。

但华港生有隐约的不安,三个人之间似乎飘浮着一种谜一样的气氛。

 

餐厅小小的舞台上有人弹奏钢琴,一名女歌手开始幽幽地唱道:

Wise men say, only fools rush in

智者说,只有傻瓜才会沉溺爱情

But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但我情不自禁,与你坠入爱河

Shall I stay, would it be a sin

若这是罪,我是否该到此止步?

If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如果爱上你是我情不自禁。

Like a river flows, surely to the sea

就像河流,必定注入大海

……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因为我无法不让自己爱你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因为我无法不让自己爱你

For I 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 with you

因为我无法不让自己爱你

……

Julian将视线从舞台上收回,对着阿青,笑容像是四月的阳光,“我给你变个魔术吧?”

夏青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他举起双手,将手心朝向她,再转过来展示手背,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是双十分好看的手。

然后右手手心向下,手中突然垂下一条丝巾。

在两个人的注视下,他双手相交,再分开时,左手已经拈着一支红色的玫瑰。

“送给你。”

夏青瞠目结舌地地盯住他手:“怎么做到的?”

少年浅浅地笑:“喜欢吗?”

然后他拿起座位上的外套,优雅地鞠了一躬,“不打扰了,祝你们用餐愉快。”

华港生松了一口气。

这少年是这样的来去匆匆,像一阵风。

但是却让华港生这顿饭吃得心神不宁,还有种莫名其妙的……遗憾。

夏青倒是胃口和心情都极好,她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落进了星星。

一枝魔术变出来的玫瑰胜过一大束鲜花的效果,华港生突然感到好不酸涩。

有些事,还真是要看天分呢。

 

走出餐厅,是一个三岔路口,他正准备问夏青要不要再去看场电影,街边一个摆花摊的东南亚女人突然扯住夏青,用生硬的广东话大声嚷嚷起来。

“我的花!给钱!那衰仔!抢了花就跑了!……给钱!”

她声音很大,呱噪得像赶了五百只鸭子,路上行人纷纷为之侧目。

“你你你……“夏青气结道,”凭什么说这花是你的?”

“当然是我的!他刚才从餐厅出来,说了声对不起,还笑!又跑了!”

夏青脸憋得通红,气冲冲地把手里的花伸出去,“呐,还你啦!”

那女人叉着腰,瞪着眼说:“花我不要了,我要钱。”

华港生急忙掏出钱包,“多少钱?我付,我付。”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红玫瑰拿在华港生手里,丢也不是藏也不是,十分尴尬。

“港生,”夏青突然说,“你弟弟,是不是讨厌我啊?”

“怎么会?”华港生连连摆手,却忘了花还在手上,有点发蔫的红玫瑰在夏青面前晃得十分刺眼。

“那他为什么这样捉弄于我?”夏青依然气愤难平。

“他……“华港生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他就是个小孩子,喜欢恶作剧,你别和他计较啦。”

他又偷偷看了一眼气鼓鼓的女孩,柔声道,“下次我,我让他给你道歉。”后面这句话他说得十分没有底气。

 

他相信夏青不是个小心眼的女孩,这件事并不会真的对她有太大影响。

但他内心那种隐约的不安却有增无减。

像是有人在他心湖里投下了一颗石子,激荡起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越来越大,越来越深,渐渐漫无边际。

 

***TBC***

这首歌是猫王的《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点歌名可以听歌)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九)

重生青春版:傲娇中二弟弟x温柔纠结哥哥。【另一版本】天若有情-忘记他(长篇)(已完结)(原剧向延展寻人故事)

以及,《忘记他》番外将不定期更新。

*上一章* 天若有情-朝花夕拾(廿八)

***

第二十九章  

简介:流星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

“你说。”

“蒋孝武,真的是江南案的主谋?”

“至少,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

“那么……”

“你觉得他很无辜是吗?”

“……”

“在这个案子里面,哪一个人不冤枉?又有哪一个人真的完全无辜呢?”

“江南与黑道素无冤仇,却招来杀身之祸,死得冤不冤枉?但他一个人吃三家茶饭*(注1),为人不齿,能说完全无辜吗?董事长一心想做杜月笙,报效党国,却被上面出卖,失去自由,冤不冤枉?可是跨海越洋,夺人性命,能说完全无辜吗? ”

“马上十月,我应该在哈佛参加划船比赛,而不是困在这里,你觉得我不无辜吗?”

“但我爸让我从小受着最好的教育,他给我的一切是从哪里来的?”

“如果没有江南这件事,小蒋已是蒋家钦定的接班人。”

“一个人享受了权利,就应该承担义务,父债子偿,我觉得很合理。”

*(注1:有指江南是三面间谍,同时服务台湾FBI与大陆)

说完这句话,Julian的眉眼都静默下来,他侧过了脸看着窗外,飞机正在穿过云层,金色的阳光扫进舷窗,而他坐在光与影的分界线上,刀锋般锐利的轮廓忽明忽暗,有种说不出的寂寥。

机场差不多集合了所有的台湾媒体, SNG直播车和电视台连线记者忙忙碌碌,几百名警察维持着秩序——接下来,连续几天的新闻都会有他们的画面,关于江南案的是是非非,将有各路名嘴争论不休——但是最令华港生瞠目的,还是一千多名穿黑西服在机场外等候的“兄弟”。他们保持了井然的秩序,现场气氛严肃而安静。

“我要先去父母家看看他们。好好休息。后天,我来接你。”白狼用力握了一下Julian的手。

他们在人群的护送下分头离开,一辆黑色房车载着他们朝阳明山驶去。

九月将尽,凤凰木依旧开着火红而稀疏的花。

Julian将手伸出车窗,接住落下来的凤凰花。“欢迎来到台湾。”

华港生笑道:“和香港好像没有什么分别,一般的开着凤凰花——我们叫它影树。”

“我在台湾只到六岁。之后便去了香港。再之后……去了美国。”

“十年了。”

车子驶近屋子,玄关的灯亮起来,一个穿白衣黑裤的女人已经站在门前等候。

“少爷呀!哎呀哎呀,长高了,长高了。”她欢喜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然后华港生看到一个难以置信的场面。Julian伸出手,抱住了这个胖胖的女人,“阿好,你越来越胖了,要少吃甜食。”

“这是阿好婶,小时候看过我的。”

“这房子还同过去一样,” 他笑着环顾四周,“吃完饭我陪你参观我从前的家。”

这是一幢中西合璧的白色建筑,地上两层,地下一层,屋外一面墙上爬满了常春藤,院中有石榴树、橄榄树、椰子树、与大株的凤凰木。后门一条玻璃嵌的长廊直通到花园,花园正对着一个湖——湖中荷花已经开过,只余碧绿莲叶——大片艳红的的扶桑花像连绵的火烧云,花架上茑萝细长如丝的绿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红,低处是灿然的金盏菊与金针花。

花园的尽头,玻璃花房在黄昏的阳光里折射着水晶般的剔透光芒。

花房里最多的是兰花,有些悬挂栽培,有些以爬藤攀在树干上,青翠肥厚的绿叶张开如扇,时有水珠滴答滴答自叶面滴下,宛如穿行热带雨林。

“你不是最钟意云尼拿味冰淇淋吗,顶级的香草就是自这种台湾兰花的果实提取,这花,就叫Vanilla albida。(Vanilla albida:凡尼兰台湾香荚兰)

“和香港的花园不太一样,没有玫瑰呢。”华港生说。

“玫瑰多刺,我小的时候,家里都不种。”

“兰花也很漂亮啊。这边的水是山泉水,种出来的东西,叶子会发亮。”

Julian在一把椅子上坐下,手指划过油亮的绿叶,另一只手拍拍身边的椅子,“哥,到我这里来。”

远方传来寺庙的晚钟,惊起林间雀鸟飞入火焰色云霞中。

他们在花房里并肩坐着看日落。

阳明山的落日余晖似流金,那浓稠而并不炽烈的金黄色光泽,交织着空气中氤氲的潮湿香气,有一种魔幻般的神秘氛围。

在这样醉人的气息里,Julian好像又变回了那个夏日玫瑰园里,与他分享秘密的孩子。(玫瑰园内容见 第八章:Julian的秘密花园

霞光落在少年明亮的脸上,他琥珀色的眼珠晶莹澄澈,放出琉璃样奇异光彩。

他伸出手,揉了揉Julian柔软的头发。

“这间是我的睡房。连浴室兼起居室,这边通向露台。”

白色麻纱床罩上整整齐齐摆放着Julian的玩偶,从大到小依次排开,像在列队等待。

他伸手摸了摸自己最好的朋友,泰迪熊的耳朵毛茸茸。

“我回来了哦,”他轻声说。“还有一个哥哥。”

推开房间通向露台的门,门后的风铃发出一串叮叮当当的轻响。

站在露台上,可以俯瞰整个夜台北,在一片灯海中,无数路灯绵延成流动的光线,基隆河与淡水河穿城而过。

Julian从后面抱住华港生,呼吸落在他后颈上。

“哥?”

“嗯?”

“你会一直陪着我的,对吗?”

“当然。”

天色完全黑了下来。

Julian叫人送了啤酒过来,两个人坐在床边的地毯上喝酒。

可能是时差的关系,他们又疲倦又兴奋。毕竟,在上午十点登机,飞行了十四个半钟后,依然看到台北的落日,感觉仿佛时空穿梭。

Julian伏在床沿上,下巴枕着手臂,侧过脸看着华港生。“你的理想是什么?”

“我?我曾经想当警察。”

Julian“哈”了一声,“还好没有,不然你岂不是要抓我。”

“你不是说你没做违法的事情吗?为什么要抓你?”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不会有啊。”他说着,又打开一罐啤酒。“谁知道呢。”

“Julian,”华港生凑近了他,小声说,“算我求你……”

Julian突然转过脸来,伸出手臂圈住了他。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夜灯,昏黄的灯光里,他的眼睛闪闪发亮。“我可以吻你吗?”

他明知故问。或者说,他在转移话题。

但不管怎样,他令人无法拒绝。

他们在朦胧的灯光里接吻,像两尾金鱼相遇在水中。交缠的舌尖传递着甜美的味道。

唱机上放着旧唱片,一边转一边沙沙作响,女歌手嗓音低沉柔软,带着勾魂摄魄的慵懒与百转千回的情欲:

“红着脸,跳着心,你的灵魂早已经,飘过来,又飘过去,在飘飘的飘个不停……”*

夜色里充溢着霓虹与美酒,和醉生梦死的沉沦气息。

Julian慢慢放开手,转了个身躺下,把头枕在港生腿上。

“在美国的时候,我经常做一个梦。”他眼睛半睁半闭,睫毛轻轻颤动。

“我梦见自己走在一条很深很长的隧道里,走了很久很久,然后,看到了你。”

“我说,‘哥,带我走’……突然一声巨响,一切都消失了……”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滴到了脸上,凉凉的。

睁开眼,发现华港生面色苍白,泪水正从他眼眶里流出来。

“哥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华港生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没什么。”

Julian伸出手擦去他脸上的泪,对他露出一个灿烂之极的笑容。

“知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开始钟意你?”

“就是看见你走进门的,第一眼。”

“就特别想……欺负你。”

他热烈地凝视着他。

“为什么我只认识了你三个月,却好像认识了你几辈子?”

华港生叹了口气,“没错,我们就是认识了几辈子。”

只不过,上一次,我没有能救到你。他想。

他曾经试图从巨大的命运洪流中拉住他的手,却看着他消失在漩涡之中。

“那么你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钟意我的?”Julian问,眼中闪着星星。

华港生轻声答道:“上辈子。”

他低下头,用手指轻柔地描摹少年的眉毛,鼻子,嘴唇,脸颊,然后停留在下巴的部位反复摩挲。

“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溺亡是什么感觉?”

Julian摇了摇头。

“一开始,水涌进气管,会觉得很呛,很痛苦,出于本能,人会剧烈挣扎,”他咽了一口口水,说得有些吃力,“但是,如果放弃挣扎——这需要极强的意念——很快,四周会安静下来,人变得舒缓……就像鱼在水里一样,随着水漂浮……身体动不了,但是感觉好舒服……那个时候可以很清楚地看东西,只不过,天空是倒过来的,星星都落在水里……”

“再后来,世界黑了,只感到很困,很平静,很想睡……跟住会进入一个很长很沉的梦……我以为,再也不会醒来。”

他低下头贴近Julian的脸,听到他均匀的呼吸声。

“可是我醒来了,睁开眼,我看到了时间。”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清晰而稳定,“我知道,上天给了我一次机会。”

跨过生与死的鸿沟,他回来了。

他轻轻地亲吻Julian的额头。

“这一次,我不会再让你有任何事。我发誓。”

少年半眯着眼笑了。他的脸红红的,笑得有种异样的妩媚。

“知道我以前的理想是什么吗?”他拨弄着华港生散落在脸侧的头发。

“你一定猜不到,我的理想。”Julian的声音很低,却有压抑不住的兴奋。

“小的时候,我爸不想我接触帮派,把我送到美国。”

“我想,有什么了不起,以后我要建立一个更大,更厉害的组织,不是,是一个帝国。”

“我会成为国际刑警最头疼的那种人。”

“我要做改变这世界规则的神。”

说到这里,他轻笑了一声,带着点点自嘲的意味。“我这坏还真是天生的。”

“现在呢?”华港生温柔地说。

“我遇到了你啊。”

我想变成你爱的那个人,想你所想。

微光中,Julian睁大了眼睛,十分认真地看着他的脸: “你信不信我?”

华港生笑道:“我自然是信你的。”

“你若信我,就给我一点时间。”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心平气和的Julian,连本来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嘴角那抹若隐若现的不羁与傲慢都消失无踪。

这一刻,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纯净透明,如两汪泉水,在他瞳孔中,他清楚地看见自己的影子。

那双眼睛里藏着最深沉的悲伤和最明亮的喜悦,这两种矛盾的情感在他身上并存,如同生与死,夜与昼,残酷与温柔,天真与练达,在他年轻的身体上共生。

“给我一点时间。”他又说了一遍,眼睛慢慢合上,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天边忽然一闪,一道长长的弧形白光在紫蓝色夜空划过,像是沉没于海底的天上之火,来得突然,去得迅速,是一颗流星。

***TBC**

一个彩蛋:

阿好婶说:台湾电树公苏现在开属播晃……晚间贼目啦!

Julian说: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不好国语了吧?

华港生:不要找借口,你倒是给我学学阿好婶说话啊。

Julian:不!(最后的尊严

*(这首歌是白光的《假正经》)